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计中有计
两天前，钱多多一行人扛着昏迷不醒的褚海心，随着拥挤不堪的人群，来到了距离洛都二十里的风口驿，这是官道上距离洛都最近的一处驿站，只有携带八百里加急文书的驿卒才能在这里换马，然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天明宫，使急奏尽快上达天听。
风口驿的位置十分便利，从东而来的两条官道在此相聚，左邻洛都名胜月牙山，右靠从白河开凿的灵王渠，身后就是畅通无阻的通圣大道，可直接通往洛都城的东大门隆泰门，几乎属于从东抵达洛都的必经之地。也因为此处便利的交通环境，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这里竟成了洛都城外一座十分热闹的水旱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形形色色的货品，大多在这里装卸搬运，然后再由专人送往洛都城里。
逃难人群很快占领了风口驿，当地的居民还不知道洛都发生了什么事，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洛都发生了兵祸，只是一千张嘴有一千张说法，世人最喜道听途说，往往一件很明白的事，经三人之口便是雾里看花，经十人之口便是面目全非，何况洛都的百姓压根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平长街上两军交战，厮杀的异常惨烈。所以各种答案层出不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众说纷纭之下更是闹的人心惶惶。
数万难民在此分流，有办法的就弄来车船，想先往外地躲避风头。没有办法的只能靠两副脚底板用力，投奔乡下的亲戚。更多人选择驻足观望，想等风声过了再寻人打听打听，如果一切风平浪静的话，再返回洛都。毕竟不是谁都有背井离乡讨生活的勇气，何况家业还在城中，匆匆忙忙逃出来也没带多少细软，不到万不得以的情况，谁也不想远离自己的家乡。
钱多多当然属于有门路的人，这样交通便利的水旱码头岂会没有杂家的参与？她刚想吩咐属下去和当地的“八门”联系，一名青衣短褂打扮的男人便迎了上来，在交换了暗语切口之后，那名男子毕恭毕敬地将一行人请到一艘船上。
钱多多一只脚刚跨进船舱，就见到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的人，双眸一凝，惊呼道：“爹，你怎么在这儿？”
钱金戈坐的四平八稳，看见自己的女儿只是微微一笑，虚指一旁的榻席，道：“坐下说话。”
钱多多心里翻江倒海，直觉老爹的出现肯定意味着有大事发生，难道是来兴师问罪？不，不可能。天策卫新败，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爹的耳朵里.。。怀揣心事，钱多多心不在焉的坐了下来，一双妙目再次转到自己老爹的身上，等待他给出答案。
“你不用自责，这次的事情虽然办砸了，可错不在你。”钱金戈好整以暇地端起杯子，轻轻吹散茶汤中的浮沫。
钱多多眼睛一亮，接口道：“我没有自责，尽人事，听天命。我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至于结果如何，不是我这个女儿家能够控制的。”说完，话音一沉道：“爹，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早就知道天策卫会有此败，所以才会提前等在这里？”
面对钱多多一连串的疑问，钱金戈打起了太极，不紧不慢道：“女儿莫慌，我可是你爹啊，这兵荒马乱的，还不是怕你出现什么意外，这才巴巴等在这里接你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说实话！”钱多多直接打断了老爹的絮叨，作为家中的独苗，她对钱金戈向来没那么客气。
钱金戈自嘲一笑，无奈摇头道：“你这丫头，对老爹向来没有好脾气，如果你拿出对姓褚的小子一半的温柔对我，爹死也能瞑目了。”
钱多多小脸涨的通红，心下更是吃惊，“你竟然监视我？说，你在我身边到底安排了几个卧底？”
“说的那么难听，什么是卧底，你身边的哪个人不是杂家的亲信？他们当然都有义务向我通报你的近况。”钱金戈顿了顿，又道：“何况你对那小子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钱多多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插着腰在老爹面前走来走去，像是一只气鼓鼓的小母鸡。好半天才沉着脸道：“就算我身边有人对你通风报信，你也不会这么快得知天策卫兵败的消息，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女儿吗？”
钱金戈笑了笑，张口道：“你猜的没错，我早就知道宗贤不会成事，因为你爹早就铺好了另外一条线，只待宗、任两家拼的两败俱伤，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如此。”出乎意料，钱多多对于老爹的答案并没有过多的惊奇，反而一脸平静道：“看来你还是不放心你的女儿，处处都要留着一手。那个合伙人究竟是谁？恐怕你们是早就有联系吧？只差今日这个机会罢了。”
“乖女儿果然聪明。”钱金戈谄笑着望着女儿，搓了搓手道：“其实这条线是你白家二叔搭上的，话说这些年他们的皮货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就离不开这位的大力帮忙。”
“白二叔？”钱多多的杏仁大眼滴溜溜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钱金戈嘴里的白家二叔指的是“五花”当中现任的白氏家主白荣祥，而白家的皮货生意主要的进货渠道来自于靠近北疆的赢州，那里能帮上白家大忙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想来想去也只有寥寥数人，可这几个人里面能让杂家看上眼，为此不惜让老爹利用自己的人只有一个，而以他的实力，的确有坐收渔翁之利且能浑水摸鱼的资本。
“赢州赢虎卫主将，纪无骇！”钱多多紧盯着钱金戈那肥腻腻的老脸，一字一字将那人的名字蹦了出来。
钱金戈却全然不顾女儿杀人般的眼神，一副我就知道你能猜得出来的表情，让人十分气恼。“不错，正是纪无骇，此人心黑手狠，帐下一干心腹各个都不是易于之辈，端的是乱世枭雄之态，这几年太后如日中天，做任何事都是说一不二，可单单不敢招惹此人，由此可见纪无骇的厉害之处，而且你白家二叔和他合作已有不少年限，算得上知根知底，此人野心极大，早有不臣之心，只是这些年来一直被纵横交错的各方势力所掣肘，这才按下性子等待时机，这次宗贤起兵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纪无骇的谋略，岂会白白放过这次良机？话又说过来，我们杂家何尝不是如此？有这样雄才大略的盟友不用，何必要赶趟子巴结那个早已失势的废太子？”
“真是好算计！”钱多多乜了自家老爹一眼，冷笑道：“那你为何又同意我的建议，让我不惜犯险联络到宗贤，又耗财费力，帮助他起兵靖难？”
“我的傻女儿啊。”钱金戈急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只是一个诱饵，只有不惜成本，把饵弄的香喷喷的、油汪汪的，大鱼才能上钩啊！”
“有拿自己的女儿当诱饵的吗？”钱多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冲着自己老爹气苦叫道。
“为父自有斟酌，岂会把你这根老钱家的独苗推进火坑？”钱金戈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其实让你协助宗贤起兵，爹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其一，你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而且也到了该锻炼锻炼的年龄，毕竟钱家家大业大，你又没有兄弟姐妹，这一摊子早晚要落到你的肩上，让你早日出去历练一下，改掉目中无人的习惯也好。”
“其二，正如你那日所说，这次对我们杂家来说，同样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眼光够准，投资够狠，将彻底改变我杂家屈居末流的地位，钱和人我们统统不缺，只差一个受人尊敬的名分，投资宗贤固然可以，可他毕竟是出身皇族的天之骄子，来日登上皇位，同样要靠依附于宗氏的世家掌管天下，就算把我杂家的地位提高，也不过是诸多北方世家其中的一个，而且是新兴的世家，同样会被豪门大族看不起。但是纪无骇不一样，此人出于微末，全靠军功和自身的努力才挣下了如今的家业，一旦扶他上位成功，杂家就是从龙之功，那些什么狗屁世家豪门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一朝天子一朝臣，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那时候的杂家，将稳居九流之首，我们‘五花’家族里的人，将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杂商，出将入相都有可能啊！女儿。”
钱多多并没有被老爹描绘出来的宏伟蓝图给打动，反而冷笑道：“这就是你出卖女儿的理由？你知不知道，为了这次的事，我耗费了多少心血？杂家众又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难道为了达到目的，这些你都可以不要？”
钱金戈叹了口气：“多多，你莫要忘了，你的初衷和爹一样，不过是我们选择的人不同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牺牲换来的天大的利益，值得！”
“你！”钱多多气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恨恨丢下一句“你真冷血！”忽然又想起一事，瞪圆了眼睛问道：“这么说，刺杀宗贤的刺客，也是纪无骇安排的？”
钱金戈点了点头，沉声道：“一切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你们向龙牙关进发的时候，纪无骇已经悄然带兵赶往洛都，你道拱卫洛都的龙骑卫真的反应那么慢吗？其实是纪无骇早有安排，在宗贤等人向洛都进发的时候，他就率军偷袭了龙骑卫的骑兵营，抢夺全部马匹，然后扬长而去，只靠步卒的那两扇脚底板，等龙骑卫赶到洛都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况且如今的赢虎卫是清一色的骑兵，加上纪无骇苦心操练的‘炎团’，只怕整个大胥都没有对手了。”
听完钱金戈的话，钱多多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老爹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一条坐山观虎斗的好计策，一方面，自己苦心帮天策卫出谋划策，动用杂家在洛都的全部势力，给天策卫造就机会，许赢之、乔鲁二人不负“将星”之名，以弱胜强，先是巧夺龙牙关，然后智取洛都城，和守城的羽林、金吾两卫拼的是两败俱伤，可当天策卫即将取得胜利的刹那，他们为之奋斗的主子却被人冷箭射杀，一切希望化为泡影，没有了宗贤，剩下的计划根本不能实施，文帝的遗诏无人继承，天策卫即便杀入宫去，也会被随后赶到的赢虎卫当成叛军铲除。
另一方面，自己身边安插了老爹的卧底，一举一动，进行到何种地步都有人通风报信，等于将进行的每一步都赤裸裸地摆在纪无骇的面前，使其可以从容布置，每一步都走在宗贤的前面，设计袭击龙骑卫，使其不能支援洛都，然后全副武装改换骑兵，来如风，去如影，八百里中州任其驰骋，随时可以根据时局的变化从容布置。同时早就埋伏好刺客，只待宗贤露面便将其射杀，只要宗贤一死，不管占优势的是天策卫一方还是守军一方，他都可以突然出现收拾残局，只要夺了守备空虚的洛都城，忠臣奸臣两张面具随意变换，其结果还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想到这里，钱多多不尽全身乏力，自己看来还是太稚嫩了，往日里只以为智计无双，岂知和这些老谋深算之辈相比，不过是流萤之光，如今只怕纪无骇已经率队进入了洛都城，这数百年来未遭刀兵之祸的洛都城，竟然在一日之内遭遇战争连番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