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成的买卖
第二天一早, 林蕊到教室的时候, 就看到于兰跟陈乐凑在一起讲悄悄话。
她轻手蹑脚地走到于兰身后, 捂住她的眼睛:“老实交代, 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陈乐愁眉苦脸:“你别闹了,赶紧帮忙想个办法。”
短短一天的时间, 老师的好助手小班长陈乐已经知道了班主任家里头的窘况。
比起旁人的唏嘘围观,陈乐是真心想帮老师解决后顾之忧。
副厂长家的儿子颇为少年老成:“只有家庭不拖累李老师, 他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教学中来。”
苏木惊讶不已:“这事很好解决啊, 给她找份工作不就行了吗?”
“他家孩子才多点儿大, 她肯定得照应孩子还要照顾李老师。”陈乐一本正经地分析,“所以我想号召大家为李老师捐款。”
林蕊正捧着杯子喝水, 闻声喷了陈乐一头一脸。
小班长悲愤地跳起来, 指控林蕊:“你就是葛朗台舍不得掏钱也不能这样。”
林蕊自己也被水呛到了, 咳得死去活来。
苏木赶紧过来给她拍背。
林蕊摆摆手,半晌才出声:“你认真的?这是我听过最馊的主意。”
谁不要脸面啊, 谁愿意暴露自己的难堪?尤其在自己的学生面前。
倘若老李家里头有人得了重病或者出了车祸, 那全校师生为他捐款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老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除了竹子开花饿死熊猫全国人民捐款外,我还是头次听说要给超生罚款的老师捐钱。”
陈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 瞪眼看林蕊:“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林蕊默默地看着于兰, 少女哎, 你还真是路透社。
于兰无辜地指着班长:“是他非追着我问的。”
陈乐吭哧吭哧:“我下晚自习看到师母在跟人打听怎么开馄饨摊子了。”
林蕊叹了口气, 双目直视陈乐:“你真想长久解决李老师的难题?”
陈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我不是沽名钓誉。李老师是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李老师安贫乐道,但好老师不应该生活的好些吗?领导人都说了要奔小康,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林蕊看着脸蛋气得通红的小男生, 莫名有点儿好笑:“这事儿简单,安排李老师爱人进厂里的托儿所不就结了。”
江州钢铁厂就是个小社会,职工家的孩子从断奶后便经由厂里一条龙服务接管。一岁到三岁的孩子上托儿所,托儿所毕业去幼儿园,然后一路小学再到中学。
“李老师现在也算是钢铁厂职工,他儿子可以入托。刚好,他爱人在所里头看着,也不怕有人欺负了他。”
还摆馄饨摊子?歇歇。
馄饨摊起码两个人才搞得赢。
要是边上再有个刚学走路的孩子,刻薄点儿讲,挣的那三瓜两枣还不够付孩子烫伤的医药费。
至于李老师自己的一日三餐,这么大的人不会自己解决啊。要真是不会烧饭,买个电饭锅直接插电不就结了。
她就不相信他爱人在街道工厂当临时工的时候,他还不吃饭了。
于兰在边上弱弱地举手:“我听说省实验中学的食堂一日三餐都管。”
卖的饭菜还便宜又好吃。
要不是实在怕林蕊姐姐,当初她就跟着林蕊去省实验食堂蹭饭了。
林蕊同情心有限:“那他得问问自己为什么被从省实验里头赶出来了。”
现在衙内含金量有限,陈乐一介初中生当然没能耐安排李师母进托儿所,只能回家找他爹。
结果陈副厂长极度有原则,直接拒绝了儿子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托儿所里头全是钢铁厂的未来,保育员那都是经过培训考试才能上岗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塞人。
不仅如此,厂里头任何附属单位都不能接收李师母,而且他家孩子是超生的,不允许进托儿所。
计划生育是重点,谁也不能越过红线!
林蕊惊呆了,没想到这时代竟然如此夸张,简直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她回家跟自己妈汇报,觉得厂里头的做法有失公平。
超生是父母的不对,父母为此已经付出代价乖乖受罚了,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剥夺他公平受教育的权利?
这岂不是出身有罪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那一套。
郑大夫揶揄女儿:“就你聪明,人家李老师两口子想不到要送孩子去托儿所?”
都是没办法,不然他们夫妻愿意出来摆小摊叫人指指点点?
林母叹气,“陈副厂长也难做呢。托儿所工作轻松没压力,工资福利一分不少,多少人挤破了头要进去。你别不当回事,里面全是官太太官小姐。”
至于入所名额,那也是有限的。
现在只有机关、事业单位以及大型国企才能办得起托儿所。
剩下的说是由各个街道还有农村的大队自行筹建,可实际上人家根本没这个能力。
钱从哪儿出,干活的人从哪儿来?
每年想方设法朝钢铁厂托儿所塞孩子的人多了去,口子哪里能随便开。
陈乐的父亲要是让老李家的孩子进了托儿所,肯定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抨击他用公权为自己儿子请私塾先生。
林蕊咋舌,连连摇头。
这钢铁厂小社会,内部矛盾还真不少。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陈乐仍然不愿意放弃帮助李老师解决难题。
身为班长,他觉得有义务替老师排忧解难。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追着林蕊打听:“你好好想想嘛,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派上用场。”
林蕊摊手:“没辙,我又不是大老板开着厂。”
陈乐急了:“你不是做过生意吗?”
林蕊威胁地眯起眼睛,开始掰手指。
小子哎,是不是想跟姐姐谈谈人生?这一向没交流,皮痒了?
小班长吓坏了,结结巴巴道:“术业有专攻,你,你不是有经验嘛。”
林蕊冷笑一声,勾勾手指头:“真想知道办法?”
陈乐在挨揍跟关乎全班民生大事的责任感之间挣扎了三秒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林蕊扫视了一圈教室,叹了口气,很不铁不成钢地看着陈乐:“这么大的眼睛是摆设吗?答案不就在你眼前。”
学校没食堂,又不让学生出去吃。大家要么从家里头带饭,要么从小卖部买难吃的要死的干面包。
这中间不就是商机么。
全校那么多师生,要是叉开来让她做生意,她一年就能脱贫致富!
谁的钱最好挣?学生啊学生!没看到承包学校食堂的个个富得流油嘛。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没见过这么笨的。
陈乐还是云里雾里,结结巴巴道:“可是学校食堂盖不起来啊。”
没食堂,李师母还怎么进去上班?
林蕊重重地叹了口气,恨不得拿勺子敲陈乐的脑袋。
难怪这小班长天天捧着书也没见他成绩多好,实在是脑子转不过弯。
“卖饭啊卖饭!”林蕊真想揍他,“你愿意吃干面包?”
牛奶配面包也得是新鲜出炉的才好。况且现在江州普通人家根本订不到牛奶。
钢铁厂最多的还是一线工人,三班倒的职工家庭怎么可能保证孩子每天早上都能带着装满了的保温桶来学校。
比起干巴巴的冷面包就着白开水,他们当然更愿意吃热气腾腾的饭菜。
陈乐这回倒是动脑子了,还冥思苦想了可行性,然后摇头:“不成,李老师家里头就一个煤炉,根本做不了几个人的饭。”
林蕊直接挖走了陈乐的基围虾,示意苏木:“你说。”
“做饭团。”苏木咽下嘴里的鱼肉,详细解释,“滋饭团知道的,里头揣油条的那种,把油条换成肉。”
林蕊补充道:“为了营养均衡,师母还可以烧一锅青菜蛋汤、紫菜蛋汤什么的。到时候每个买饭团的人都可以赠送两勺汤。”
有菜有肉有饭还有蛋,营养均衡,有干有稀,问题不就完美解决了嘛。
这中午跟晚上两顿,全校上千号师生,就算每天只有二三十个人买她的饭团,划下来她每个月大几十的进账是最基本的。
如此一来,既处理了李老师家的生计问题还替学生解决了三餐的后顾之忧。
最重要的是,中午晚饭时,李老师也能回家帮妻子的忙啊。
当然,要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觉得有辱斯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人家都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旁人干着急也白搭。
陈乐在边上犹豫:“学校会让她卖吗?”
校门口的小摊子可是全都被赶跑了。
林蕊瞪眼:“小卖店卖的不是面包?”
校长的表妹能在学校卖面包,为什么教师的妻子不能卖学生饭团?
真要吵起来,校长不是在给自己找难堪么。
“放心啦,厂里头愿意接收李老师来咱们学校,就代表着还是有想法的。”林蕊喝了口萝卜牛腩汤,皱皱眉头批评陈乐,“胡椒粉,应该撒点儿白胡椒粉提鲜去腥的。”
陈乐摆手:“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什么想法啊?”
“想法就是指望老李能放颗卫星!”林蕊勉为其难地吃了块牛腩,痛心疾首于班长的迟钝,“不然厂里头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事?”
既然厂里要把李老师当个人才用,那政策上自然会对他做出一定的倾斜。
只要没踩红线,校长势必会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他们两口子也得低调,免得招了人眼,叫其他教师看不惯,非要闹起来。
“不过眼下这个风险应该不高。”林蕊往嘴里头塞了一筷子炒茼蒿。
嗯,这个季节的茼蒿果然烫着好吃。
急病碰上慢郎中。
陈乐眼巴巴瞅着,恨不得跟北京烤鸭填鸭一样,直接将饭菜全都塞到林蕊嘴里头,好方便她一次性把话给说完。
挤牙膏都没见过这么累的!
林蕊眼睛眯成月牙形,深深地叹了口气:“班长,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还以为你很关心学校的老师呢。”
陈乐简直要跳脚,他嘴巴都急的起燎泡了,她还在这儿慢悠悠。
林蕊摇摇头:“咱们学校教职工共计多少人?每位老师的家属是干什么工作的,这你都不知道?”
全校共计教职工一百八十三人,其中教师队伍为九十六人。其中单身十七人,有家庭的一百六十六人。
行政岗位上的八十二个已婚者家属都是钢铁厂或者钢铁厂下属的街道工厂职工。
教师当中,双教师家庭有四十三个。夫妻双方都在本校的为十六个,剩下的基本集中在钢铁厂子弟小学跟幼儿园。
剩下的已婚者当中中,三十一人家属为钢铁厂厂部职工,十人在街道工厂上班,其余分属于教育局以及江州各大机关事业单位。
围桌而坐的剩下三人集体目瞪口呆,于兰抓着的勺子甚至掉进了铝制饭盒当中,发出一声脆响。
少女结结巴巴:“蕊……蕊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妈呀,她怎么比《密探》里头李媛媛演的那个军统女特务还厉害。
于兰偷偷摸了下口袋,总怀疑蕊蕊已经知道周末她奶奶进城,塞给她五毛钱的零花。
好心痛,蕊蕊明天一定会带泡椒凤爪过来引诱她的。
林蕊无奈地摇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啊,摆在你们眼前的东西。”
她这算什么啊。
总局一百三十四位正式在编以及一百五十三位借调人员外加在局里头工作半年以上的外聘合同职工,家中老小在什么地方上班上学,从事什么工种学的什么专业,老人身体哪儿不舒服等等等等,林主席牢记于心并随时更新。
无论是发子女教育补助还是确定困难职工家庭,她就从未漏发过一个人,错发出一笔账。
世事洞察皆学问。
林主席的好人缘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工会的重点工作就是增强职工凝聚力,加强他们对单位的认同感。
关心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从小处着手。钱没办法到位的情况下,情感关怀尤其比什么都重要。
看看眼前这群一问三不知的孩子哟,林蕊真是头痛。
陈乐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是……这个,跟没人会为难李老师爱人卖饭团有什么关系?”
“因为嫉妒这种事基本上都是针对比自己过的好的对象。”林蕊咽下嘴里的饭,“而且这种好必须得不能有太远的距离。”
隔壁张三每个月比你多发五块钱奖金会让你不顺眼,世界首富日进斗金你却毫无感觉。
不排除那种看全世界都不顺眼的人,但毕竟极少数。
挣钱比你多的张三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嫉妒你,实在找不到嫉妒的点啊。
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教职工的家庭成员情况当然跟李老师爱人的饭团生意有关系。人家有稳定跟相对稳定的工作,犯不着嫉妒苦巴巴的外来户李老师家想办法挣点儿钱。
“做了就知道,饭团真是门简单方便收益高的好生意。”
林蕊叹气,想起自己夭折的在火车临时停靠点的饭团生意,真是心痛得忍不住将陈乐饭桶中剩下的糖醋小排全扫荡光。
于兰在桌子底下拼命踢林蕊的脚,冲她挤眉弄眼。半晌过后,她才惊恐出声:“老李,刚才老李下来了,他肯定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呗。”林蕊满不在乎,继续扒饭。
哼哼,这话谁去跟老李说都不合适,她就是故意让老李听到的。
老李好歹也是成年人,总该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
做人要知恩图报。后面怎么办,老李同志,就看你自己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