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完就卖
两人回家的时间固定, 在王奶奶家里头耽搁久了误了点儿,林母就伸出头来张望, 怕他俩路上出了什么事。
前头路口的灯坏了到现在都没修, 路也有点儿坑坑洼洼的。
看来得赶紧买个矿灯绑在车龙头上,不然俩孩子回家太危险了。
郑大夫正现在走廊窗户边张望,有心下楼看一看,又怕睡着了的小元元吹了夜风会受凉。
旁边吱嘎一声门响,俩孩子一人捧着份鸡爪出门, 迎头撞上郑大夫。
郑大夫立刻瞪眼,要不是顾忌着怀里头已经睡着了的小元元,肯定得开训。没皮没脸的东西,成天就知道钻王奶奶屋里头找吃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不懂事, 光晓得占王奶奶的便宜。
林蕊立刻强调:“没有, 鸡爪是我自己掏的钱。卤料也是我准备好的。”
林母将小元元放在床上,给孩子盖好被子。
转过头来, 慈眉善目就变成了金刚怒目, 伸手就揪女儿的耳朵:“你有脸说!王奶奶都忙成陀螺了, 你还好意思让人家给你干活。”
林蕊撅起嘴巴委委屈屈, 硬要往她妈怀里头凑:“那我不是想给你做好吃的嘛。妈,你尝尝, 我做的鸡爪特别好吃。”
现在江州市面上卖的凤爪主要分两种,一种是油炸的虎皮凤爪,还有一种是五香卤鸡爪。
前者直接买回去开啃, 后者卤菜店的师傅会一刀两断,然后加调料跟切碎的芫荽还有芝麻油拌一拌,根据个人口味浇或者不浇辣椒油。
这两种鸡爪共同的特点是有嚼劲,而且都不趁热吃。
林蕊的卤鸡爪是香辣口味,趁着温热下饭吃,简直一绝。
这手艺还是上辈子她后爸在国外留学时自己倒腾出来的。因为国外鸡爪便宜,被他当成补充蛋白质的良品。
后来要不是她后爸顺利拿到博士文凭回国任教,他老人家都考虑改行卖香辣鸡爪了。
当然,这手艺此后全便宜了她跟她妈。鸡爪吃完了,就着汤,她也能干下一大碗米饭。
林蕊满心期待地催促郑大夫尝尝:“妈,真的特别好吃。”
苏木已经盛好三碗白米饭,赶紧碰上一碗到嬢嬢跟前。
林母看看两个小的,再看看这一大电饭锅鸡爪,顿时头痛。
这么多,不吃完了全塞在周会计家的冰箱里头,跟人家小元元抢占奶糕的位置?
她夹了一根鸡爪到碗里头,叹了口气,认命地塞进嘴里头。
郑大夫那个年代出来的人,对鸡爪这些感情都一般,总觉得没有鸡鸭鱼肉进肚子实在,不像是个正经菜。
鸡爪一入嘴巴,她还没有动牙齿咀嚼,骨肉就自动分离。电饭锅煮了一个小时又保温到现在的鸡爪是随便说说的吗?肯定得入口即化,连骨头都能入味十足,能够直接嚼嚼咽下肚。
林蕊得意洋洋:“好吃不,妈,我的手艺不错。”
林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精神头放在学习上,我保准你考不上中专也能读高中。”
林蕊立刻低头扒饭。
郑大夫,你看看你,哪有天是这么聊的。原本挺温馨的画面,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一破坏,立刻串了味儿。
一家三口再能吃,撑死了每人三四只凤爪已经顶天。
林蕊做的香辣凤爪本来就是下饭菜,口味重的很。
林母一边喝温开水,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儿:“你一下子做这么多,要怎么吃?你早点儿跟我讲,我楼上楼家各家各户送点儿还显得你勤快能干。”
苏木很想撺掇林蕊发挥隐藏的实力,直接一顿干掉一斤。
不过在蕊蕊警告的眼神注视下,他还是很有求生欲的闭上了嘴巴。
林蕊灵机一动:“妈,既然你也觉得好吃,那吃不完我们卖掉就是了。”
这也算是她尽了孝,替上辈子的她后爸达成夙愿。
三十年后的鸡爪十块钱一斤,街上的卤鸡爪能卖到三十块,还没她后爸做的好吃。
每次他们一家三口去逛菜市场,她妈盯着汤包店两眼放光,她后爸就眼睛珠子黏在卤菜店上拽不开。
说起来一个处级领导一个名牌高校教授,心里头却都揣着当个体户发家致富的梦。
真是有辱斯文啊。
郑大夫沉下脸:“瞎胡闹,你怎么答应妈的,不是说好了要老实上学吗?”
“我又没说我自己卖。”林蕊正色,“咱家有煤气灶有电饭锅,做卤鸡爪不难。只要有人帮忙销售就行。”
林母脸色依然不好看,直接拒绝:“不行,你王奶奶跟玲玲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再多一锅卤鸡爪出来,你要他们怎么兼顾的过来。”
说到底,周会计还是钢铁厂的职工。打着帮助女儿走出阴霾的旗号在边上帮忙可以,但要真管着一个灶头,人家肯定有意见。
谁不想挣钱,谁会嫌钱烧手?
前两年,星期天工程师流行,不仅上海的国企技术人员利用周末来南省的乡镇企业做指导,就连他们江州钢铁厂的工程师也被人捧着钞票求到门上。
“当初跟你爸一批进厂的秦叔叔,你还记得吗?就是下去指点两个厂子,结果被人举报,不仅评职称没戏,还被勒令在全场大会上做检讨。”
苏木抢先回答:“记得,后来秦叔叔好像一怒之下出国就没回来了。”
林母苦笑:“老秦就是这么个倔性子,一声不吭直接打辞职报告,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后来工会主席被逼得没办法,偷偷跟他说实情。要不是厂里头到处找关系保他,检察院就要以受贿罪起诉他了。因为他收了人家两千块钱的酬劳。”
结果厂长白搭了人情也没留下人才。
临走的时候,秦工程师倒是说了句软话,表示自己不恨厂里也不恨领导。但体制有大病,再这样下去肯定得出大事。
政策不是政策,法律是张废纸,什么都要等领导讲话才能下定论。
领导是神仙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还永远不犯错误?
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不出乱子才怪!
不抓官倒,反倒找他们利用知识技术致富人的麻烦,滑天下之大稽!
这到底是官老爷的国家,还是老百姓的国家?
交粮纳税时老百姓就是主人,吃香喝辣时他们就不是人了?
林蕊咋舌,心道果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的人,不然怎么敢什么都往外头讲。
苏木同样啧啧出声:“姑爹也能挣这钱哎,前几年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
“这钱哪里是好拿的。”林母摇摇头,“现在虽然允许搞星期天工程师了,可必须得是义务劳动,不能有钱财往来。”
林蕊差点儿没笑出来。
典型的道德挂帅,逼人去当圣人。人家利用休息时间干个兼职还不能收钱,技术顾问就不承担风险了吗?累得要死要活落不了丁点儿好,完了头顶还悬着顶利剑。
林母瞪眼:“就你话多,妈跟你说这个,是要告诉你,别打你妈跟周阿姨的主意。”
林蕊相当遗憾:“好,我本来还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这下子只能分利润给刘师傅了。”
本来她打算将玲玲姐的广告美人效应发挥到极致,估计多加一锅卤鸡爪,一个晚上卖出去也不是难事。
不过既然郑大夫已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那她只好找巷子口的刘师傅进行合作。
无他,做生不如做熟。刘师傅的卤菜店已经开了好几年,早就形成了稳定的顾客源。经常卖卤菜的人看见添了新品种,多半愿意尝尝鲜。
反正虎皮凤爪也是买,五香卤鸡爪也是吃,那顺便买点儿热乎乎的香辣卤鸡爪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服刘师傅跟她合作,将香辣卤凤爪这个品种长长久久地卖下去。
林蕊埋头起草合作协议。
为了让协议看上去不那么像小孩子的玩闹,她还特意跑去翻她姐留在家里的法学书,找出了《技术合同法》部分,认认真真地抄写人家的范文。
林母抱着小元元去卫生间把了泡尿,伸过头看女儿折腾的东西,忍不住嗤笑:“就你这个,还要技术合同?”
“那是。”林蕊得意洋洋,“一招鲜吃遍天,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卤鸡爪。你看,元元光听就想吃了。”
小元元解手完了又闭着眼睛睡觉,不知道究竟梦见了什么,砸着嘴巴,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林母赶紧拿毛巾给小宝宝擦嘴巴:“你就可劲儿给我吹。”
林蕊的目光落在毛巾上,立刻摇头:“妈,你应该给元元用湿巾擦嘴巴的,这样才卫生。还有,垫什么尿布啊,得用尿不湿,元元这么大完全可以用尿不湿嘛,省的三更半夜还要出去把尿。”
“就你事情多。”郑大夫将睡得香喷喷的小人儿塞进小被子里头放好,“什么尿不湿,你又从哪个外国电影上看到的?”
林蕊赶紧识相地闭嘴。
她已经在家里头看到了卫生巾,想当然地认为尿不湿也早该出现在大众生活中。
“就是纸尿裤,兜着宝宝屁股,像内裤一样穿着。解了大小便随时就能丢掉。原理跟卫生巾好像差不多。”
林母简直要晕过去。
听听自家女儿都说了什么,当着苏木一个男孩子的面,居然将卫生巾挂在嘴边。
林蕊被她妈揪耳朵揪得嗷嗷直叫。
这有什么啊,最早卫生巾好像还是位男医生为自己的妻子发明的哩。
外头响起脚步声跟煤炉放在水泥地上的动静,王奶奶他们做完生意回家了。
林母瞪了脑子里头缺根弦的小女儿一眼,戳她脑门子:“回头教训你。”
说着,她连小被子一块儿将打着小呼噜的小元元抱起来,往周会计家送去。
人家站了一晚上腰酸腿痛胳膊沉,她能帮点儿忙是点儿。
门板一合上,苏木就好奇地问林蕊:“卫生巾是什么?”
好端端的,嬢嬢为什么要揪蕊蕊的耳朵啊。
林蕊悲愤,看看,鲁迅先生都说了,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本来很纯洁的事情,她妈这么一神秘兮兮,搞得跟淫者见淫一样。
“真能吸收掉吗?”苏木相当怀疑,拿了郑大夫医药箱里头的棉球示范给林蕊看,“吸了水一动,水还是会被挤下来啊。”
“哎呀,不是这样的,下面还有塑料兜着呢。”
苏木瞥了眼家里头的塑料袋,同情地看着林蕊:“那你真可怜,以后还得随身带塑料。”
那多难受啊!
林蕊佩服他那歪到十万八千里的脑洞,又跟他比划不清楚,索性翻了卫生巾出来指给他看。
“你看,这样这样不是底下不会漏出来了嘛。”
苏木仍然怀疑:“这能管小元元尿布?她一泡尿可不少。”
林蕊立刻眼睛瞪成铜铃,伸手就要打人:“你流氓,你怎么能看小姑娘撒尿。”
再小那也是姑娘家!
苏木冤枉得很:“是她撒在我身上的,一声招呼不打就好大一泡,我裤子全湿了。”
他还没地方说委屈去呢,谁让他是舅舅来着。
就这个,他都得相信《红楼梦》上说的,女人是水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蕊朝天花板翻白眼。
“百闻不如一见。”她拿了杯水示范给苏木看,“我倒下去,是不是吸收掉了。你可别小看了尿不湿,这绝对是门大生意。”
知道消费市场的主体是什么吗?女人跟孩子。
尤其小孩,基本上承载了家庭的希望。爹妈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碰上孩子的事,只要对孩子好,那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立刻掏钱买买买。
谁抢占了这个市场,那真是大发了。
“你看,小元元的尿量差不多大概四杯水的样子。我……”
林蕊“我”不下去了,因为一杯水就直接突破了卫生巾的承受极限。多出来的水直接蔓延到板凳上。
林母跟邻居打完招呼回家,推门而入就看到自家女儿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拖着苏木,两人面前赫然放着片湿漉漉的卫生巾。
郑大夫顿时火冒三丈:“你们在干什么?”
林蕊:……不是的,郑大夫,一切都是误会,所有都可以解释。
哎哎哎,五好家庭父慈子孝,君子动口不动手,您老人家真的不必拿鸡毛掸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背景,资料来源于网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正是苏南乡镇企业大发展的时期,当时称之谓“苏南模式”,但是有一段时间,乡镇企业的发展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局面。
一方面,乡镇企业由于不在国家计划内,因此买不到平价的钢材、水泥、木材等生产原材料。它们不得已通过向政府物资部门工作人员拉关系送好处,以平价或者加价购买生产急需的原材料,部分国有企业已出现吃不饱的现象,还有少数乡镇企业将这些原材料加价转手牟利;另一方面,乡镇企业吸纳了大批农村剩余劳动力,明显增加了农民收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不少农户草房换瓦房。
根据刑法和1987年9月17日□□发布《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倒买倒卖达到一定数额或情节,应当追究刑事责任;根据当时的刑事诉讼法,投机倒把罪和集体经济组织人员的贿赂罪由检察机关立案侦查。苏南有的基层检察院还对此实施集中打击行动,一晚上抓了多名厂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央召开的几次经济工作会议都没有认可苏南乡镇经济模式。在理论界也有不同观点,在经济学界,普遍热议苏南乡镇企业、温州个体私营经济和广东外贸经济这三大模式,比较看好苏南乡镇企业集体经济;在法学界,许多人认为乡镇企业不仅破坏了计划经济秩序,而且还是贿赂型经济的源头,必须严厉打击。
从苏南地区的干部来说,想尽千方百计,吃尽千辛万苦来发展乡镇企业,但是缺乏技术限制了发展,最基本最简捷的办法是到上海去“挖墙脚”,请一些国企的技术员或工程师利用周末时间赶到江苏指导一下,于是出现了“星期天工程师”现象。从上海方面来讲,这种 “挖墙脚”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上海检察机关要对内办受贿,对外办行贿,接二连三到苏南来抓人。有收容审查的,有取保候审的,也有直接批捕的,把苏南的乡村干部搞得人心惶惶,严重影响乡镇企业的发展。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上海橡胶研究所助理工程师韩琨利用周末,受聘于钱桥公社社办企业,试制成功填补国内空白的橡胶密封圈后,钱桥工业公司一次性奖励他3000余元,韩琨却被控涉嫌收受贿赂,到车间劳改。
就是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轰动了全国。1982年,《光明日报》在头版刊登了《救活工厂有功,接受报酬无罪》的文章,引起了全国大讨论和中央重视,中央政法委最后下结论:韩琨无罪。
八十年代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法制建设还在摸索阶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政策就变了。江阴华西村老书记吴仁宝曾经介绍说:“八十年代搞计划经济,政策不明,当时我们就偷着办厂,江阴县的领导下来,我把厂门上锁,人员疏散,怕领导知道后不让我们办厂……”
另外,卫生巾最早的雏形应该是医用绷带。但是林蕊的说法好像在网上比较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