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王玚见王子腾这时候高兴, 才趁此时将方才遇见的一家子难民说了,果然王子腾也只觉不对。
“蒙邯州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就算能逃出来, 这时候也避不过巡城的兵丁。况且你说的,女人不说,竟还有老人小孩儿,若是他们逃难的, 路上恐怕不能这样周全的来了——可有路引?”
王玚一笑,摇头道:“父亲同我想的一样,没有, 他们只说是路上看顾不及所以丢了。”
“也合理,”王子腾紧紧皱眉,“可那样又不知如何进京的了, 除非……”
“除非如何?”王玚见他若有所思,忙追问,“难道还另有隐情?”
王子腾沉吟半晌,缓缓道:“除非是有人帮了忙,蒙邯州紧邻鞑靼诸部, 原先在扬州查到的走私军马之事,没有蒙邯州的官员插手, 是不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蒙邯州太守, 是张家的人, 虽是旁支, 但跟张贵妃的大伯交情匪浅, 算起来六皇子还应当唤他一声二十三舅爷。”
王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连道:“亏得父亲算的这样清楚!人家旁支的序齿也记得真切,二十三舅爷,哈哈哈,张家家大业大啊!”
王子腾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奇怪的!再说难道我还去记人家家里的亲戚,自己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记不过来呢!不过都做到了一州之长得位子上,又牵扯到了咱们,我还能不留心?”
说着又教训王玚,“倒是你,像是读书读傻了,这些人情交际上的事儿都不会,对头的底细也不摸清了!”
王玚举手连连讨饶,又道:“哪里能傻了呢?不过是感叹张家人实在多了。”
“多子多福啊!”王子腾慨叹一句,又见王玚一脸不以为然,接着训他,“你这孩子,偏在这一点上死活不听的。”
王玚撇了撇嘴,嗤笑道:“父亲这话也不尽然。常言总道多子多福,您瞧那穷人家,是子孙多了,也不见得就富贵了、发达了,往往子孙愈多,人丁税多了不说,养都养不起。更不必说读书识礼,一辈子都是靠老天爷吃饭的,代代都穷了,这样难道就好?
“或者依着我的意思,不说生多了,有那么一两个的,好生养起来,也不必追求科举做官了,有力气供着些许识几个字,会算得数,找一个铺子里做工,日子不也渐渐起来了?”
王子腾听了,倒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好,可也与咱们这样人家不一样。从来只有愁生不出养不住的,没有生不得养不起的。我王家是只有你一个,那也是我同你母亲实在不能了,前头多少个俱没养住。”
“不说别的,就只说一个,”他见王玚不以为然,只好举例同他说,“张家为何能建朝短短几十年壮大?原先老祖宗上他家还连个爵位都不曾有。如今还不是人多了!一家子生个十个八个的,总能有个好的,渐渐的那人脉不就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还有一个,拿咱们家来举例,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叔叔更是无子息,主支嫡脉唯有你来继承,你要是好的便罢了,若是不好,那些底下依附咱们的小家族岂不要再三周全?一不留神,就全家搭进去了,改投别家又是不小的付出,还招人忌惮。”
“还有一件,咱家只有你一个不说,当初身子还差,三番五次的眼见就不行,如今是好了,若是说句不好的,你当初还是日后有个三长两短,王家嫡脉无人,旁支毕竟不如主支,他们想着争家产还来不及,还能想着撑起王家?王家就败了。”
“不管是王家还是别家,甚或是皇家,为何总想着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不就是为着一个保障,万一家主出了意外,能有人撑起家族。家尚且如此,何况国乎?皇帝子嗣不够,没有皇子能撑起国家,不免就有有心人妄图篡位,届时又是天下大乱。”
王子腾深深地盯着王玚,语重心长嘱咐他,“这不是你能选要或不要,而是你担负的责任令你不得不做。家族举全族之力供你一个人,你若为了旁的逃避责任,不仅令亲者痛仇者快,也是个懦夫。”
他避开王玚呆愣愣的眼神,低声道:“绵延子嗣是皇帝的责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每一个家族都要做的事,为了不致家族败落而无能人挽救。”
王玚是真的现代思想还未曾转变过来,在现代,他也是出身豪门,但观念上几乎有着本质的不同,似乎生子更重要的是私人上的,而不是家族层面上的。
到了如今听王子腾的一席话才明白,在大安,在古代,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是铭刻进每个人骨子里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想得太简单,首要的,如今医学如此不发达,万一继承人出了意外,又当如何?
自己家里便罢了,若是皇帝出了意外,岂不天下大乱,百姓遭殃!
王玚一时无言。
还是王子腾看了他一眼,别的如何终究比不上心里对王玚疼宠,先自己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道:“罢了,原来我又不是没经过,咱家前十来年也是艰难过来的,旁的如何,终究不如你活得恣意,罢了,你随心罢!”
王玚张了张口,却是未能说出话来,一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竟是进退两难。
要让他同黛玉生许多孩子,他又不愿意,他上辈子母亲为生他时恰逢意外而死,难免心里就恐惧。到了这一辈子,瞧着贾敏为了生一个孩子弄得身子破败不堪,他如何舍得黛玉受这个苦处?唯恐黛玉的身子受不住。医学发达的现代,尚有难产发生,何况如今的大安?
至于纳妾,更是不肯,若他肯将就,也不至于当年好生生一个高富帅拖到三十多也不肯正经谈一个女朋友。
可想到王家,想到养育他的王子腾夫妇,不免心里也割舍不下,听了王子腾一席话,好容易下定了心思为了黛玉也不能要许多孩子,只是心里就愧疚——终是不能让王家壮大,后来听见王子腾那样说了,就更难受,却又不愿答应下来,故此一时失语。
王子腾见他不说话,也不好意思多说,两人静了半晌,还是王子腾先扯开了话题。
“先还说起来是蒙邯州的事儿,怎么扯到这里来了?”王子腾泰然笑了笑,“还说那个罢——不管那些逃难的灾民是真是假,蒙邯州太守都脱不了干系,是真的,他就是玩忽职守;是假的,就是他借着六皇子被清查,先发制人扳倒我,好救六皇子脱身。”
“咱们别的想不出来,就先从这个太守身上下功夫。我先秘密派人往蒙邯州快马来回,所幸离开笔还有些日子,打一个来回足够了。”
王玚暗自庆幸转开了话题,也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还是做两手打算了,听说蒙邯州大雪封路,只怕不能这样快回来。万一蒙邯州真的出了雪灾,堵上了岂不误事?又是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王子腾连连点头,夸他想的周全,又问起那一家子难民是如何安置,“不能留在城里,万万捂住了消息——来时我听有人来回,你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子?可是为了这个?”
王玚点头道:“是,正是为着这个。赏给底下人封口,日后还要父亲出手警告。总之,这事能压在咱们手里是最好的了。”
“正是年下,赏人也不突兀,”王子腾想了想,“至于封口,我让李岭做去。正好年后要调一批人去郊外庄子上,赏些银子,放他们去。等这事解决了自然再调回来,也不亏待他们。”
王玚赞同道:“是这样,为稳妥计他们近期就不要再京城出现了,省的口风不严,叫有心人套话。”
“不过,”王玚还是觉着不甚稳妥,便蹙眉道,“父亲还是拟一个折子,将此事原原本本写了,不说递上去,就是预备着。以防是别人陷害,捅到圣上那里,咱们措手不及。”
王子腾听着有理,便点头,“极是,就这样。另外一件,我派心腹去郊外庄子上,把他们看守起来,也要仔细盘问,看是否能问出破绽。若是真的……少不了我们父子还要亲自去了。”
他长叹一声,“真是真的,不知又是谁这样倒霉,撞到蒙邯州的口子上,叫圣上派去。”
王玚笑道:“总也不与咱们相干,父亲才回来,差事又定住了——不过还是等明旨降了,再将此事禀报,若把咱们自己搭进去,就不值了。”
“你说到点子上了,”王子腾也笑了,“我这时候压着,就是不想凑上去给圣上一个台阶,不然他本就不愿我升的这样快了,真派出去蒙邯州不是正好?九省都检点还挂着呢!”
两人都是一笑,王子腾感叹道:“不是年轻时候了!不想着外派,总想着平平安安过去也就罢了。没甚雄心壮志的。”
王玚恭维道:“父亲是拼搏过了,都要成了阁老,还说什么没雄心壮志!真出去喊一声,只怕大街上都有人上来眼红呢!”
王子腾乐得哈哈大笑,直赶他出去,“快回去罢!用你拍这个马屁——外头天冷又黑,仔细冻了,快些回去歇着罢,叫他们点上炉子的。”
王玚笑着躬身回礼,这才转身出去。
今日也是心里劳累一天,才回去了,他就叫着要让蒲桃过来伺候洗漱,“今日累得难受,快打水来,我洗洗就睡了。”
蒲桃一壁吩咐小丫头打水去,一壁进来笑道:“我有个消息,与您一说,保管您就不累了。”
王玚扬着下巴看她。
蒲桃笑道:“过晌午江义江大哥来了,递了个条子来,又传话说,林姑娘想见您一面,问您可有功夫见她?”
王玚大喜,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大笑道:“有有有!这个怎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