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帮他复明(二十一)
第二天, 两人下了楼, 一起去车站。
走到半道上, 江快雪摸了摸口袋,手机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了家里。他让松月真在路边等着,一路小跑回到家,拿了手机下了楼, 往车站走。
路上,一辆车擦着他飞快地开了出去。江快雪吓了一跳,往路边一让,正想看看是谁开车这么疯狂, 看见遥遥而去的车牌却是一愣, 那是顾大夫的车!
这一大清早的, 顾大夫怎么会开车来这片住宅区?还把车开得这么快?
顾大夫一把年纪, 热爱生命,开车从来不超过六十码,他这是喝了酒,还是开车的不是他?
江快雪心中登时生出不祥的预感,追着车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心惊肉跳,那是松月真在的方向。松月真就站在路边,他又看不见, 万一被车刮擦了怎么办?然而他再怎么跑, 两条腿也跑不过四个轮子。他又拿出手机, 给松月真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江快雪吓得手脚冰凉,心砰砰跳的厉害,热血全往胸口涌去!他使出冲刺的速度跑向松月真,远远地已经能看见他站在街头。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那辆车径自冲向了他!
松月真的眼睛已经好了,当然早就看到了那辆冲向他的车。也看到了坐在驾驶室的顾小曼。
他下意识地要躲开,也有时间躲开,可是他强自命令自己不许躲!一旦他躲了,江快雪就会变成别人的,他宁愿被撞成残废,也绝对不会把江快雪拱手让人!
松月真放松身体,努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有浑身绷紧的肌肉和咚咚跳动的心口知道他的紧张。
顾小曼已经开着车冲了上来!
路人的尖叫声响起——
就在下一秒,顾小曼踩住了刹车。
车堪堪在松月真面前停下。
江快雪天旋地转,眼前眩晕了数秒,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画面。街上的行人匆忙躲开,惊声尖叫,车头擦着松月真的衣角,松月真皱起眉头,似乎对刹车声和周围的喧闹声有些疑惑,浑然不知他跟死神刚刚擦肩而过!
江快雪松了一口气,四肢几乎脱力,心中涌起愤怒。开车的绝对不是顾大夫,是顾小曼吗?她到底在搞什么?!
他冲上前,扶着松月真,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松月真还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刹车声。”
江快雪气愤极了,冲到车边拉开驾驶室的门,顾小曼双手还紧紧握着方向盘,刚才那一瞬间,她这个开车的人其实也很紧张,肾上腺激素飙升,让她现在还在浑身打颤。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真的撞到了人,可是要坐牢的。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想要试一试!她刚才就偷偷躲在一边看着,这个给她打电话示威的基佬长得不错,可她压根没心情欣赏,她要看看这个该死的基佬究竟是真瞎还是假瞎!
“你疯了吗?!”江快雪气坏了,如果顾小曼不是女人,他真的会动手。
街边的路人们也围上来,交头接耳谴责顾小曼。
顾小曼看了一眼松月真,又看看江快雪,气得大骂了一声:“你们这对狗男男!去死吧!”
她已经认定松月真给她打的那通电话有江快雪的授意。江快雪想跟她分手,没那么简单!
顾小曼关上车门,发动车子走了。
松月真翘起嘴角。
江快雪莫名其妙被骂狗男男,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松月真走到他身边,摸索着拉住他的手:“头有点晕……”
“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她撞到你了?”
松月真皱着眉,按着头,一副有些难受的模样:“要不下次再去医院吧,我想回去休息。”
江快雪连忙带着他回家。
没过多久,江快雪手机收到顾小曼的消息:拿十万块钱来,我就跟你分手。
江快雪:???
松月真与顾小曼过了几趟招,江快雪压根不知情,此时看到顾小曼的信息,更是不明不白。他拿起手机,输入:为什么要分手?
想了想又把信息删了,顾小曼要分手,那不是很好吗?这个女朋友花钱那么厉害,跟她结婚就是往火坑里跳啊。现在有一个摆脱她的机会,别管是她自己想明白了,还是移情别恋了,自己最好不要多嘴一问。
只是他哪儿来的十万块钱?
“我没有十万块。”
“那我管不着。你拿十万块钱来,我爸那边我会讲清楚。十万块买个一劳永逸,无后顾之忧,很划算了吧。”
江快雪关上手机,叹了口气。
“怎么了?”松月真问他。
“顾小曼要跟我分手。”
“哦?那不是很好吗?还是你舍不得跟她分手?”
“那倒不是。”江快雪皱着眉,为十万块钱烦恼。
顾小曼的事情解决了,松月真心里松快,也能腾出手来对付赵志明和方千晓了。方千晓这几天没少催促他,看来是急的不行了。
松月真找了个相熟的律师,把方千晓约出来见了一面,跟他说江风没有时间,但是为他找了一位金牌律师,公检法那边也打过了招呼。
方千晓半信半疑的,待上网查了那位律师的赫赫战绩,才放下心来。
松月真是真心要帮他吗?那倒不是。
他让律师从方千晓嘴里套话,最好能套出赵志明更多的犯罪证据。这律师也是个人精,擅长打心理战,以主动交代可以减轻刑责为由,连敲带打,软硬兼施,跟方千晓接触了几次,就收集到了不少证据。
松月真把证据都交了上去,匿名举报了赵志明。开庭这天,方千晓的案子审理起来没什么难度,很快就给他定了罪。方千晓压根不敢相信,浑浑噩噩的如在梦中,直到法官宣判了结果,他才大梦初醒一般,看向坐在一边的松月真。
“月真哥!你骗我!你骗我!”方千晓不甘地想要冲上来,却被法警们及时按住,带了下去。
他回过头,不甘地看着松月真,冲他嚷嚷叫骂。松月真冷淡而平静,冲他挥了挥手。
还剩下赵志明了。
松月真拎着一只西瓜,打开房门。房间里光线很暗,江快雪早上有事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吗?
松月真有些疑惑,脱鞋进了房,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沙发外露出来的一只手。
手里的西瓜掉在了地上。
松月真冲上前,江快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松月真眼前一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双手却还是抖个不停,把江快雪抱紧怀里。
还有气。
“小江?”松月真掐着他的人中。
江快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送你去医院。”松月真半抱着人,下楼打了辆出租车,往医院驶去。
车上,松月真仍紧紧地抱着江快雪。他不敢问江快雪是生了什么病,也不敢多想,这是他头一次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力,也是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他抱着江快雪,禁不住胡思乱想,江快雪怎么这么瘦呢,他就不该叫江快雪的,他就像一片雪花,初见时,只觉得他冷漠,把他捧在手里,才发现他的脆弱,轻易抓不住他,待终于把他握在手里,他却快要化了!
“我不准你化!不准你化!”松月真死死抱住江快雪。
很快到了医院,松月真抱着人冲进去,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人命。护士推着车过来,把人送进急诊。
松月真喘了口气,坐在急诊室门口,抖着手给江风打电话,他一阵后怕,狠狠喘息了几次,才终于平复下心情,勉强把话说清楚。
没多久,护士推着人出来,给江快雪找了张床位,跟松月真交代江快雪的病情:“病人卖了几次血,身体虚弱晕倒了。你们知不知道卖血是违法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卖的血,注射剂消毒了没有,这一不小心感染了血液病,有你们好受的!”
“卖血?”松月真不敢相信,江快雪为什么要去卖血?
他忽然想起来,有一次江快雪出了门,回来之后脸色特别难看,还躺在沙发上休息了很久。难道是从那一次开始,他就在卖血了?
为什么?钱不够用吗?
可是江快雪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平时很节省,自己每个月打给他六千,难道还不够吗?
松月真心里又气又慌,心疼极了。
江快雪坐在床上,讷讷地说:“没事的,我都是去正规机构……”
松月真气急了,责备他:“卖血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哪有什么正规机构!你是缺钱吗?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江快雪看着他,喃喃问道:“你,你眼睛好啦?”松月真的眼睛好了,也就意味着他离开的时候到了。
松月真一愣。他刚才匆匆忙忙赶过来,忘了装瞎了。
江快雪没有多问,转而向他解释:“你还有债务要还,我……我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你……”松月真无奈又心疼,坐在他的病床边,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缺钱?”
江快雪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顾小曼叫我给她十万块钱,分手费。”
松月真呼吸一滞,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顾小曼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这个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那怎么行?”江快雪是绝对不可能要松月真拿这十万块的。
松月真还要说些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望过去,江风身后跟着几个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哥,你怎么来了?”江快雪有点意外。
“你生病了,我能不来?”江风已经跟护士问过情况,脸色阴沉得厉害:“卖血?厉害了啊?”
江快雪想解释,江风拿食指点点他:“别说话,不用解释,我都清楚。”
他老神在在地坐下:“我已经叫人把顾家父女请过来了。我弟弟不能白白让人欺负。”
松月真不想跟顾小曼撞上,免得节外生枝,一个人出了病房。
他离开没多久,江风的人就把顾家父女请过来了。顾大夫还云里雾中的,看见江快雪坐在病床上,颇为关切:“小江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弟弟怎么了,那可要问问顾小姐了。”江风冷着一张脸,看向顾小曼:“顾小姐,你手里这个包不便宜吧。谁给你买的?”
顾小曼自进病房时就一直魂不守舍,眼神飘忽,不敢看坐在病床上的江快雪。虽然不知道江快雪生什么病了,但她直觉这事跟她有关。此时被江风质问,她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瞄了一眼江快雪,不敢说话。
“还有你的衣服、首饰,要不少钱吧?我弟弟自食其力,所以身上钱不多,都拿来供你这个女朋友了,你要是还不满足,他不就得去卖血了吗?”江风是什么人啊,商海里沉浮多年,对顾小曼的底细也是门儿清,看一眼她的脸色,再看看她全身上下的行头,当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卖血?!”顾大夫一听,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小徒弟,居然会被女儿逼到去卖血。他看着顾小曼,又看向江风,嘴唇颤抖:“你……你把话说清楚……”
“顾先生,您的好女儿在跟我弟弟谈恋爱期间,对他索要昂贵礼物。我弟弟靠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赚钱,都拿去供你女儿了。”江风的语气不太客气。
顾大夫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小曼。
顾小曼低着头,不敢说话。
看到她这幅模样,顾大夫什么都清楚了,禁不住一声唏嘘长叹。
“小江,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教育好这个女儿!”顾大夫一把年纪,为了女儿,还得给江快雪道歉,也是十分辛酸了。
江快雪之前一直没说话,现在也坐不住了,连忙扶着顾大夫:“老师,您别这么说。”
顾大夫把一身医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他,可以称得上是品德高尚,大公无私了,江快雪虽然被顾小曼折腾得有些疲惫,但从来没有迁怒过顾大夫,更不想看到顾大夫一个长辈向他低头道歉。
“没想到啊,我顾行舟清高了一辈子,傲气了一辈子,居然生下这么一个女儿,唉!千错万错,都是我没教好!怪我啊!”顾大夫长叹两声。
顾小曼却是忍不住哭了。
她自问不算什么坏人,更没想过要把江快雪逼到去卖血,现在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以为江快雪没了钱,就会问家里要,可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不会要江风的钱,他要自食其力。这些话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是认真的!
江快雪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
明明守着金山银山,却非得自食其力,顾小曼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笨蛋!
可他这种傻得冒泡的行为,这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在这一刻却让顾小曼打心里敬畏起来。
在这个物欲横流,欲壑难填的世界,不是人人都能像江快雪一样,抱守着这份纯然——不属于我的东西,哪怕饿到要饭穷到卖血也绝对不碰。
也是从这一瞬间开始,顾小曼感到自惭形秽了。一直被虚荣和金钱蒙蔽了眼睛的她,其实配不上江快雪!
“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把女儿嫁进你们家了,你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顾大夫叹了口气,带着哭个不停的顾小曼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江风和江快雪。
“为什么宁愿去卖血,也不愿意问我要钱?只要你要,我肯定会给你。”
江快雪抬起头,看了看江风:“江先生,您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其实我……”
“闭嘴!”江风眼眶红了,眼神近乎是凶恶了,仿佛只要江快雪不说出那个事实,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江快雪不是他弟弟。他怀疑过弟弟被人掉包了,可上次泡温泉,他仔细看过江快雪的胎记,那具身体明明白白是他弟弟的,不会有错。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的,另外一个人。他跟弟弟一起长大,自家小弟究竟是个什么秉性,他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人,绝对不是他小弟。
难道是当初受了松月真的刺激,精神分裂出了一个副人格,弟弟的主人格躲起来了?
江风比较倾向于这种推测。
所以他不接受江快雪的说法,也不接受江快雪那愧疚的眼神。
但他更不能把江快雪送到精神病院,他不能把弟弟的身体弄坏了。
他相信,总有一天,弟弟会回来。
那个小弟,虽然性格骄横,成年了还像个熊孩子,成天给他捅娄子,花钱大手大脚,更不像江快雪一样性格独立又有骨气,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但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江风深吸一口气,对江快雪说:“我弟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他的身体。卖血这种事,不可以再有了。我看了你的血检报告,还好没有染上病,否则你这辈子就毁了。我弟弟也跟着毁了。”
江快雪嗯了一声,乖乖点头。
江风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那颗毛茸茸的头,眼眶却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江风很快走了。
松月真想让江快雪住院观察两天,但是江快雪心疼钱,而且医院的床位也很紧张,一打完针,他便跟着松月真一起回去了。
路过超市,江快雪拉着松月真一起买了菜,还买了条鱼。松月真笑着问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鱼吗?”
江快雪谎话被戳穿,很不好意思,又羞于为自己辩解,一时哑然无语,耳朵都红了。
松月真不再逗他,转移话题,问道:“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咦,这些水果刚上市,好贵的呢。”
江快雪登时脸上一红,知道松月真是在打趣他,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想做给你吃,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的吗?”
松月真一怔,却又忍不住笑了,那嘴角翘起,一路上都没放下来。
江快雪买了不少菜,回了家,两人一起洗菜择菜,都准备好了,江快雪开火烧菜。
松月真帮不上忙,出了厨房,站在客厅里看他们生活过的这个小家。他都想好了,等到债务还清了,他要多赚点钱,买一处大一点的房子,他要跟江快雪一起好好生活,江快雪喜欢画画,那就专门给他准备一间画室,他要让他幸福,快乐……
松月真的眼睛落在客厅的画架上。
江快雪的画稿还夹在上面。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脸看着像松月真,身上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戴着眼镜。
松月真一愣,翻了翻画稿。下面几张都是这个男人,有戴眼镜的,也有没戴眼镜的,虽然外貌一样,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他。
因为画稿上就写着他的名字:徐知。
江快雪端着菜出来,看到松月真和画架,愣了一下。松月真已经傻了,愣愣地问他:“徐知是谁?”
江快雪垂下眸子:“吃饭吧。”
松月真不说话,一动不动。
刚才一路上,充盈在他胸口的幸福感让他几乎要飘上天,可此时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地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回到厨房,端了饭菜出来,在餐桌边坐下。他看着松月真,认真地说:“吃完这顿饭,我就会离开。你眼睛已经好了,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松月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都在抖了。
他以为江快雪今天买这么多菜,还特意买了一条鱼,是为了庆祝。庆祝他眼睛好了,庆祝他终于摆脱了顾小曼,庆祝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原来是因为他要离开了。
原来一直在默默憧憬着两个人未来的,只有他一个。
松月真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食不知味地端起饭碗。
吃了饭,江快雪放下碗筷:“徐知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不喜欢我。你跟他长得好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非常惊讶,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相似的人。”
“所以你对我好,说喜欢我,留在我身边照顾我,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他吗?”松月真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你是你,徐知是徐知。你有你的人生,有你的故事,有你的喜怒哀乐,你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说什么,松月真都听不下去了,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桌面。江快雪收拾了碗筷,洗了碗,走出来跟他说:“阿真,我该走了。”
松月真抬起眼睛:“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江快雪看了松月真一眼,眼神复杂。他并不想走,可是当初答应了松月真,等到他眼睛好了就离开,他怎么能言而无信。
他进房间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松月真,叹了口气,摸出身上的钥匙,放在餐桌上。
然后他走了。
松月真拿起那枚钥匙,用力握紧。钥匙的棱角刺在掌心,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江快雪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松月真的住处。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在街头走了半晌,他找了家旅馆,潦草休息一夜。第二天醒来,江快雪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准备洗漱完去做早饭。他穿上拖鞋,才发现这里是旅馆,而他也已经从松月真家里搬出来了,用不着再继续照顾他了。
江快雪愣了半晌,努力忽略心中的失落,开始想下一步的打算。
他当初是为了配合松月真治眼睛,才来到这座城市。如果要继续待下去,他得去找份工作。可找工作的这几天呢?他总不能一直睡旅馆吧?
一天一百块钱,太贵了。去找顾大夫?可他跟顾小曼都掰了,跟人见面总是尴尬。
如果不打算在这座城市待下去,他可以去找江风,江风说不定会收留下,这样他至少能省下一笔房租费用。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松月真还在这座城市,他不想离开。
上午,江快雪退了房,带上行李找了家网吧,他刚投了几份简历,顾大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江快雪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
顾大夫估计和他一样,也挺不好意思的呢,在那边犹豫了半晌,问江快雪:“小江啊,你现在有空吗?”
江快雪赶到了顾大夫家里。
顾小曼也在。
父女俩一看就在等着他呢,江快雪愣了愣,问道:“老师,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顾大夫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是这样的,小曼的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这事也是我一时糊涂,居然同意了让她跟你处对象,唉……”
听顾大夫又提起这事,江快雪连忙安慰他:“老师,您把医术无偿交给我,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不要往心里去了。”
顾大夫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该道歉的,我必须道歉。另外,我问了小曼,这些日子她让你买的礼物一共是五万七千块钱。你算一算是不是这个数。”
顾大夫说着,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江快雪。江快雪都愣了,顾大夫这是要把钱还给他?
“老师……那些礼物也是我愿意送给顾小姐的……”
“你收下吧,是我对不起你。”顾小曼站在顾大夫身边,低着头:“你要不收,我爸该揍我了。”
顾大夫回头看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江快雪这才期期艾艾地拿过清单,看了一眼,其实他这段时间总共给顾小曼花了多少钱心里也有数,差不多是这个数。
顾大夫问他要了银行卡,让顾小曼把钱转给了他,又叮嘱他,以后每周六还得上他这儿来继续学习,他还没同意让江快雪出师呢。
江快雪知道,顾大夫是怕经过顾小曼这事,他们之间生分。他这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亲传弟子呢。
江快雪有些感动。
“你跟那个松……是姓松吗?你跟他怎么样了?”顾大夫对这小徒弟的感情状况还是挺关心的,回家听闺女说了松月真是小江的男朋友,他就留心上了。
“我们没怎么样。他眼睛好了,我现在就搬出来住了。”
顾小曼一听这话,嘟囔道:“我就说么,他肯定早就好了,之前装瞎呢。”
“怎么说话呢你,人家好好的装什么瞎。”顾大夫挥挥手,把她赶到屋里去:“眼睛好啦,那敢情好。不过你搬出来干嘛呢?你们俩不是……不是在处对象呢吗?”
江快雪苦涩地摇摇头。
“唉……这……”顾大夫也不好多问,只能问问别的:“那你现在搬出来了,有地方住吗?”
“没有,打算在网吧凑合凑合,一边找工作一边找房子。”
顾大夫一拍脑袋:“别找工作了,你就开医馆吧。”
顾大夫原先是开医馆的,有家门面。他不再看诊之后,那家门面租了出去,这阵子快到期了,人家也不续租,刚好可以转租给江快雪。
“你那水平我清楚,开医馆是足够了。你要有什么拿不准的疑难杂症,还可以来问我!”
顾大夫办事风风火火,很快就把这事定下来。江快雪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于是便答应下来,托江风帮忙,很快把手续执照全部搞定,开始挂牌营业了。
刚开始营业,生意不是很好,不过江快雪不气馁,反正他吃住都在店里,这方面花不了什么钱,每个月的营业额也够抵店租的。
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松月真。
他在电视上看了,志明科技的老总赵志明涉嫌几项重大经济案件,已经被批捕,看来是要把牢底坐穿了。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松月真的手笔。
江快雪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天下雨,医馆里没什么生意,江快雪一个人坐在画架前画了会儿,医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身量高挑。他收了伞,放在一边,走到医馆里头,低头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也愣愣地看着他。
“阿真……你,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病。”松月真脸色有些憔悴,期期艾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快雪,仿佛唯恐一个眨眼江快雪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江快雪从画架前站起来,领着松月真在桌前坐下:“哪里不舒服?”
“失眠,多梦。”松月真没有说谎,他这阵子经常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总是不停地在想江快雪的事。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都是江快雪。
有时梦见江快雪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还是这般高,人很清瘦,剃着平头,穿着破旧的校服,一个人坐在小厨房里杀鱼。有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他的裤子有点短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
在他的梦里,江快雪大多数都是阴沉孤僻的模样,阴沉孤僻的人并不讨人喜欢,可看到江快雪的模样,松月真却特别想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他清瘦的肩胛骨。醒过来时,他止不住地难过,为江快雪那个孤独的背影,也为自己错过了他那些孤独的岁月。
在梦里,他也有开心的时候,却很少。跟一个叫莫飞的学生在一起时,他是开心的,但这些片段很少,也很琐碎,梦境里松月真甚至看不清莫飞的模样。再然后,江快雪长大了,他的衣着打扮变得精致考究,他的目光也开始追随着一个人。
松月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可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徐知。
在他的梦里,江快雪的目光是隐忍而热烈的,然而就像外表平静的火山,总有要喷发的时候。而江快雪唯一的一次喷发,就是鼓起勇气告白,然后强行亲了徐知一下。
接着他被徐知满脸厌恶地推开了。
江快雪眼睛里的火山,在那一次归于死寂,化成漫天的灰烬,冰冷地堆积在眼底,把他那笨拙而青涩的感情全部尘封。从此,那个世界杳无人迹,没有任何人再踏足。
松月真讨厌着这个人。如果可以,他想抓着这个叫徐知的人的衣领,狠狠地质问他,他凭什么占有江快雪全部的目光。他不过是比自己早一点遇见江快雪罢了,他凭什么这么幸运?!而他又凭什么压根不把这幸运当回事?!
这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凭什么不屑一顾?!
松月真妒忌!妒忌得要发疯!
可是他做不到,这几个月时间,除去对付赵志明,他都在找江快雪的过去,可他越是调查,就越是疑惑。调查结果里,那个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从来没有杀过鱼,没有穿过小一号的衣服和短一截的裤子,他想要什么都有,从没吃过一天苦!
这压根不是他知道的小江。
小江……他到底是谁?
松月真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一无所觉,认真地给他把了脉,从脉象上来看,松月真最近的确心神不宁,容易失眠多梦,江快雪写了个方子,一面交代松月真:“这药你按时吃,待会儿我给你按按几个穴位,你有点思虑过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江快雪把药方子递给松月真,带着他走到内室,让他躺在推拿床上,给松月真推拿肩膀和头部。
松月真伏案工作,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肩颈绝对有问题。肩颈的经络不通,又会引起头疼失眠等症状。
松月真叹了口气:“有一件事,让我每天都在烦心。”
江快雪有些不解,问道:“是什么事?”
他母亲的赌债已经还完,害了他的人也都受到了惩罚,他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我一直在想,小江,你究竟是谁呢?”
江快雪的动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