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暗潮
林蕊回到教室看到英语书, 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垂头丧气了一整天, 连陈乐带了江州城罕见的驴肉都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
加了青红椒小炒的哟, 对陈家奶奶来说, 多难得。
陈乐皱眉说林蕊:“你够可以的了,你也不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每天在学校形同坐牢, 晚上回家就是转入看守所。
他奶奶恨不得一天能搜他三趟屋子,他就连带两张香港明星的贴画回家都能被没收。
说是年轻人血气方刚, 盯着妖里妖气的大姑娘不利于好好学习。
“你应该告诉你奶奶, 红袖添香夜读书。”林蕊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 她理直气壮,“我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 跟你这种倒霉鬼比较?”
“你!”牺牲自己安慰同学的陈乐被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气得直接扭过头。
他决定起码三天不跟林蕊说话, 问她要来下鱼汤的泡萝卜也直接找苏木拿。哼, 他拿牛奶换,不许林蕊喝。
林蕊走两步恨不得往回蹭三步地上了筒子楼,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家房门, 准备迎接郑大夫的大礼招待。
可惜郑大夫此刻根本没心思搭理她,只对着自己弟弟长吁短叹:“怎么会这样?”
舅舅摇摇头, 满脸唏嘘:“我们也都没想到, 还瞒着老太呢。就怕老太会受不住。”
林蕊吓坏了, 赶紧冲进屋子:“老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林母扫了眼女儿, 拍拍睡得迷迷糊糊蹬腿的小元元,不看女儿的脸,“什么事的都没有。”
“妈, 你骗人。”林蕊指着舅舅,“没大事的话,舅舅怎么会这么晚跑过来。”
舅舅笑了,调侃外甥女儿:“不是你铁口直断嘛,郝教授的确打电话让我方便的时候送海虾给他。”
他去村委会接了电话,立刻觉得这里头可能会有名堂,赶紧钓海虾趁着新鲜送到郝教授家中。
郝教授的几个朋友在,舅舅直接捋起袖子下厨烹饪小龙虾,然后又陪他们喝酒到现在。
“我等朋友的车回去呢,刚好他们要经过港镇往莲花头方向去。”舅舅笑眯眯的,“蕊蕊,我可是当了回宇宙推销员,大力推荐了你的小龙虾啊。”
林蕊摇摇头:“不,舅舅,我们不说这个。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老太会受不住。”
舅舅从善如流:“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太娘家的一位侄儿,你不认识。这段时间不好了,医生说就这两天的事。我们怕老太难受,没敢在她面前说。你也注意啊。”
林蕊将信将疑,盯着舅舅看了半天,都看不出端倪。
郑大夫不耐烦地催促女儿:“好了,赶紧吃完饭默单词。你不是说要我好好学习英语,以后好评职称么。那好,咱们娘儿仨,从今天起一块儿学英语。”
林蕊呆若木鸡。
晴天霹雳啊,这是,完全不给她丁点儿活路。
苏木却笑成了傻子,连连点头称是。
嬢嬢说娘儿仨,那就是说他也是嬢嬢的孩子。他就知道嬢嬢没当他是外人。
林蕊没眼看跟个白痴一样的少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这小子没追到她妈了。
谁愿意自家的男人是个抖M二傻子啊!
楼下巷子口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舅舅跟自己姐姐打了声招呼,又摸摸林蕊跟苏木的头:“好了,舅舅要回家了。”
林蕊这才想起来情急之下自己竟然忘记关心小龙虾大计。
从短暂的接触过程来看,郝教授跟周教授都不是拿腔作势的人。
眼下海虾虽然在市场上不受欢迎,但并非完全没得卖啊。
江州城里头菜场那么多,郝教授跟周教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让舅舅钓了小龙虾再坐上个把小时的车子给他们送过去?
如果说是因为他们不会烧,那完全可以在电话里头问清楚烧的流程就好。
那问题肯定出在郝教授邀请的客人身上,教授要的不是一般的小龙虾,而是郑家村水里头长出来的小龙虾。
舅舅看着满怀期待盯着自己的外甥女儿的那双大眼睛,乐得不行。
他学电影上外国人的模样耸耸肩膀,双手一摊,遗憾道:“舅舅不知道啊,舅舅光顾着吃饭喝酒了。我们蕊蕊果然会吃,啤酒配小龙虾,的确味道不错。”
林蕊急得要跳脚,重点哪里的吃什么喝什么,重点是跟谁一起吃一起喝。
舅舅哈哈大笑,摸摸外甥女儿的头,揶揄道:“那就得我们蕊蕊自己问郝教授了。”
林蕊立刻警觉,他们想干嘛,她可是初中毕业立刻就业,将来要当处级干部的人。
哦不,是林主席将来得当工会一把手,不能在学习中耽误时间。
现在真正不能耽误时间的人是舅舅,他遗憾地挥挥手,潇洒下楼去。
林蕊撅着嘴巴,相当不满地转过头,准备找郑大夫好好说道说道。
要批评舅舅,舅舅这样子太没有商业意识了,商机往往转瞬即逝。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眼下可不是资讯爆炸的时代,不管什么东西都能从网上到资料。专业人士的指点,对于农业生产跟养殖业至关重要。
结果郑大夫压根没心思理会她,只强调:“吃完啦?吃完赶紧学习。放心,我不干看着你,我也学。我学二十六个字母,你默这个单元的单词。”
林蕊惊得连嘴里头的酸腌菜炒豆角都忘了咽下去,结结巴巴道:“妈,不公平,二十六个字母才多少,一个单元的单词老多了。”
郑大夫瞪眼:“那你怎么不说你多大,你妈我又多大年纪呢?好意思咯你!”
苏木激动地连菠菜蛋汤都顾不上喝,兴致勃勃道:“嬢嬢,我教你。我会二十六个字母。”
林蕊冷眼在边上看这小子千方百计跟自己争宠,力图在郑大夫面前立于不败之地的德性,就忍不住鼻孔里头出气。
起开!就那怪腔怪调的发音,还好意思给人当老师,简直就是误人子弟!哦不,是耽误郑大夫升职称。
听听姐姐是怎么念的,姐姐实力教你做人。
郑大夫花了半个多小时背下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又压着小女儿默写完三十几个单词,看着俩孩子呵欠连天,这才将他俩打发去睡觉。
然而今夜,她自己却是注定了要一夜无眠。
女儿在公交车上口没遮拦的胡说八道竟然一语成谶。
昨晚弟弟跟弟媳妇送完他们上公交车回家,迎头撞上李家女儿怒气冲冲地闯进陈家,拿着把菜刀扬言要杀了春妮那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母亲正在劝桂芬放宽心,叫这动静吓得不轻。
弟弟和弟媳妇赶紧过去拦着,让她把话说清楚,不要含血喷人。
谁知道李家丫头就说了个让屋中众人都瞠目结舌的故事,春妮跟常来厂里拉货的司机好上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跟那个司机联合起来玩仙人跳,套上了镇长儿子,也就是李家丫头口中的丈夫,从这个冤大头手上敲了好大一笔钱。
讹了钱不算,春妮竟然没跟镇长儿子断了联系,反而长期勾搭起来了。
用李家丫头的话来说,就是尤二姐这个万人骑的,竟然也想跟王熙凤平起平坐当奶奶。哦不,是想偷人的还想赶走正主,自己嫁进赵家去。
“穷疯了你们家,妈**的卖到老娘头上了。”李家丫头愤怒地挥舞菜刀,“你们把那臭逼交出来,老娘劈死她。没人要的贱货!”
桂芬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头伸出来直打哆嗦,一叠声地唤芬妮去把她姐姐叫回来。
她要问问清楚,他们老陈家再穷都不干没脸的事情。
结果春妮回家竟然一句话都没反驳李家女儿的说法,只强调了一句:“你还没进赵家的门。”
这就是坐实了她当小三,跟李家女儿抢男人的事实。
桂芬当场眼睛一翻,就厥了过去。
饶是如此,李家女儿仍然要冲上来跟春妮拼命。
她砍不死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叫人白玩了没人要,偷着往人家男人床上爬,骚成这样怎么不直接出去卖啊。
自己也晓得卖不出价儿!
春妮毫不示弱,直接一巴掌刷回头,抢过菜刀要砍人,硬生生将李家女儿吓出了门。
她一路跑一路喊,大骂陈家女儿不要脸,晚上不要钱,老少爷儿们排队上。
春妮抓着菜刀追在后头,吓得李家女儿满村跑。
等到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好不容易悠悠转醒的桂芬压根就见不到大女儿人,只喃喃自语:“就当她死了,我没这种女儿。”
春妮恰好抄着刀回家,闻声梗着脖子:“你也没当我是女儿。”
这回连素来在孩子面前笑呵呵的郑家人都发了火,勒令春妮好好反省自己。
谈朋友就好好谈,为什么要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
还仙人跳!哪个司机,他不找出那个畜生打断狗腿,他就不当这个叔叔。
春妮死活不开口,弟弟只能找李家女儿打听,却从对方口中得知,那个司机早就有家小。
他常年在外头跑运输,见多识广,油嘴滑舌,满嘴跑火车,哄骗的小姑娘多了去。
春妮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逼,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宝,一心一意想嫁给人家。
那人说没钱办聘礼,她就脱了裤子搞仙人跳。
从镇长儿子手上弄到一大笔钱之后,人家早就跑得没影儿。
春妮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也不去追那人,只打蛇随棍上,缠着镇长家儿子不放,还一心想嫁进门去。
这下子,为什么春妮对缝纫机那么紧张也说得过去了。她想着三大件齐全,能够风风光光嫁入赵家门。
郑大夫从弟弟口中得知这些,整个人都惊呆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春妮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孩子成绩不好,可她也是个懂事的姑娘。从小就帮着父母照应家里地上,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郑军恨得牙痒痒:“还不是那个畜生,诓骗了丫头,给她灌了**汤,害她晕晕乎乎的,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别让他逮到了,逮到了肯定给这王八蛋好看。
现在家里头都瞒着老太,生怕老太知道真相会吃不消。
至于李家女儿的大吵大闹,大家含糊解释是她家老子想当厂长的事情被搅了局,她觉得没面子,所以想来郑家闹事。
春妮骂了她,她跟春妮吵了起来。
反正在农村骂女性是**婊.子是泛指,什么情况下都能拿出来骂。
眼下也不晓得到底能瞒老太多久。
好在天冷了,老太晒太阳的地方换成房里头,大概碰上人说嘴的概率会小点儿。
郑大夫还是难以相信,一个劲儿让弟弟回去把事情问清楚。
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免不得心思深,怕有什么隐情,不肯跟大人说。
弟弟叹气:“我也希望是李家丫头冤枉了她。可是人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但凡说一句不是的,我们也都会相信她啊。”
现在的世界变得太快。
以前都说越穷越光荣,现在却是笑贫不笑娼。
还有地方未婚妇女成群结队地出去当小姐,挣了钱回家盖新房,家里人反而觉得面上有光。
弟弟临走之前,郑大夫叮嘱他找机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空口无凭,什么事情都得讲证据,不能由得人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翻。
有的时候,小孩子赌气闹出的后果,她们自己心里头根本没数。
郑大夫在床上翻了个身,愁肠百结。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赵镇长那张肥头大耳的脸就心里头发慌。
不该的,她不该一时心软,把孩子带回港镇。
那个地方,她应该拦得结结实实,坚决不能叫孩子踏足半步。
远远的,火车鸣笛声响起,车子呼啸着往前开,夜色茫茫,不知道究竟开向哪里。
她没办法再躺下去,轻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静悄悄地进了里屋。
房间里头静悄悄的,两个孩子都睡得喷香,下铺的小女儿更是打起了无忧无虑的小呼噜,还将半点儿姑娘相都没有的将脚探出了被子外。
林母帮她掖好被子,再看上铺睡得规规矩矩的小苏木,忍不住在心里头叹息。
宋朝的那位大诗人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她不要孩子当什么公卿,只要他们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苏木常年在外露宿,天生就比旁人警觉些。
他感觉到了人的气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嬢嬢,怎么了?”
“没事,蕊蕊踢被子了。”林母摸摸他的头,安慰小少年,“好了,继续睡。”
下铺的林蕊翻了个身,梦到自己的小龙虾在稻田中挥舞着大红钳,耀武扬威。
好多小龙虾,她在梦中砸着嘴,欢喜得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