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
路上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一时王玚也没什么心情去镇国公府闲玩。
不过送了年礼,递了礼单便要赶着回来。
奈何金老夫人和牛家兄弟两人执意不肯, 一定留着吃了晚饭再去。
王玚不好苦辞,恐金老夫人不悦, 只好答应下吃了晚饭才回转。
席间王玚思虑再三,仍是觉着路上之事在未查明之前不便说与两位舅舅, 便就是有人要害王家, 在事发之前, 牵扯越少越好。
这样想着,他席上仍是欢笑,不曾提过自己心中疑虑, 只是回来路上又叫滇杨等人威逼利诱一番, 严令陪同家丁封口。
轿子直至进了大门才停了, 王玚扶着轿沿下来, 在门口上站定了,跺了跺脚,慢条斯理道:“今儿这事, 不说多要紧,只是一时不查清楚了不好断言。我也瞧着街上无人,来往的唯有咱们家的家人, 日后若是我出去了, 听着一点子风声, 不必别人来说, 必定是你们里头出了嘴上没把门儿的。旁的不说, 父亲从扬州带来的大棍子不少,哪一个都少不了你们的!”
他缓了缓语气,“自然,没有要你们白担干系的理儿——滇杨,往账房上支银子去,今日跟着的,每人五两银子,就说,我赏他们勤谨——至于到底如何,你们该明白,别为了银子把命搭上!”
众人都是唯唯应诺,低垂着头不敢抬眼。
王玚扫视全场,见无人敢闲言,这才转身进了二门,预备给牛夫人回话去。
里头早有人赶着回了牛夫人,屋里红翡忙出来迎着,一见王玚回来就笑道:“大爷回来了?太太方才还问呢,可巧儿您就回来了。”
王玚顺势伸手让她伺候着脱了身上的大衣裳,又问道:“太太可用了饭?老爷呢?”
“用了,才撤下去。”红翡一壁把他身上的大氅挂起来,一壁笑道,“老爷也在这里用的,才去了书房。”
王玚点头,迈步进了内室。
牛夫人正端了杯茶来喝,见王玚回来忙放下了,招手叫过他来问道:“回来了?可是在你舅舅家用的饭?”
王玚行了礼才上去挨着牛夫人坐了,就笑道:“是,外祖母一定留了饭才许回来,我苦辞不过,只好吃了。”
牛夫人笑了笑,“我也想着这样,见你这时候还不回来,便就同你父亲先用了。”
她又拉着王玚的手,来来回回问些路上可顺利,冷着了没有,金老夫人身子好不好,饭用的可好等些琐碎的话。
王玚不欲同她说外头路上的事儿,不能拿什么主意,又平白添了担忧,所以俱回的是很好。
牛夫人方才放心。
王玚见她无话,便起身笑道:“方才过去,舅舅叫我谢过父亲给的东西,又说了点子外头的事儿,叫我说与父亲拿个主意。如今父亲不在这里,我还去寻他,明儿好回舅舅的话,省的耽误了事情。”
牛夫人忙道:“嗳,不早说这个!快去罢,这是大事,我这里不必你陪着。”
又嘱咐王玚见了王子腾也不必过来请安了,“就回你院子去罢,天好早晚的了,又冷,仔细冻着手了,写不得字。”
王玚忙笑着谢了,出门便敛了脸上笑意匆匆往王子腾的外书房过去。
王子腾此时倒是悠闲,难得捧了一本书在看,见王玚进来也只是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王玚躬身行了礼,却不过去坐了,而是凑上去非要瞧一瞧王子腾看什么书呢。
“这书房里头零零碎碎的足有千册书,儿子还没见父亲哪一回是自己愿意闲下来看的,”王玚上手翻那本书的封皮,“回回都是要用了才满房里头乱翻,亏得李岭好记性,不然这里头丢几本父亲一辈子也瞧不出来。”
王子腾忙抬手要压,“混小子!你就敢上手翻你爹的东西!”却是不及王玚反应迅速,等压过去时,王玚已经瞟到了封皮上的字。
只见上头写的不是别的,却是《会真记》三个大字。
王玚忍俊不禁,呵呵大笑起来,王子腾又是脸红又是气恼,拿了手上的书就拍他。
王玚忙就往边儿上躲,口内还不忘打趣,“父亲这个可仔细收好了,儿子瞧见也就罢了,若是叫人瞧见了,您半辈子的脸都扔了!”
王子腾气得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王玚见他这样,忙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讨饶。
王子腾缓了会子,忽然明白过味儿来,登时又恼了斜着眼就看王玚,“混账东西,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什么书的?可见是看过了!”说着又拿手中的书拍王玚的后脑,“你个混小子!”
王玚也不躲了,笑嘻嘻地让他打,还是王子腾自己心疼,拍了下子就没好气地住了手,“愈发傻了,不知道躲着些!”
“躲什么,”王玚干脆就靠在书案上笑,“父亲还舍得下狠手不成?左右不过是拍一两下子,我忍着讨您开心罢了。”
王子腾让他逗得也是一笑,“罢了,总归是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随手将那本《会真记》一扔,王玚还叫呢!
“嗳嗳嗳——父亲好狠的心,莺莺姑娘的皮儿都教您摔破啦!”
王子腾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王玚见好就收,忙止住了,又拿话来打岔。
“舅舅说,谢谢您的东西。还叫我问您什么时候上职,圣旨可下来了,又说日后这样好了,您去了兵部,一家子都在,大家好相处。”
王子腾也不想在《会真记》上多说,显得他自己不尊重,便也顺势接话道:“知道了,只是……”
他微微皱了皱眉,“我去兵部接任尚书还不一定,后来我还听着好似圣上又转了口风,许给个更大的恩典也不定。”
“什么恩典,”王玚笑了笑“多半是圣上想外调大舅舅不成,遭了内阁那一群老头子们还有一些心气儿不顺的世家阻拦——您才从扬州回来,接着大舅子就往外头派,知道的呢,说是不好一家子把持兵部,那自己不安好心的,就生疑是派舅舅出去又清算一批地方上的豪族了——也不瞧瞧您这回一来,整个儿扬州的豪族全吃了挂落儿,张家全家下了大狱!”
王子腾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好聪明的脑子!”
又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我打听着朝中的风声也是这样。圣上原是要升我做兵部尚书,但你大舅舅才升了侍郎,这时候总不好平调,只能派出去,不然兵部里头当家的三个主官,两个是一家子的,岂不麻烦。”
“后来是有那么些子不答应的,列的头头是道、冠冕堂皇,竟是不好反驳。这时候还能把我塞哪儿去?加封的太子少保,荣一品呢!还叫我实担个侍郎不成,别的去处,主官都是今年九月才换的,不好调换。”
“圣上原本就是不想叫您这样快就升了阁老,这时候也叫逼得不得不升了,”王玚会心一笑,举起书案上的茶杯来递到王子腾的嘴边,“我敬父亲一杯!”
王子腾笑着喝了,王玚也拿了个杯子喝了一口。
王子腾自己半晌又叹道:“嗳!我这也是不得已,一步步的,原本是贬也弄成了升,还一升再升的。这样年纪就升到了头儿了。”
他摇摇头,“没意思,没意思,真没意思!”
王玚几乎要把口内的茶喷出来,好容易咽进去了还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父亲这话说给儿子听还罢了,外头说去只怕一群人围上来揍您!”
“是实话!”王子腾自己又摇头,“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瞧如今这个,武辅首辅早定了要退,不知背后多少人打点下剩的两位辅臣,上上下下的都动手,多少双眼睛盯着的肥肉,平白掉到了咱们头上,能不招人恨?”
“父亲此言谬矣,不是还有一句,‘不遭人妒是庸才’,难道为了同人处着好,就老在小官儿的位子上不成?”,王玚劝他,又笑道,“那您不如请教请教大姑父去。”
王子腾忍不住笑了,顺手丢了支笔过去,“混账!拿长辈说嘴!”
“不过是开解您一句罢了,”王玚笑了笑,“您瞧大姑父,可是这些年来,统共就升了一阶,可曾得着旁人嘴里一句好了?说白了,是不升官儿也罢,升官儿也罢,总归是个人,就免不了成了旁人的谈资,还不如自己过得好了,其他的,任人说去!”
王子腾点点头,“道理是明白的,你也想得通透。难道我就不知道?不过是想着如今处境,也算是步履维艰。圣上如今其实是为了跟那些人赌气,心里不见得就一定是愿意教我上位的。”
“圣上总不能自打嘴巴,这刚上去,自然处处都好。等日后圣上心气儿平了,不免就又看我不顺眼了,毕竟本来这位子圣心里也不得是我的。那时我岂不被动?与其日后被圣上寻错处贬了,还不如不升的好呢!”
王玚仔细寻思了,也想着是这样,只是,“儿子当初听了有句俗话,叫‘形式比人强’。父亲处在这里,也是没法子的事,难不成还辞官不做了?更是笑话了。所以如今不得不做那两方斗争殃及的池鱼,只是上了位,还不是您说了算的?又不是傀儡。您差事办的好了,咱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朝中无人帮扶的,圣上还想着收拾义忠亲王那一边的旧部,轻易也动不得自己的根基。”
“至于清算完了,再安抚民心,培养新人,培植心腹,少说又是十几年过去,说句不好听的——父亲,那时我也起来了,您何不就在家里做个老太爷?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不比朝中风云诡谲地争斗强多了?”
一席话说的王子腾哈哈大笑起来,直言自己养了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