第126章 第 126 章
鸳鸯引着黛玉来见贾府远房旁支的这三个姑娘。
她一一指着笑道:“这是茜姐儿、鸾儿和欢姐儿, 别看年岁跟姑娘相差不大, 真算起来, 却是同敏姑太太是一样的辈分,姑娘还要唤一声小姨。”
又跟三人道:“这是咱们老太太的心肝儿, 先敏姑太太和林大人的千金, 林姑娘是了。”
黛玉微微福身见过了, 三人俱都还礼不迭。
又有一小丫头跑着过来笑道:“几位姑娘,老太太说她略躺躺就来, 还有外头怪冷的, 请就在这里顽一会子罢。”又向黛玉微微福身, “林姑娘, 老太太说今儿这里有新进来的酥炸鹌鹑,叫请姑娘尝一尝再走呢!”
黛玉答应了,那三人也都点头, 直说就在屋子里顽。
众人便就在屋内坐了。
茜姐儿爱笑爱闹,她方才就瞧着黛玉样貌脱俗,心里就想同黛玉顽儿,便只是苦于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了想才开口道:“林姑娘是扬州人士?”
黛玉其实心里奇怪, 不知贾母怎忽想起叫远房的姑娘们来这里, 若说寂寞是再没有的事儿了, 不见年头开春时她还嫌吵闹, 就叫迎春等人搬出去住了。
听见茜姐儿问, 她摇头道:“却不是扬州的, 家里祖籍姑苏。不过我却是是随着父亲一直在扬州任上,年少时曾在姑苏待过些许日子,只是不记得了。”
茜姐儿忙点头,又搭讪着说些扬州风土人情等话,一时气氛倒也和乐。
黛玉也喜欢茜姐儿这不见外的活泼性子,两人说的投机。
茜姐儿拍手笑道:“嗳,原来方才那公子竟是林姑娘的兄长,今科的探花郎,怪道这样好看。我还说世上哪来的这样的公子,竟像是那说书的先生说的那传说里头的人物儿。”
鸾儿从旁听见了,不由诧异,脱口问道:“不是说林大人再无旁出,更无通房侧室,林姑娘是独女?”
黛玉纳闷看了她一眼,怎么这话听着这样别扭,若是说一句自己是独女也就罢了,前头一句“林大人再无旁出,更无通房侧室”,却是何意?
虽说是同父亲是一辈儿的表姨母,可毕竟关系疏远,未曾见过不说,她尚未出阁的十八九岁姑娘,说这话岂不失礼?
她微微蹙眉,心里便不喜,脸上也阴下来,生硬道:“哥哥是父亲当着孔子画像收的入室弟子,自小便在家里住过的。父亲待他视若亲子,我也当亲兄长那样敬佩。”
茜姐儿迟钝些,还不曾察觉屋内气氛不对,犹自笑着道:“原来如此。”
欢姐儿心内叹了口气,只好开口道:“缘是这样,这是姑娘的福运。王公子年少有为,我瞧着竟像是姑娘亲生的兄长一般。可见你们两人关系亲厚。”
她不着声色捧黛玉两句,想着缓和缓和气氛。
鸾儿自知失言,咬了咬唇,本是想也奉承几句,谁知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就想起方才瞧见的王玚那俊郎的样子来,又想起林如海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不知怎的就一股酸味儿。
出口的话也生硬,“我还当老太太哄咱们。原来是弟子。”
黛玉瞧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茶杯仔细放在托盘上,冷笑道:“老太太哄你什么?你这意思,外祖母竟是那拿着亲戚家家事闲磕牙的三姑六婆不成?我还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你又是哪个台盘上出来的神仙,用得着旁人哄你了!”
鸾儿脸上涨得通红,预备说几句狠话,忽听外头轻咳一声,自己却先回过神来,暗悔失态。
脸上忙扯出抹笑容来,僵硬道:“姑娘误会了。是、是我一时失言。”
她自觉丢了脸面,不甘地又补上一句,“我却也是好心,姑娘却不必这样咄咄逼人的。”
黛玉更是恼怒,却又不愿在这里发火儿,恐失了身份。便斜了她一眼,垂头摆弄自己手上牛夫人送的那镯子,不冷不热道:“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罢。既是自知失言,就收好了自己的舌头,却不知是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
她招手叫过后边守着的雪雁,扶着她的手起身,转头对后头小丫头道:“告诉老太太一声儿,我这会子是吃不下鹌鹑了。就是不吃还有人当我缩着头呢,若是吃了,还不真叫人当我就不敢吱声儿了!”
那小丫头方才瞧着屋子里这样就吓得不知所措,如今听黛玉如此说,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哭丧着脸扎煞着手,干巴巴劝道:“姑娘、姑娘,留下吃了饭再走罢。”
黛玉看着她这样,心中不忍,微微叹气道:“罢了,我不难为你。”
她回头吩咐紫鹃,“你只管跟鸳鸯说,叫鸳鸯回老太太去。”
她仍是不肯留下,眼锋一扫,紫鹃会意,上来拉开那小丫头。
黛玉扶着雪雁回头跟茜姐儿、欢姐儿笑道:“改日到我那儿去,咱们再好生顽顽儿。”
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留下屋内紫鹃笑吟吟拉着那小丫头道:“你怕甚么?出头的不是你,嘴上没遮没拦的不是你——快自己找地儿顽去,我替你扛着还不好呢?”
鸾儿听紫鹃讽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动了几下,还拉不下脸来开口道歉。
欢姐儿早坐立不安的,茜姐儿便是再迟钝这时候也觉着事情不对了,两人互看一眼,欢姐儿上来拉着茜姐儿便悄声溜出去。
茜姐儿看了鸾儿一眼,也觉着她今日失态,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出去了。
紫鹃没黛玉那些顾忌,也一壁向外走一壁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家雀儿,叫人瞧见养了几天,也就敢上来不知死活的啄那园子里养的孔雀,可不是找死么?”
这里闹了一场,王玚那边却毫不知情。
他坐着马车回了王家,先预备着到外书房内略坐。
书房外梧桐正等着,见他回来便迎上来笑道:“大爷,您是不知,门上是收了谁家的帖子!”
王玚迈步向书房内走去,口内道:“不拘是谁的帖子,这时候只怕是要来讨好父亲的,甚或者赶着来巴结林叔父的一时没地儿找去,来了咱们这里也说不定。你叫门上该怎么回就怎么回。”
“那些送礼的,都退回去;递了拜帖的,叫相公们草拟回帖,我看过了也退回去;亲自上门的,瞧着能推脱的也推了,不好推的,请到会客的大厅里头,我去见一见。”
“对了,”他停了脚步,回头冷声嘱咐梧桐,“扬州门上我早敲打了,只怕这里还是老样子。你去敲打敲打,叫我知道谁这时候收了别人的东西,我扒了他的皮!”
梧桐急忙应了。
王玚“唔”一声,进了书房在书案后头坐下。
梧桐一拍脑门,嗐声道:“只顾着听您吩咐,方才事儿还没说的——不是来见老爷的,是来见您的!”
王玚诧异道:“来见我?这时候见我,不还是暗里想见老爷?你又忘了上月我打发了多少个上来说是见我的同僚,实则都是不知受了哪家的托付,来我这里打听事情。”
梧桐一滞,无奈道:“这也是。”
“不过,这个不一样。”他忙又补充一句,“是三皇子府上递来的帖子,说,明日放衙后戌时,要来府上拜会。”
王玚才喝了口茶,几乎就要喷出来,忙咽回去了,呛得连声咳嗽,半晌才止住。
“这你也敢接!”
他还不待完全缓过来,哑着嗓子就道:“明摆着父亲是处理扬州谋逆一案,有皇子参与。这时候三皇子来了,是什么意思?威逼还是利诱?跟他见了,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梧桐愁眉苦脸的,“不想接也是不行,来人送了帖子,一句话都没说就骑着马跑了,拦都拦不住。总不好叫再追上去,大街上岂不惹人注目?”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王玚也是没好气。
梧桐忙递了上去。
帖子上确实端端正正写着他的表字,王玚叹了口气,揭开看了看,上头也是说的明日戌时来拜会。
待他仔细看了,却觉得奇怪,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上头‘戌时’的‘戌’字,里头少了一点儿,成了‘戊’?”
梧桐笑道:“或许是写的人不经心,就少了一点也是有的。”
王玚缓缓摇头,“断不能犯这样错误。”
他摩挲着那帖子,反复嘟哝,“素闻洞达,失幸蒙面。时逢冬月,云雪俱佳。今兹捧袂,望会一面。”
读了几遍,更是摇头,“也太谦了。”
他往下瞄了一眼,落款“钟坚”。
“落款也奇奇怪怪的,按说不应直接落名的。何况我如今不过是个修撰。”
他瞧了许久,忽展颜一笑。
“原来是这样!”
梧桐在一旁待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自己惹了祸出来。
见王玚笑了,方松一口气问道:“大爷,明日是怎样安排?请您拿个章程,咱们也好做事。”
王玚将手中的帖子收起来,却也不放在桌上,干脆折了几折收在了怀里。
他听梧桐问如何安排,不由笑道:“安排什么?就这样就好了,不必准备什么。”
梧桐傻了眼,磕磕巴巴的,“这、这,不恭敬啊,大爷!”
王玚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了,“我自己有数儿。”
说着,他干脆出了书房,往内院走去。
梧桐急得跟在后头团团转,又不敢再说。
王玚忽住下脚步,回头道:“对了,明日不必备轿,我透透气,骑马去。”
梧桐原本以为他是要吩咐如何准备,喜得才躬身要听着,不想王玚却说了这样一句,当下张大了嘴呆在当场。
王玚笑了一声,摇头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