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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新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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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军去看了趟解放公园“三虎”, 带着他奶奶熬了一夜的老汤煮的串串香跟蕊蕊还有玲玲姐一大早起来做的寿司。

回来的时候, 他手上的东西一样没少, 因为里头不让从外面捎吃的。

最后一顿断头饭, 他也没能让自己的朋友吃上。

因为不是直系亲属,他连朋友的面都没见到。

王大军把自己闷在帘子后头躺床上挺尸, 不声不吭,连他奶奶招呼他吃饭,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王奶奶喊了三声就不搭理他了, 自顾自地在公用厨房里头忙碌,准备晚上出摊做生意。

闹啥情绪, 吃饱了肚子的人才有心思闹情绪。不吃饭, 那就说明他不够饿!

等到傍晚时分肉联厂人事处的领导找上门, 动员王大军停薪留职时, 王奶奶又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 直接替孙子做主点头, 压着王大军签字摁手印。

走,为什么不走, 既然厂里有困难, 他不奉献谁奉献。

走了好,肉联厂甩掉个包袱, 大军还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出去跑货运。她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谁敢碎嘴子。

郑大夫跟周会计都佩服王奶奶的魄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肉联厂也是国营单位。钱再少,每个月到点儿能拿到工资单。

其实要拖着不办手续也不是真拖不下去。

前两年国家逐步放开猪肉收购价格后,江州肉联厂的肉源就成了老大难。谁都不傻, 养殖户当然愿意将猪卖给收购价格更高的屠宰场。

没了原材料来源,肉联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干不了几个月,动不动就停工停产等原料。

厂里头常年见不到人影的工人多了去。反正是大锅饭,也没见谁工资少发一分钱,更遑论停薪留职。

要真惹毛了谁,职工直接堵厂长办公室去,跟着厂长下班去厂长家吃喝拉撒。

是不是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厂子?工人老大哥是不是工厂的主人?既然当官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仆,那全天下没有仆人把主人赶出家门的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领导自己有私心,一碗水端不平,职工怕他个球!

噢,市委办公室主任的侄子天天从厂里头偷肉出去高价倒卖没关系。区领导的姑娘拿厂里头的车队跑私活搞运输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

到了王大军这儿,利用厂里头歇假时间陪家中长辈去一趟外省,就成了眼中钉要亡了厂子?柿子捡软的捏,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王奶奶冷笑:“不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老,没根基没靠山么。行,我不让人说这个嘴。我每个月不要那八十块钱,我就图个耳根清净。”

早点签完字打发人走早点好,省的还耽误她出摊做生意。

八十块钱,她狠下心,一天头的生意就挣到了,就看不惯他们一天到晚算小账的那副德性。

周会计抱着外孙女儿,兀自替老邻居犯愁:“大军奶奶,你也得想想大军找对象的事啊。”

一晃眼的功夫,小伙子都这么大咯,总不能跟奶奶过一辈子。

“姑娘都是娇客,没有正式工作的话,对象真不好找。”

王奶奶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谁家嫁女儿都不想叫女儿去人家吃苦,看的说是稳定工作,其实是收入。”

眼下什么人最好找对象啊?效益好的国营大厂。里头的姑娘小伙子个个头都昂得老高,都只有挑人家的份。

“要说稳定要说体面,老师不差。斯斯文文的,还都是念过书的文化人。你看你们钢铁厂的小姑娘哪个愿意嫁老师?一个月一百块钱的死工资,又没有奖金,人家凭什么跟你过苦日子?”

王奶奶生性热情,也经常在居委会帮帮忙,主动帮人拉过几回红线。

每次国营厂的姑娘都说自己不喜欢老师,她心里头还纳闷,老师有什么不好。她担心是女方怕老师读书人性子闷,又再三再四地解释。结果人家姑娘就是笑,不肯接腔。

后来还是居委会主任看不过眼,偷偷拉着她到边上挑明了底儿。人家是不喜欢老师收入低。

厂里头不一样,工厂效益好,福利好,每个月发的奖金比工资还高。

“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我家大军这条件,与其在厂里头耗着混日子,不如让他出去闯闯,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去溜溜。不管将来是个什么样子,总归也算下过水了。”

王奶奶逗弄手里抓着米糕啃了一脸渣渣的小元元,“我们元元说是不是啊?”

小丫头茫然地瞪大眼睛,抓紧了米糕,口齿不清地强调:“糕糕好吃。”

王奶奶哈哈大笑:“可不是,只有挣了钱才能买糕糕。对了,我们外婆有没有给我们元元订牛奶啊。”

周会计连连摇头:“不行,那奶不晓得掺了多少水,根本连奶味都没了。”

林母拿了手绢帮小元元擦嘴巴,感慨不已:“可不是,现在的奸商实在太多了,什么以次充好的都有。拿注射器往西瓜里头打糖水,这种事情要不是亲眼看到,讲出来谁信啊。”

“全都钻到钱眼里头去了。”王奶奶失笑,“我第一个扎进去出不来。”

林母赶紧摆手:“你这叫劳动致富,明买明卖,跟这种坑门拐骗不是一回事。”

过来买串串香的老顾客笑着应和:“可不是,吃进嘴里头的东西,货真价实才有回头客。”

说着,他拿好串串香,又凑到周玲玲跟前,小心翼翼地竖起一根手指头,“来一包寿司。”

男人声音轻柔,仿佛生怕惊吓到摊子后面的年轻姑娘似的。

周玲玲给他拿吃的时,男人连看都不敢看她,只眼睛盯着她的手。等到寿司递到他面前,他才跟被火烧了似的,抓起寿司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王奶奶睇着男人慌里慌张的背影,压低声音跟周会计咬耳朵:“小周,要不要相看相看?”

玲玲毕竟还年轻,都不到三十岁的人,难不成就真守着孩子过一辈子?旧社会扯什么守寡节妇,那也得真是寡妇啊。玲玲这样的,就是个没出门的大姑娘。

这人看着还行,已经连续过来买了小两个月的吃食,每次都不敢跟玲玲多搭句话。平常说话斯文又客气,没有半点儿架子。

她私底下找人打听过了,这男的在江州化工研究院工作。虽说现在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挣的多,但人家有学问,是正正经经的知识分子。

林母赶紧从周会计手里头接过小元元:“走,姨奶奶带我们宝宝去看鸭子船。”

孩子正是学讲话的时候,别把大人的话学出去了,叫玲玲听了不好。

王奶奶压低了声音跟周会计传递她搜集来消息:“原先有个老婆,出国一趟就迷花了眼睛,开口闭口就是美国怎么怎么样。回来动员他一块儿出国,他放不下手上研究的东西,两人就离婚了。”

王奶奶自己一门心思的想挣钱,可打心里头佩服那些能耐得住清贫的读书人。

周会计有正经工作,玲玲也能自己挣钱。她们祖孙三代不求人养,玲玲找对象第一个要考虑的就不是吃饭问题。

“化工院给他分了房子,虽然位置偏了点儿,靠城郊那边。不过好几班公交车都在边上停,房子也有三十多个平方,有咱们现在住的两个大。够小两口宽宽敞敞地过日子了。”

周会计朝王奶奶轻轻摇了摇头,谢过她的好意。

年近半百的女人唇角浮出无奈的苦笑,满怀担忧地看着正在整理寿司的女儿。

玲玲现在虽说比以前好了点儿,可还是怕人,不敢独自面对男人。

况且就是玲玲没问题了,谁知道找的男人会不会心里头有刺。

男人娶媳妇,进门之前都是千般好,等真正一起搭伙过日子,保不齐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玲玲曾经的遭遇就是她的原罪。

人们会用各种好奇探究的眼光挑剔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好的姑娘家,如果不是爱慕虚荣,怎么会被那些**看上?

怎么没见其他人出事?

什么被强.暴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凭人家市长公子、将门之后的身份,还能少了年轻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吗。就是送上门被睡了,结果价钱没谈拢,叫人白玩了不甘心,所以才闹到公安局去的。

呵,说不定就是国外不怀好意的敌特分子,美女蛇特工故意打击社会主义事业的根基。

真正知廉耻懂贞操的好姑娘,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早就在被糟蹋的时候,杀不死对方先自己撞死了。

嚯,自杀被救回头?那就是没存心想死。真存了死心,神仙都救不了。

周会计清楚地明白,也就是赶上严打,王子与庶民同罪,才枪毙了那群畜生。要换成其他时候,说不定要怎么算呢。

她家要是敢坚持上告,方方面面的人就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头,软硬兼施逼着玲玲改口供,非得她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

古往今来,女人叫丈夫以外的人睡了都是丢脸的事。你们居然还好意思拿到台面上说?!怎么没睡别人,就睡了你?自己裤腰带不紧,就别把责任往男的头上推。

那个猫儿不爱腥?鱼别自己送上门啊!

周会计轻声叹气:“贞贞是地下情报传递员,尚且要被村里人鄙视。因为她竟然没有在被日本鬼子糟蹋的时候自杀。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好端端的自杀什么。”王奶奶茫然地眨着眼睛,“贞贞是谁家的姑娘?”

周会计语塞,她倒是忘了王奶奶不识字,哪里会看丁玲的。

“没什么,就是书上的一个人物。”周会计赶紧转移话题,“大军呢,你就让他在家里头一直这么躺下去?”

既然都停薪留职了,还怕人说三道四吗?赶紧出来摆摊子啊。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躺着躺着就把人给躺散了。

“随他去。”王奶奶撇撇嘴,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的孙子自己疼,“心里头还较着劲呢。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再不成器,早晚有一天也得吃枪子儿。”

人家能救你一回,可不能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救第二回。

当奶奶的跟当妈的正说话的时候,路灯下投过来一道黑影。

王大军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吭地挪到了串串香锅前头。

周会计笑了,打趣王奶奶:“还说呢,你孙子不是过来帮忙了嘛。”

谁知王大军不仅没帮忙招呼客人,还径自拿起一把串串香走人。

他又闷声不吭地跑到周玲玲跟前,抓了两袋子寿司,末了还傻愣愣地看着人家姑娘:“玲玲姐,给我把怀里的酒瓶子拿出来。”

他两只手都抓着吃的,不得空。

周玲玲吓得花容变色。

虽然王大军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可到底是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她哪里敢从他怀里头掏东西。

王奶奶气得抄起夹煤球的火钳就要往自己孙子身上砸。

不成器的东西,来了不帮忙她也就捏捏鼻子当没看见了。他竟然还学会了调戏人家大姑娘。脑子叫门板给夹了?玲玲是他什么人啊,猪油蒙了心!

王大军被她奶奶挥舞的红彤彤的火钳追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直接蹿到花坛里头,委委屈屈:“好歹我也送他们喝杯断头酒啊。”

人死了要上黄泉路,就当是他这个做兄弟送他们最后一程。

旁边的馄饨摊子老板娘先还在看热闹,听他开口立时叹气,给舀了两碗馄饨。

对面的油炸臭干子师傅也夹了刚炸好的臭豆腐,浇上高汤跟磨辣椒,特地多抓了两把切碎的芫荽。那两个小子尤其好这个。

就连角落里头卖梅花糕的老太都拿了两块糕,入了秋天凉,叫他们吃热乎了好上路。

小把戏平常没少在这儿白吃白拿,今晚上就当是最后一顿,也不枉大家认识了一场。

花坛边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吃食,王大军从怀里头掏出瓶分金亭。

那玻璃瓶看得王奶奶眼皮子直跳,败家子的东西,连她烧鱼的酒都偷出来了。

王大军拧开酒瓶子,小心翼翼地浇了一条线,他怕倒多了他奶奶会揍他。

“行了,大家伙儿的心意。你俩安生点儿走,来世投个好胎,别再吃断头饭了。”

馄饨摊子的老板娘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的爆炸头上:“看到了没有,不安生过日子,下一个就轮到送你。”

还敢出去瞎鬼混,再混连命都没了。

王大军抹了把脸,失魂落魄地蹲在花坛边上,大口大口吃着祭品。

人死了就变成鬼,鬼哪里能吃东西,闻闻香味儿就成,剩下的祭品当然是他这个做兄弟的帮忙吃掉。

王大军一边往嘴里头塞寿司,一边抹眼泪。

十一天前,他们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三黄还跟他打听,要是想当周姨家的上门女婿,得有什么条件。

三黄瞅着玲玲姐挺好,又漂亮又温柔,小元元也怪可爱的,他很愿意买一送一,当个现成的后爹。

反正他们家也不缺他这么个儿子传宗接代。他自个儿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老娘还得烧高香呢。

结果三黄被王大军揍了顿,要不是光头跟二宝拦着,保不齐牙齿都被打掉了一地。

王八犊子,玲玲姐是他亲姐。连兄弟亲姐的主意都敢打,不锤死他锤谁?该打,亏得打了,不然他腿一蹬死了,玲玲姐岂不是真守了寡。

王大军吃完寿司又一口口塞着串串香,然后往嘴里头倒小馄饨,进嘴的时候都没忘记问老板娘要勺辣油。

二宝跟三黄口味都重,喝馄饨时一定要把辣椒油浇的足足的。

他那穷凶极恶的吃相,看得旁边的小吃摊主都瘆得慌,赶紧忙里偷闲地伸过头来劝:“行了,大军,意思到了就行。”

王大军不吭声,只拼了命将花坛边上的吃食全都塞进嘴里头,憋住气往下咽。

好像他多吃一口,到了地底下二宝跟三黄就能少挨点儿饿似的。

“舅舅不痛,吹吹,痛痛飞。”被林母抱在怀里头的小元元伸出手,摸上了王大军的脸,鼓着小嘴巴往他脸上吹。

在孩子的世界中,只有摔疼了才会掉眼泪。

王大军一把搂住小元元,下巴顶着孩子的肩膀,嚎啕大哭。

他痛啊,他心里头痛。

他难受啊,二宝跟三黄没了,他临走前还跟他们一张桌子喝的酒。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王奶奶气得伸手刷孙子的后颈。个混账玩意儿,嚎什么嚎?吓到了孩子。

他这一扯嗓子,成了小元元跟他一块儿哇哇大哭。

王大军抹了把眼泪,吃得太撑又哭得太厉害,直接打起嗝来:“奶……奶奶,我要去跑运输。”

他得挣钱,二宝跟三黄走了,家里头还有人要照应呢。

他就一个守寡的奶奶,不出去挣钱哪里有能力照应二宝和三黄家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上辈子王大军是在先前的那场械斗中失手杀死了人被枪毙的。王奶奶备受打击,没多久就走了。

所以女主上辈子对这对祖孙根本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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