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刺客之道
酒足饭饱的苏山傲哼着小曲，悠然自得的剔着牙。对掌柜的杀人眼神视若无睹。
吴偒还是那般酒鬼模样，慢条斯理抽着碗中的琥珀光，心满意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喂，大叔，你把我拉到洛都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骗酒喝吧？”
吴偒摇了摇头，讪笑道：“小看我！我是那种骗酒吃的人吗？”
“怎么看都像.。”苏山傲低声腹诽，对吴偒这种无赖行径感到十分不耻，这种骗吃骗喝的雕虫小技是他玩剩下的玩意儿，没想到这个身手不凡的邋遢大叔竟然也会这样干，真是丢人。
“不过你小子反映真快，这点我一直没看错你，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影游侠！”吴偒完全不顾苏山傲鄙视的目光，相反对刚才他的配合感到十分满意。
“得了，不就是配合你一下吗？用不着这么夸我。”苏山傲眨了眨眼睛：“快说，你到洛都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偒好容易才把目光从一个丰乳翘臀的女子身上收回来，微微一笑：“为了杀人！”
“我就知道！”苏山傲瞬间来了精神，探着脑袋扒着桌角小声问：“什么人？”
吴偒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明光圣母慈恩皇太后。”
“....奶奶的，谁没事起这么长的名字？”苏山傲挠了挠头：“听起来像是庙里菩萨。”
吴偒满头黑线，看来这小子真是不学无术之辈，连当今太后的尊号都不知道。
“就是当今太后。”
“你疯了？”短暂的沉默后，苏山傲吓的跳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吴偒，仿佛见了鬼一样。
这一声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掌柜的更是心惊肉跳，不知道两人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吴偒捏了一颗芸豆放在嘴里，慢条斯理道：“嚷嚷什么？这里是洛都，不是山郊野外，说话的时候最好别引人注意。”
“你疯了？”苏山傲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
吴偒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这句我听到了，你能不能换一句？”
苏山傲趴在桌上，将头探到吴偒的筷子边儿上，用极小的声音道：“你带我来洛都，就是为了.。。刺杀当今太后？”
刺杀二字压得极低，就这还把苏山傲惊得心惊肉跳，他小心观察四周酒客的反应，深恐别人听见他的话。
吴偒满不在乎的喝了口酒，把玩着手中那只黑陶碗，笑嘻嘻道：“怎么？你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苏山傲撇撇嘴，再次环顾四周，依然用这种怪异的姿势小声说道：“小爷我虽然胆大，可不是傻瓜，明知道是去送死，这样的买卖当然不做。”
吴偒再干一碗，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喉中酒的甘洌，悠然道：“那也未必。”
“天明宫里五千执戟金吾，难道是吃白饭的？我拜托大叔你想想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苏山傲是真的急了，眼中几乎都冒出了火星。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邋遢大叔怎么像得了失心疯似的，非要和当朝太后过不去。
天明宫五千执戟金吾，外加宫禁中隐伏的数百内卫，不要说是刺杀，就算想偷偷摸进宫里都难比登天，何况凭一己之力行刺杀之举？
吴偒端着酒碗，眼神飘到窗外，对苏山傲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一切事情都和他无关。
窗外，一队队戎装亮甲的羽林卫从酒楼旁边疾行而过，引得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唯恐招惹了祸端。
“你还有心看热闹？”苏山傲是真心佩服这个邋遢大叔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看热闹的心情。
吴偒忽然指着窗外的长街，道：“你看不出这城里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意思？”苏山傲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天还是天，云还是云，往来行人穿流如织，酒楼之内笑语喧哗，一切都是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又有哪点变了？
对了，好像街上的羽林禁卫多了起来，从刚才到现在，苏山傲都记不起有几队人马打这儿经过了。
难道..。事情败露了？这些人是在搜捕.。我俩？
一想到这儿，苏山傲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急声道：“坏了，肯定是你提前走漏了消息，那些兵士是搜捕我俩的。”
吴偒狠狠被酒呛了一下，狼狈道：“你小子除了胡扯还会些什么？不过你也算机灵，看出了关键所在。昨天我们进城的时候，几乎看不见当兵的，如今刚过了一天，满街都是羽林禁卫，尤其是东西两道城门，几乎是重兵把守，这意味着什么？”
苏山傲眼珠一转，神神秘秘道：“意味着人家知道你在城里，想要封锁城门来个瓮中捉鳖！”
“啪”的一下。手中的筷子狠狠敲在苏山傲的头上，吴偒忍无可忍道：“放屁！这洛都城里除了无心老和尚，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苏山傲摸着头，呲牙咧嘴叫道：“说归说，动手干嘛？”
“不打不成器！”
吴偒的目光重新飘回窗外，缓缓道：“羽林禁卫如临大敌，看来宗贤与天策卫快要兵临城下了。”
苏山傲一怔，心思电转间，已然明白了吴偒的意思。
当夜在赤马山谷，吴偒曾经给宗贤指明出路，就是和天策卫联手，进可勤王，退可自保。如今听他这么说，难道是殿下已经发兵洛都，这才引得城中守卫严阵以待？
想到这里，苏山傲不禁兴奋起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云霓和褚海心了，只要宗贤兵困洛都，他就有机会和两人碰面。可转念又一想，这是打仗，又不是出游踏青。云霓是个丫头，褚海心弱不经风，能不能随军前来倒真是一回事。
“唉”苏山傲叹了口气，惊喜转瞬被失望代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你也有发愁的时候？”吴偒笑着调侃。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人。”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苏山傲此时心中却藏着淡淡的愁思，他突然觉得以前的日子过的实在美好，起码还有朋友在他身边，可现在只能孤独一个人选择复仇之路，也许只能等到报仇之后，才能重新回到云霓和海心的身边。
他突然抬起眼皮，盯着吴偒问：“你和太后有仇吗？”
吴偒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你曾说过，墨家不做不义之事。既然无冤无仇，为什么还要杀她？”
吴偒不语，只是默默低头喝酒，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无心和尚因她而死，我可以为朋友报仇。我答应别人一定要取她的性命，当然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这两条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够了。”苏山傲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可我知道，这绝不是你真正要杀她的理由。”
“想不到你小子倒挺了解我？”吴偒怔了怔，随即仰头喝尽碗中残酒，随意抹了抹嘴角，面对苏山傲质询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杀一人，救万人。这就是我的理由。”
以天道为志，裁决四方诸侯。
这是墨家影游侠最终极的武器，也是他们信守的誓言。
天道是墨家信奉的思想，主要指“兼爱非攻，尚同尚贤”。裁决是影游侠的手段，主要是为了“除害兴利”。
吴偒可以不为私欲行刺任娬，但只要任娬还在，天下反抗她的人就会层出不穷，男尊女卑由来已久，不是光凭一个任娬就能改变千年习俗的。
在她生前，畏于她的权势，有些人可能选择隐忍不发。可这不代表在她死后那些人依旧还能沉默下去，况且女主当政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储位之争，不管是传给她的儿子还是侄子，都会有人不服气，进而引发夺嫡之争。这也许就是阴阳家挑选任娬的原因，在她身上，乱世的种子已经悄然埋藏。
也许任娬在一天，大胥还能保持这种诡异的平静，百姓还能享受暂且平稳的生活，可一旦她过世，即使没有阴阳家的推波助澜，大胥也会在各种势力的角逐中分崩离析。
盛世中的黎民还在为生计奔波，如果乱世来临，那么这些人会有怎样的结局？宁做盛世狗，莫为乱世人，这是最真实得答案，也是作为一个墨者，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吴偒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在等一个时机，当宗贤身负文帝遗诏，名正言顺的争夺帝位的时候，就是他动手的时刻。
这时候任娬的死依然会造成动荡的局面，可是有宗贤这杆大旗收拾残局，破坏相对要小的多。
任娬死后，任家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宗贤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一切中立还在观望的势力会重新倒向宗家一边，任家即便反抗，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毕竟宗贤所代表的宗氏皇族才是大胥朝真正的统治者。
混乱肯定会有，不过是石子投入水中溅起的涟漪，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素有贤名的宗贤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应该会引以为戒，成为有为的明君。盛世依旧还会延续，朝堂的动荡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乱世的种子被扼杀在萌芽之中，阴阳家只能再次潜伏寻找下一个时机...．
为无心报仇，是义。他也相信如果无心禅师在天有灵的话，恐怕不会因为他的杀戮而感到欣慰。
答应红豆的请求，是情。吴偒完全可以拒绝，可他知道行刺任娬是早晚的事，他不想那个女人再次失望，只好答应下来。
反正要做，何必说明？那个经历太多的女人已经够苦，何必在她心里再添一道伤痕？
真正刺杀任娬的理由是因为心中的信仰，关乎天下，关乎苍生、关乎道义，唯独却没有人情，这是吴偒心中的道，是墨者心中的道，亦是真正的刺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