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穿成胖子(一)
松月真坐了起来, 看向江快雪。
江快雪退后两步, 有些不知所措。
松月真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根本就不是江风的弟弟江快雪, 对吗?”
江快雪头皮发麻。
他原以为最先认出他不是原主的,会是江风。可没想到江风宁愿往精神分裂的方向去猜测,也不愿相信原主已经彻底消失了。反而是松月真来问他这事。
江快雪艰难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他也不想说谎。
“你怎么会变成江快雪的?”
“我也不清楚……我压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在自己家摔了一跤,再睁开眼睛就变成江快雪了。”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你会离开吗?”松月真心生恐惧,江快雪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件事,比让他永远在黑暗中待一辈子还要令他恐惧。
“暂时, 应该不会吧。我来这里不受控制, 回去恐怕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这种事, 江快雪怎么说得准, 而且看松月真这样子,难道是不想让他离开?他对自己果然还是有些感情在的吧。
江快雪一时间有些不敢确信。
“那……那个徐知,是你在那个世界喜欢的人?”松月真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人。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情敌,他无法视而不见。
江快雪点点头。其实他这段时间想徐知的次数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想起松月真。
“既然你暂时见不到他,那一定会很想他吧。”松月真拉着江快雪在推拿床边坐下,认真看着江快雪的眼睛:“那么,把我当成他的替身吧。既然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就不要浪费这个优势。”
“你……”江快雪皱起了眉头:“你是你, 徐知是徐知, 你不是他的替身!”
他有些生气,松月真这么高傲的性子,怎么可以心甘情愿地当别人的替身?
松月真却是误会了,脸色登时煞白,手也脱了力一般垂在床边,凄惨一笑:“原来我连给他当替身的资格也没有吗?”
江快雪有些着急,反手抓住松月真:“不是的!我没有把你当成徐知的替身,你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这个人,不是你和徐知长得一样的容貌!”
松月真一怔。
表白的话终于说出口,江快雪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脸也红了。松月真拉着他说了一堆“要给徐知当替身”这种话,他还能不明白么,松月真也喜欢他的。
而且一定是很喜欢他,才会愿意放下他骄傲的自尊,当徐知的替身。
“我以后不会再想徐知了。”江快雪认真地看着松月真:“我喜欢的是你,阿真。”
松月真愣了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江快雪拉进怀里,眼眶却是忍不住红了。
医馆外头,风带着雨水吹进来,哗哗翻动画架上的速写。画中的男人或是握着导盲杖,或是坐在电脑前,但都明明白白,是同一个人。
——完——
江快雪看着眼前这双胖手。
十指虽长,但长年累月被厚厚的脂肪包裹,看起来宛如十根长短不一的胡萝卜。右手指腹指节起茧,可见经常握毛笔。
江快雪不敢相信,用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双手触感柔软,仿佛揉在一个棉花团上。
江快雪从床上爬起来,在古香古色的屋子里看看,找到一面铜镜。他朝铜镜里望去,只看见一只白花花的面团,好半晌,才勉强从那模糊的镜像中,看到面团上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江快雪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呆了。
门开了,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快步进来,扶起他:“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江快雪也想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他和老头子的结婚纪念日,他们买了菜,手挽着手一起往回走。看到路面上一辆自行车把盲道占了,他顺手就把自行车挪开。哪知道这事情做好,脑海里那个声音叮的一声:善恶值累计到 1000,异世界通道开启,倒计时:10、9、8……
倒计时结束,他也出现在这里。
成了一个胖子。
发现他不见了,老头子该多难过啊。江快雪十分伤心地想。
“大人!大人!您可醒醒神!”小厮试图把他拉起来,未果,出声提醒。
江快雪从地上爬起来,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去给我拿把刀来。”
小厮虽然疑惑,还是乖乖听命退下:“是。”
片刻后,他取了刀来,交给江快雪。江快雪挥挥手,让他离开。
他拔开刀,雪亮的刀刃映照出他一双被脂肪挤成眯缝的眼睛。
江快雪把刀按在脖子上,在心里对那个声音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老头子!不让我回去,我就立刻去死。”
那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江快雪握紧刀,狠狠地在脖子上一抹。
一阵疼痛传来,鲜血喷射,他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手指脱了力,刀子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流逝,胸闷,眼前发黑,很快,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可他又醒了过来。
他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刀子就掉在脚边,地上喷了不少血迹。
看一眼窗外,似乎没过去多久。
江快雪疑惑地摸了摸脖子,脖子上完好如初,竟是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他捡起刀子,刀子上倒是还残留着血迹,和一点黄黄的脂肪。
江快雪有点恶心……
看来他是死不了了。至少在完成那该死的善恶值累计之前,他是死不了的。
一旦把善恶值累计到正一千,他就会被强行拽离这个世界。
到时候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见到老头子吗?
江快雪难过得直掉泪,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希望。
“唉,发现我不见了,老头子该多难过啊。”
老头子就是他的爱人松月真。他24岁那年跟松月真结了婚,一起生活了40年,小摩擦小矛盾也有,可两人一直都十分恩爱。松月真上了年纪,便有些力不从心,只是他死要面子,非得保持一天一次的频率,江快雪就叫他老头子,提醒他已经不年轻,不必逞强。
想到松月真,江快雪又是泪水涟涟,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想做,也不想去了解这个世界是怎么个模样。
这世界是别人的,不是他的。他的全世界已经不在了。
日头渐渐升高了,小厮推门进来,不住催促:“大人,这都卯时三刻了,您怎么还不去六科廊呢……”
他进门一打眼便看见地上那一滩血,吓了一跳,唬得手脚都软了,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喊道:“大人!大人!”
江快雪偷偷抹了把眼泪,翻过身看着他。
小厮见他还能喘气,这才镇定下来,上上下下打量江快雪:“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这全府上下可怎么活啊,淮安老家的老夫人可怎么活啊!”
江快雪哭了一通,悒郁的心情排解了几分,也有心情想些别的。他坐起来,看向这小厮,又听他说什么全府,说什么老夫人,登时只觉得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肩上,叫他也没办法丢开手不管,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小厮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老爷……”
“我没事。这六科廊……”在哪儿啊?是他上班的地方吗?
小厮扶他起来,没扶动。江快雪自己爬起来了,小厮替他穿戴整齐,匆忙叫厨房的婆子丫头送上茶点,拿油纸包了,江快雪揣在怀里,不明不白地就被小厮推出门,好不容易爬上了马。
然后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从没骑过马,他压根掌握不了重心平衡嘛!
幸好江快雪现在一身的脂肪,摔在地上倒也不疼,就是胸口闷闷的难受。他爬起来,叹了口气,如果要顺利完成那正一千的善恶值任务,他得先减肥不可。这身体如此累赘,时间久了,恐怕要生病。他虽然死不了,但病歪歪地活着与受罪何异。
小厮连忙扶他,没扶起来。江快雪自己爬了起来,对小厮说:“把马儿牵下去吧。”
“大人,您不骑马,可就要误了时辰了。”
“我跑步去。”江快雪拍拍小厮的肩膀:“你带路。”
“这……大人……这可不合规矩。”小厮还在嘀嘀咕咕,被江快雪推着往前跑。
晨曦薄雾中的京城,商铺民居已开了门,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混着担柴卖菜的吆喝,还有早点摊子上徐徐的热气,初春的杨柳抽出第一道嫩芽。江快雪跟在小厮身后,一路小跑到了午门,几乎断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看来他高估了这个胖子的体力啊。
守在宫门口的太监见了江快雪,诧异道:“江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哪有京官大白天的闹市急趋的,委实有失体面。更何况这位江大人还是赵阁老的得意门生,虽然官职仅六品,但身居兵部给事中一职,掌封驳权,朝中尚书学士们谁不对他们客气三分?如此闹市失仪,成何体统。
江快雪头上还冒着热气,脸色煞白,额头不断淌汗。小厮一面掏出怀里那个油纸包裹塞给江快雪,一面推着他进了宫门。
江快雪对那太监问候一声,进了午门。眼前的巍巍皇城壮阔威严,令他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看来是真的穿越到古代来了啊。
唉,老头子……
眼下他是回不去了,死也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在这个世界积累一千善恶值,那时或许还有回到上一个世界见到老头子的希望。
只不过他又不会当官,当官规矩多,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可他又死不了,若是被人发现他是不死之身,只怕要惹出大乱子来。而且这原主家有老小,他既然继承了别人的身体,当然就要担起原主的责任来。
想到这,江快雪闷闷不乐,冷不丁肩头被人一拍。他转过头,一个大胡子汉子冲他爽朗一笑:“江大人,怎么愣着不走?”
江快雪不是愣着不走,而是找不到他办公的地方。
眼前巍峨的宫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哪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一间呢?
那汉子急匆匆往前走了两步,见江快雪没有跟上,回过头催促他:“快点啊,江大人,若是迟到,可是要笞刑二十小板的!”
江快雪连忙跟上他。
午门往左,便是六科廊,江快雪看了一眼匾额,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找到了地方。他一脚跨进门内,看一眼一排房舍,登时又犯难了。
这六科廊是吏、礼、工、刑、兵,户六部给事中办公场所。方才他已经听小厮说了,他是现任兵部给事中,但是他办公室在哪儿啊?
那大胡子已经进了一间房,江快雪慢慢溜达,看了一眼,找了一间没人的房子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掏出发糕包子,细嚼慢咽。
刚咬了两口,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与江快雪打了个照面,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视了半晌,那年轻人才慢吞吞开口:“江大人找我何事?”
江快雪老脸一红。原来他走错办公室了!
他连忙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取出一个红豆发糕:“家里做的,味道不错,尝尝?”
他把红豆发糕塞进这一脸见了鬼模样的年轻人怀里,快步出了房门。角落一间房门前,一个小太监正在叫门:“江大人?江大人?”
江快雪连忙走上前,拍了拍那小太监,又看一眼这房门,原来这才是他办公的地方。
小太监回头看他一眼,笑道:“江大人,这一大清早的您上哪儿去了?赵阁老找你呢。”
赵阁老又是谁?
江快雪稀里糊涂的,跟在小太监身后。快步走到文渊阁。里头坐着个中年人,约莫四五十岁,冷眉肃目,下颚三缕长须,不怒自威。
小太监走了,江快雪看着这中年人,应该就是小太监所称的赵阁老。不知这位赵阁老找自己何事?
他实在很不耐烦应对这陌生的环境,也知道以一个京官的身份在城内跑步不合规矩,只是他是个心存死志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惩罚吗?他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要干出株连九族的事情来,免得牵累到一府上下。
想明白这些,他倒也不怎么怕眼前这位赵阁老,他都活了六十多的人了,压根不怵这么一个才四五十岁的人,真要算年纪,赵阁老还是个孩子呢。
“不知赵大人找下官何事?”
“赵大人?下官?”赵阁老闻言,眯起眼睛:“连老师都不叫了?”
江快雪这才弄明白,这位赵阁老应该是他的座师。
老头子喜欢看书,他也跟着看了不少书,对历史也有些了解。以前学子们进京参加会试,主持会试的主考官就是这一届学子们的座师,师生关系一种天然的同盟,考生及第之后,只要致仕,就必定会被划分到座师的阵营。想要不站队,谁都不得罪?不可能的,最后只会两边都得罪。不承认这种师生关系?那就是背叛师门,不会再有任何一个阵营接纳他。
所以在古代的官场上,学生与座师的关系是最紧密的,也是最牢不可破的。
江快雪连忙行礼:“老师,是学生糊涂了。”
赵阁老哼了一声:“我看你不是糊涂了,是中邪了!今日卯时为何在闹市急趋?你是怕徐祖盛抓不着老夫的把柄吗?”
徐祖盛又是哪位?不管是哪位,听赵阁老的口吻,一定是他的政敌没跑了。既然是政敌,那地位应当与赵阁老相当,也该是六部尚书、内阁学士之一。
赵阁老沉着脸,显然还在气头上:“这两日陛下龙体抱恙,暂休两日朝会,你就闯下这等祸事来。明日早朝上,徐祖盛少不得要参你一本。”
江快雪低着头不说话。
“明日陛下问你话,你可得想好了该如何应答。眼下京中局势紧张,你也该谨言慎行才是。”
江快雪连忙低头:“学生知道了。”
“下去吧。”
赵阁老挥挥手,江快雪小步后退,出了文渊阁。赵阁老的责备,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人上了年纪,许多事都看开了,被比自己小一辈的人骂一顿,虽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可又没别人听见。江快雪便无所谓,回到六科廊,进了自己的办公场所。
他在桌前坐下,拿起案前札牍翻开,结果发现这里的字他压根没多少认识的。
他跟松月真看过不少书,跟顾大夫学了一身医术,江风带着他见了不少世面,甚至顾小曼后来还跟他成了朋友,教过他做针线活,可是看繁体字还真的是很不习惯啊!
不过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朝代年号,但这里用的还是汉字,虽然都是繁体,江快雪连蒙带猜,一个上午倒也猜出了不少。
他拿了毛笔,试图把这些字多写几遍几下,结果再一次犯难了。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用毛笔写字真的不习惯啊!
江快雪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自己泡了杯红枣枸杞茶,坐在窗前慢慢练字。
春风和煦,春光如织,半开的雕花窗外,一抹新绿绽在枝头,清风吹拂着案前的书页,也吹拂着案前的胖子,还是一个面目阴沉的胖子。
江快雪练了一上午的字,中午用过饭,小憩片刻,起来继续练字。以前他喜欢跟老头子一起钓鱼下棋,现在一个人,练练字倒也挺修身养性。
他练了一天字,下午申时便是散衙时分。他关了门,两只胖手插在袖笼里,优哉游哉回去。
小厮已经在午门外等着了,还带着两名轿夫。江快雪眉头一皱,把他叫来,问道:“雇一顶轿子多少钱?”
“两百文。”其实京中物价虽高,雇一顶轿子也不过一百二十文到一百五十文,只是江快雪体胖,自然要加钱。
江快雪一听两百文,登时心疼了,交代小厮:“让他们回去,以后都不许再雇轿子了。”
小厮好心办了坏事,只觉得今天的江大人太不一样。他也琢磨不明白,打发轿夫们走了,便跟在江快雪身后一道回去。
“大人,您为何不许阿福再雇轿子?”以前他们大人可是很喜欢坐轿子的。
“好贵。”江快雪活了一把年纪了,这勤俭节约的性格还是改不了,松月真经常揶揄逗弄他。现在松月真不在,江快雪便又祭出了他的这句口头禅:好贵。
贵?阿福有些不解,他们老爷家家境不错,在淮安也算是富裕乡绅,老爷来了京城,花起钱来一直大手大脚,说贵还是头一次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淮安老家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老爷在京里又有了什么需要使银子的地方?阿福一时间不禁想了许多。
“对了,府内洒扫的仆从,看门的护院,婆子丫鬟,随从小厮,拢共加起来又多少人?”
阿福算了一下:“约莫有四十来人。”
“竟有这么多。”江快雪有些意外。
他低头琢磨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糕点铺子门前。看着那些摆在柜台上的糕点,闻着已经有些走油的香味,江快雪有出神。
这地方没有电视,也看不到他喜欢的那台烹饪节目,原以为自己的这个小癖好是得不到满足的了。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些糕点铺子。在铺子前站站,闻一闻里头传来的香味,他的心情不仅满足了许多。
只是糕点铺子的老板给吓得够呛,看着门外一个阴沉的胖子官员站着不动,也不进来买东西,正战战兢兢地琢磨他是哪儿得罪了人时,只听那胖子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带着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板一头雾水。
待回到江府,江快雪立即召来管家交代:“生活做饭的婆子留两个,护院留四个,小厮留两人,都要手脚伶俐不偷懒的,其他的都多给一个月的利钱,让他们另觅他处吧。”
这一来江府可真是变了天了,管家问他缘由,江快雪只说要省些花用,又让管家把半年来的账目搬到他的书房,便大门一关诸事不管了。
门外传来啼哭声,说话声,片刻后也渐渐歇了。江快雪知道他一下子裁了这么多人,府中恐怕多有议论,只不过他总担心自己会犯些株连九族的大错,现在早早将人遣散,对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江快雪看了账目,只觉得这江府简直是花钱如流水。他以前与松月真一起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可也没这么花钱的。
到了晚膳时分,江快雪见桌上一水儿排开十道菜,只稍动了几道,剩下的让阿福端下去,叫府中的下人们分食了。吃了饭,他又找来管家,立下规矩,家中入夜掌灯不许超过五盏,子时熄灯。每日饮食,以饱腹为宜,家中如不宴客,两菜一汤便可,不许铺张浪费,厨房每日采买单子,他每个月要查看一次。
管家是前身从淮安老家带来的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与他自然是一条心,听见他这般勤俭,十分欣慰。又听江快雪交代:“明日上朝前,不必给我准备复杂吃食,就蒸几个粗粮馍馍即可。”
管家登时不乐意了:“少爷,您何必如此苛待自己,粗粮馍馍,在咱们淮安都是庄子上的人才吃的。”
庄子上的人,指的是那些种田的庄稼汉。
江快雪:“按我说的去办就是。”
粗粮饱腹感强,热量又低,虽然不好吃,但是健康啊!
管家只得答应,又问他:“少爷,今日您卧房内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您若是有什么事,切勿瞒着江叔。”
若不是看江快雪还全须全尾,能吃能喘,他真要给吓坏了。
“没什么。”江快雪搪塞两句,打发了管家,一个人坐在案前继续练字。到了九点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鸡叫第一遍时他便起了床。洗漱过后,江快雪喝了一杯温开水,阿福端上杂粮馍馍,江快雪揣进怀里,阿福拎着一盏灯笼,主仆二人上了路。
昨天被座师警告了不许跑步,江快雪就疾步快走,每天快走半个小时,同样有益身心,这是江快雪上了年纪之后的养生之道。阿福拎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大步跟着江快雪,问道:“大人,您不让人雇轿,也可以骑马啊。何必非得劳累?”
说实话,昨天陪大人跑了一圈,他的腿今天还在酸着呢。
江快雪的腿又何尝不酸疼,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连这点小痛楚都忍受不了?江快雪看了一眼阿福:“你若是觉得累,回去便是,灯笼给我吧。”
阿福哪敢,他要是抛下大人自己回去,江叔非得抽他一顿不可。阿福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地陪着江快雪走到了午门。江快雪让阿福回去,独身进了宫,径自走向朝房。
天上只有三两星子,光线实在不甚明朗,周围也三三两两有些来上朝的官员,只是都看不真切,江快雪对他们都还陌生,不便打招呼,只管一个人沿着御河走着。
他身边走来一名官员,身量修长高挑,江快雪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脚下一滑,身子便朝御河内趔趄。
那官员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江快雪。江快雪这才免于第一天上朝便御河春泳的命运,他连忙调整重心,感叹这身子肥胖,他身手都不如以往灵活了。
“多谢。”他向那高挑官员道谢。
那高挑官员听出他的声音,却是迅速收回手,避他如蛇蝎,快步走了。
江快雪不明所以,只能推测这位官员与原主有怨。他走到朝房,里面已三三两两坐着些官员。
他扫了一眼,但见一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站在宫灯下,看他模样,正是方才拉了江快雪一把的那位。
江快雪走上前,那年轻人朝他看来,二人四目相对,江快雪浑身一震,暗道:这孩子真像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啊!唉,我和老头子如果有孩子,也应该这么大了。
他跟松月真一起生活久了,已记不太清松月真年轻时的模样,便想多看这年轻人两眼,好辨认他究竟有几分相似。那年轻人被他直勾勾地看着,却是有些厌恶地蹙起眉头,走到一边去了。
一名矮胖男人走过来,小声揶揄江快雪:“寒之,你还是忘不了松大人哪?”
江快雪有些疑惑,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聊了才知道,这矮胖男人名叫方通,与江快雪是同榜进士,同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现任通政司参议。方才那位文雅俊秀的松大人,现任监察御史,与江快雪的确有一段旧怨。
当年江快雪初来京城,出入戏院茶楼时,有眼无珠,调戏过松大人。也不知究竟调戏到什么地步,不过看松大人过了几年了都对江快雪不假辞色的模样,看来是把人得罪得够狠。
再者,松大人的座师乃是赵阁老的死对头,现任户部尚书,兼任内阁大学士,徐阁老。既然分属两个阵营,松大人当然不可能对江快雪热情。
说起来,巧的是,这位松大人,名字也叫做松月真。
“想不到居然跟我家老头子同名同姓?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这个胖子不是也叫做江快雪么。”对于同名同姓一事,江快雪很快就释然了。
没多久便到了朝会时分,众官员上了御殿,各寻位子站定。江快雪自忖他的职级与方通差不多,便站在方通身侧,那位监察御史松大人,便站在他的右前方。
他的老师赵阁老与另外五位尚书,并大理寺卿、通政使,左右都御史等九卿站在最前方。
江快雪随着众人一起向皇帝行礼,偷偷打量了一番圣人的模样。他原以为这位皇帝陛下是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一般,故意假托借口不愿上朝理政,这一看才知道,这位圣人容貌憔悴,精神颓唐,病体沉疴,以他跟顾大夫学习中医多年的经验来看,竟是已经到了回天乏术之时,余寿不超三个月,若由他调理,或可再拖个一两年,但他已经是灯枯油尽,不可能再死灰复燃了。
江快雪忽然想到赵阁老昨天说过的“眼下京中局势紧张”!这局势紧张,难道与圣人的健康状况有关?是了,看这位皇帝陛下,年纪尚轻,膝下纵有子嗣,只怕年岁也不大,他若驾鹤西去,幼帝能担得起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吗?
江快雪正在思索时,朝中各部已将要事呈上。陛下抱恙已久,朝中大小事务一应由内阁商议,票拟后由司礼监交由皇帝御笔朱批。今日朝会所议之事,多半是内阁无法达成一致,或是重大之事。
今日兵部尚书便就边疆胡人来犯之事奏请皇帝。
近年常有胡人来犯,这些胡人非常可恶,三不五时便要滋扰边疆,杀了人抢了物资便跑,边疆守军追打,又恐中计不敢深入,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胡人之事一日不解决,边疆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
前阵子胡人再犯燕云州,边境卫所却反应迟钝,出兵拖沓,以至于燕云州边境损失惨重。
“依下官之见,此乃镇守燕云州的都指挥使邝思清指挥不力,应对失察,恳请陛下追究其责。”赵阁老出列奏请,不时咳嗽两声。
“陛下,邝思清带兵多年,经验丰富,此事或另有隐情,理应由督察院派人前去燕云州彻查清楚,若是贸然处置邝思清,恐怕军中非议。”另一人出列,看他与赵阁老针锋相对的模样,应当就是松月真的座师徐阁老。
江快雪再看皇帝陛下,这位陛下看面相便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人,他果然一时间无法决断,有些犹豫。朝中各部大臣便宛如神仙打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参奏起来。
眼看几位阁老们争执不休,皇帝只得道:“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各位爱卿可有其他事要奏报?”
这时,监察御史松月真出列,他声音清朗,谈吐从容,不慌不忙道:“臣有本奏。
昨日兵部给事中江快雪大人卯时三刻于闹市中狂奔急趋,有失仪范,请陛下明察。”
他话音一落,朝中大小官员戏谑的眼光便不由得集中在江快雪身上。皇帝身体前倾,也似颇有兴趣,问道:“江爱卿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