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多艰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一早,林蕊顶着熊猫眼爬下床,两眼鳏鳏。
她姐帮她梳小辫子的时候,她还在咬牙切齿。
早知道这样,昨天她就应该提大型物流市场的事。
光想着国计民生,都忘了自个儿的事儿。
林蕊的呵欠打了一半,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妈的学校早就在三十年的合并潮里淹没于历史中。她这不知道她妈现在上的是什么学校。
林蕊估摸着自己照实说,会气死她的大学生姐姐。她立刻挺起胸膛强调:“你别瞧不起人!”
林鑫点了下她的脑门:“行,别瞎跑啊,吃完饭就去上学。”
林蕊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她可算明白她大姨为啥上辈子没生孩子,敢情是因为所有的母爱全贡献给她妈了。
林蕊吃过饭直接奔到楼下去找苏木。她不认识路没关系,她有苏木啊。苏木才比她小半个月,肯定跟她一个学校。
何半仙昨晚挖坟,哦不,是指点迁坟一直忙到快半夜才回家,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过来开门:“蕊蕊,你又怎么了?”
林蕊才不理睬算命先生呢,只扯着嗓子喊苏木:“快点儿,上学了。”
何半仙打着呵欠伸懒腰,迷迷糊糊地笑:“你傻啊,苏木什么时候上过学。”
被狮子吼吵醒的苏木也揉揉眼睛:“蕊蕊,你是不是做梦啊,我上什么学?”
他是孤儿,何半仙用米汤跟羊奶把他给养大的,到哪儿上户口去。再说何半仙自己都居无定所,一年起码七八个月在外头各种晃荡。这种情况下,苏木还怎么上学?
林蕊目瞪口呆,气得想拔她干爷爷的胡子,却悲惨地发现,此刻她干爷爷还没养出一把道貌岸然的美髯。
“你害死我了!”林蕊跳脚,“现在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在哪儿上学?”
何半仙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关心给蕊蕊零花钱买零嘴跟玩具,从来没留意过她的学业。
上什么学啊,他自己就没进过一天学堂。
林蕊气得直跺脚,狠狠地推了把何半仙,气鼓鼓地背着书包奔出去了。
就知道是个不靠谱的,她怎么能相信干爷爷这么个老神棍呢。大忽悠,比谁都会骗人的大忽悠!
林蕊一路奔出巷子口,仍旧一筹莫展。她穿回来之后先是去外婆家玩,然后又忙着挣钱,哪里顾得上学校。
对了,成绩报告单!
林蕊灵机一动,赶紧翻出书包里头的成绩报告单。谢天谢地,上面果然写着“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
一串车铃声“叮叮咚咚”地响起,卢定安脚踩着地,停车在林蕊身边:“怎么了,蕊蕊,看什么呢?”
林蕊赶紧将成绩报告单塞进书包中,莫名羞耻。
好歹干爸是她上下两辈子的男神啊,她怎么能暴露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呢。
卢定安的眼睛多敏锐啊,早就认出是成绩单。他心里头憋笑,示意林蕊上车:“没赶上公交?上来吧,我刚好顺路。”
林蕊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妈呀,她要坐在她男神自行车后座上了。天啦,好羞耻好激动啊。她干爸可是除了周总理以外,在她心目中排名第二的男神。
现在,活的年轻的男神,要让她坐自行车后座。
林蕊一时间心花怒放,脑内小剧场各种不可描述。等等,冷静,这是你姐夫。请收回你罪恶的黑手,拆CP天打雷劈。
卢定安感觉到了后座上人的紧张,安慰道:“别怕,大哥会慢点儿骑的。”
林蕊的一颗心脏跳动得已经突破极限,快要心衰了。她在心中各种打滚,干爸你知道个啥啊,你骑成什么样儿,我都要爆炸。
上辈子,她干爸可是她们寝室集体各种痴心妄想的对象。
呵,年纪大算啥,起码不用担心给他当奶妈。况且年龄是岁月沉积的象征,时间一并赐予的还有智慧与财富。
咳咳,关键是长得帅啊。经历过岁月风霜的沉稳儒雅的帅,简直帅到没朋友。
她的舍友个个都号称要勾引她干爸,努力上位当她干妈。
她悲愤,要有戏的话,她早就自己上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们。
唉,可惜自古美人都受虐。帅哥情场多失意。
林蕊控制住自己罪恶的黑爪子。这是亲姐夫,偷偷围观觊觎下美色就好。
卢定安奇了怪了:“蕊蕊,你怎么不说话啊?”
平常她什么时候不是叽里呱啦个没完没了。
夭寿哦,男神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她还无耻地声控着啊。
“我不能犯错误。”林蕊严肃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犯错误。”
卢定安放慢车速,停下车子,笑着招呼林蕊:“对,好好上学,别闯祸。进去吧,赶紧报名拿书。书拿得动吗?要不要我给你搬到教室?”
她想,可是她不能。
林蕊满脸纠结地朝卢定安挥挥手:“不用,卢哥,我进去了。”
卢定安看她蔫头耷脑的样子就想笑。这是进学校,怎么跟上刑场似的。
他重新骑上车,绕到学校围墙拐角,林鑫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
“没事,蕊蕊也没想逃学,就是耽误了一下。”卢定安示意林鑫,“上来吧,我听辅导员说,我们今天得出发去军训。”
林鑫看了眼车后座,再抬手看看手表,还是坐了上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像谁,让她上学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她就说她妈不该让妹妹认何半仙当干爹。别的没学会,那散漫劲儿先继承了个十成十。
卢定安忍俊不禁:“还好,她自己主动要进学校的。”
学霸不知道的是,如同林蕊这样的学渣,每个月都有那么二十几天想炸.学校,其他的日子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放假。
林蕊一步三挪地走进校园,又开始满脸懵。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个班啊。
课本上倒是写着初二(3)班,可那是初二。
“林蕊,你干嘛呢。”校门口走进位个头跟她一般高的小男孩,看着她满脸严肃,“你可别想逃学。”
林蕊惊讶,她妈这人品混的哟,居然谁都知道她有可能逃课。
“走吧,我表哥打电话问过了,咱俩一班,直升初三(3)班。”男孩子掏出手绢,斯文地擦掉额头上的汗,“你是先去教室,还是先去拿书?”
林蕊有点儿懵:“那个,报名在哪儿?”
“教室啊。”男孩皱着眉头看林蕊,“你不会吧,放个暑假跟丢了魂一样。”
林蕊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姐天天逼着我看书写作业,我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男孩满脸“我信你的邪”,摇摇头:“拿走吧,我们先去拿书,直接放书包里头,还省的捧在手上费力。”
林蕊觉得这孩子也有点儿傻。放在书包里头,难不成就不自己背了?不照样费力得很么。
两人背着书包去后面的行政楼大房间。
林蕊看到门上牌子挂着“劳务科”,有点儿囧,不明白为啥发书归劳务科管。
门口桌子后头坐着位中年妇女,看到跟林蕊同行的男孩就皱眉:“陈乐,就你俩怎么搬书?”
说着她站起身,满脸不痛快地去点书,小声抱怨道,“找个女同学过来帮忙,亏你想的出来。”
陈乐目瞪口呆:“不是,我们就打算拿自己的书。”
“不行,必须得以班级为单位领走,不然我这书没办法发下去。”
中年妇女转过头看林蕊:“你,去你们班上把男生都叫过来,领全班的书。”
林蕊“啊”了一声,迟疑着不动身,眼睛直往陈乐那边瞟。
这任务有点儿艰巨,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略大,她不知道初三(3)在哪儿。
陈乐不明所以,一边跟中年妇女核对名单,一边催促林蕊:“快去啊,叫男生全部都来,这么多书呢。”
林蕊只得硬着头皮出去。鼻子底下一张嘴,问人吧。
她绕过小花坛,走上林荫道。面对左右两栋楼的分叉口,她鼓起勇气问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老师,请问初三(3)班怎么走?”
男人看了林蕊一眼,微微点了点下巴:“跟我走吧。”
林蕊“哎”了一声,乖乖跟着人一路走进教室。
班上已经坐满了学生,高个子男人站在讲台上冷笑:“我看有些同学是一个暑假玩疯了,连学校大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
缺乏同情心的学生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们的同窗,轰天的笑声中,林蕊绝望地在心中叹气。
她就知道她跟学校八字不合。她怎么知道自己随便问个路,就问到了自己班主任头上。
然而工作还是要做的,她只能硬着头皮传话。劳务科找班上的男生去领书呢,陈乐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班主任李老师一挥手:“去吧,男生领书,女生以小组为单位,一组扫地,擦洗黑板跟讲台,三组擦桌子,四组擦玻璃,动作快点儿。”
林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组人,还是位剪着幸子头的姑娘朝她招手:“蕊蕊,这边。”
她赶紧跟找到组织一样奔过去,将书包塞进空桌肚中。
“你作业做好没有?物理还有化学的卷子写了多少?”幸子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林蕊,“你姐肯定会帮你的吧。”
林蕊心里头快笑翻天了,果然人以群分,头大暑假作业的不止她一个人。
李老师走过来催促:“干嘛呢,还不快动。教室脏成这样能发书?你们玷污知识吗?”
林蕊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现在人说话都这个调调?
她赶紧低眉顺眼地起身,拉着幸子头姑娘去找抹布。她们隶属第四组,分到的任务是擦窗户。
可惜班上抹布根本没几块,不少人连桌子都被迫用卫生纸擦。
幸子头从自己的练习本上撕了两张纸,分给林蕊一张:“蕊蕊,老李重男轻女,是不是?”
林蕊连连点头:“就是,搬书不过一趟路。整个教室都归我们打扫,他也好意思。”
幸子头左右看看,用肩膀撞林蕊,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你知道老李为什么从省实验高中掉下来教我们初中吗?”
林蕊赶紧竖起耳朵,装出感兴趣的模样:“为什么?”
“他家超生。”幸子头跟林蕊咬耳朵,“他那个三岁的小儿子是超生来的。”
林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只是贬黜,从重点高中下放到普通初中,而不是直接开除公职,已经够宽松的了。
幸子头撅起嘴巴:“他还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我们不嫌弃他就不错了。”
男生们陆陆续续搬着书回到教室,赶紧摆放在擦好讲台跟几张桌子上。
陈乐随手拎起脏水桶,催促其他男生:“大家动作快点儿,赶紧做完了好发书。”
林蕊跟幸子头姑娘对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幸亏这帮男生还算识相。否则她们女生才不会这么好讲话呢。妇女能抵半边天,可不是说活全都由她们干。
李老师从办公室里头出来看了眼,见男生们也捋起袖子干活,皱着眉头道:“女孩子就是娇气,连打扫卫生都这么慢。”
这都什么人啊,林蕊跟幸子头立刻扭过脑袋去,懒得再看他。
全班男女齐上阵,教室很快打扫一新。
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的地面还是水泥地,省却了拖地的步骤。
为了防止扬灰尘,地上洒了不少水。陈乐站在讲台上发书的时候,一个劲儿提醒大家:“小心点儿啊,掉地上就脏了。”
林蕊接过从第一排传过来的书,随手放到旁边。
幸子头,哦不,通过刚才抄试卷的过程,她已经知道姑娘名叫于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翻翻看吗?万一要缺页,过了今天可没的换。”
林蕊心道这书她还不知道后面会翻几回呢,何必给自己跟别人添麻烦。
于兰却伸出手,检查完了自己的,又替林蕊翻了遍,强调道:“反正咱们不能吃亏。卖废纸还多几分钱呢。”
林蕊肃然起敬,深觉这姑娘是同道中人。
剩下书,她也仔仔细细跟着翻了回,确定自己的书分量没比旁人少一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塞进书包中。
“自习,今天大家先自习。把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拿出来,不明白的地方先自己讨论,等老师上课时统一讲解。”
教室里头发出一阵欢呼声,男生们集体冲着陈乐挤眉弄眼:“班长,你拿作业出来讨论一下呗。”
“去。”陈乐走到林蕊后排坐下,拿手指头捅捅她的背,“数学物理卷子呢?拿来,你姐肯定给你写好了。”
林蕊垂死挣扎:“不是我姐写的。”
陈乐嗤之以鼻:“你少蒙人了,快点儿啊。我表哥根本不管我死活。我昨晚一直熬到半夜。”
其他作业要么抄书要么朝暑假作业本后面的答案,唯独数学跟物理试卷非得自己想办法不成。
林蕊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数学试卷。
物理卷子借出去没啥感觉,但数学试卷可是她男神亲手写的,她要收起来顶礼膜拜的。
陈乐一把夺过试卷,埋头开抄。
整个教室静悄悄的,唯有笔写字发出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在埋头补作业。
林蕊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格格不入,她前两天不该将英语单词抄完了,应该留到现在写的。
放学铃打响,大家集体伸懒腰,赶紧放下笔,三三两两的冲出教室。
于兰催促刚睡醒的林蕊:“走啊,你不吃饭啊。”
林蕊下意识地摸口袋,她姐早上没给她准备饭卡啊。哦,不,现在应该用的是饭票。可也没人给她发饭票。
她眨巴眼睛问于红:“去哪儿吃?”
于红“扑哧”笑出声:“你怎么了,蕊蕊,当然是回家吃饭了。哎,我奶奶这礼拜在,等她回去了,我也得开水泡饭。”
林蕊“啊”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食堂呢?”
“你犯什么傻啊,咱们学校食堂去年就拆了。”
林蕊撒谎也不脸红,煞有介事道:“可我暑假前就听说要重开了啊。”
“谣言吧,没听说。”
林蕊压低声音道:“做食堂多挣钱啊,我才不信没人会盯着这块肥肉呢。”
于红父母是钢铁二厂的职工,她家方向刚好跟林蕊相反。
还是陈乐收留了她,直接拽着她上回家的公交车。
等到了车站,林蕊总算能分清东南西北。她朝陈乐挥挥手,赶紧往自己家去了。
王奶奶正在过道中烧开水,看到林蕊就打招呼:“蕊蕊,给你来一碗?天凉了,早上烧的水恐怕不烫了。”
林蕊摆摆手:“谢谢王奶奶。”
她才不要吃开水泡冷饭呢,她从纱罩下端出一碟子她姐早上烧好的青椒炒蛋,直接去楼下干爷爷那儿蹭饭了。
何半仙正躺在摇椅上跟着录音机里头的京剧哼哼啊啊,脸上盖着把蒲扇。
林蕊一把掀开扇子,大声喊:“干爹,饭呢?我要吃饭!”
何半仙吓得差点儿从摇椅上摔下来,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饭?噢,苏木,包子买回来没有?”
蹲在屋外的水龙头下洗菜的苏木头也不抬:“等会儿,我把这袋子土豆洗完再说。”
林蕊目瞪口呆:“你俩不做饭?”
苏木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师父开伙?”
要不是前年他喝冷水差点儿拉掉半条小命,他们家连水都不会烧。
林蕊气得要跳脚,这都什么人啊。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少爷命,一身的少爷病。
“哎哎哎,不气不气。”何半仙要掏口袋,“干爹请你吃小馄饨,好不好?”
“坐吃山空!”林蕊气得跺下青椒炒蛋。
她蹬蹬蹬又跑上楼,拿了她姐早上煮好的米饭跟早饭没吃完的酸豆角,然后跑回何半仙的小屋。
她将煤炉上刚开始煮的牛骨头铝锅挪开,然后支起铁锅,开始做杂炒饭。
米饭跟青椒炒蛋还有酸豆角混在一起,翻炒出香味,足足盛了一大盆子。
林蕊得意洋洋:“好了,开吃吧。”
何半仙凑过脑袋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挺好的。”
可惜他家连碗筷都没有,还得苏木洗干净手,跑去林蕊家拿。
林蕊一边往嘴里头扒饭,一边抱怨何半仙:“干爷爷,你这样不行。你算算啊,现在一斤米一斤面多少钱,外头卖的包子烧麦又是多少钱。你俩一天吃掉的钱,就够买一个月的米面了。”
何半仙哈哈大笑,将碗里头的炒蛋挑出来给林蕊:“还是我们蕊蕊懂事,心疼干爷爷。”
林蕊虎着脸:“我这说正经的呢。成天有一顿没一顿的,对身体不好。”
她上辈子,干爷爷动不动就歪歪倒倒的。哪里是天眼开多了,其实就是饱一餐饥一顿落下的毛病。
“你这么着吧,以后中午你负责把饭煮好,菜准备好。等我放学回来炒菜。”
天天吃火锅不行,时间久了肯定要上火,还是得吃家常饭菜。
她抬头看苏木,叮嘱道:“寿司饭别忘了煮。你包不好的话,请玲玲姐帮忙,记得给元元买点儿三阳奶糕。”
苏木摆手:“吃你的饭吧,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蕊瞪眼:“我怎么管不好我自己。我姐他们军训去了。”
打脸来的太快,下午林蕊就傻了眼。她姐军训期间的确不能回家,可她晚上也回不了家啊。
晚自习,作为初三的学生,从报名第一天起,就得上晚自习。
哀鸿遍野,惨绝人寰。教室里头全是抱怨声,上一天的课就够累的了,怎么还要上晚自习啊。
李老师沉着脸在讲台上敲教鞭:“干什么?你们要是有能耐个个都考上省实验,现在就可以给我出去。我们坚决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大家立刻低下脑袋。
于兰一个劲儿地用胳膊捅林蕊,压低声音怪笑:“像不像被赶出大观园,又心心念念想回去的晴雯?”
林蕊:……呵呵,姐姐她可没耐心看《红楼梦》啊。
她就记得晴雯好像挺漂亮的。
李老师的目光扫过来,满脸严肃:“你俩在说什么呢?你们是能考上中专中师还是重点中学啊?”
林蕊咬咬牙,举起手:“报告老师,晚上我恐怕不能上晚自习。”
李老师勃然色变,怒气冲冲地走到林蕊跟前:“你想做什么?”
陈乐一个劲儿地在后面踢林蕊的脚,示意她别犯傻。
林蕊可怜巴巴地看着班主任:“李老师,我基础太差了,我姐在给我补课呢。他们大学也开学了,只能晚上给我补。”
“现在知道要好好学习了?你全班倒数第五,这成绩很好看?”
林蕊乖巧又无辜:“所以要笨鸟先飞,赶紧加油啊。不瞒您,我的底子我自己知道。现在上初三的课程,我也是懵的,得赶紧把初一初二的内容补回头再说。”
李老师皱眉:“让你爸妈来学校一趟,当面打申请。”
林蕊低下头:“我爸妈都出差去了,得一个多月后才回来。我妈临走前写了个申请,不过我以为明天才正式开学,忘了带。”
李老师眉头紧锁:“行,你明天拿过来。”
林蕊连连点头。
老师出了教室,于兰同情地看林蕊:“你完了,你姐肯定特别严格。”
陈乐戳戳林蕊的后背,压低声音疑惑:“我表哥说他们大一新生今天起要住在营地里头军训啊。”
“闭嘴!”林蕊警告地瞪着陈乐,“敢出卖我的话,试试。”
陈乐鄙夷地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悻悻道:“叫你姐逮到了,有你好看。”
林蕊冷哼:“要是我姐知道,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她意思意思的拿起新发的数学书跟练习册塞进书包中,背起来,施施然地走了。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将书都背回家呢,反正她也不可能翻开来看。
苏木正在玲玲姐家里头打下手,旁边的小元元坐在踏板上,奶糕糊糊吃的满脸都是。
收音机里头播放着欢快的儿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林蕊走进去,先抱起小元元亲了一口,帮她擦了擦小脸,然后倒点儿水给她喝。
玲玲姐抬起头,腼腆地冲着林蕊笑:“蕊蕊放学了啊。”
林蕊点头,凑过去看,赞叹道:“玲玲姐,你手艺真好。”
她原本要付劳务费给玲玲姐的,一天五块钱。结果玲玲姐怎么也不肯收,她只好给元元买奶糕了。
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傍晚五点半放学。林蕊回到家差不多都快六点了,她简单收拾好,赶紧出摊去。
今天芬妮也回郑家村报名去了,抓知了猴的人只剩下王奶奶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开学季的缘故,林蕊一下子觉得冷清起来,就连晚风吹到身上,都增添了几丝凉意。
好在录音机一响,山口百惠的歌声传出来,客人很快就登门,买走了两包寿司卷跟五根串串香。
林蕊赶紧振作起来,挣钱呢。
王大军下了班。溜溜达达地晃荡过来。见到林蕊,他一愣:“蕊蕊,你们不上晚自习吗?”
林蕊浑身一个激灵,估计钢铁厂职工子弟中学初三上晚自习是传统,连毕业好几年的王大军都知道。
她睁眼说瞎话:“明天才正式开课呢,今天报名。”
王大军疑惑地点点头:“哦,这样啊。给哥哥来包寿司,我都饿死了。”
林蕊赶紧递过去寿司,又拿了两根串鸭肠。
知了猴他是不肯吃的,因为知道是他奶奶逮的,每卖出一个,他奶奶能拿两分钱呢。
都是人精!
每天定点巡逻的三人组又来了,自己熟门熟路地伸手拿吃的,满嘴流油还奇怪:“你不是开学了吗?”
“最后一晚上。”王大军赶紧咽下嘴里头的米饭,正色道,“我妹妹将来可是大学生,国家干部。明天就正式上课了。”
“那就好。”大光头点点下巴,怪笑道,“不然这摊位费,咱们兄弟不好算啊。”
王大军鼻孔中出气:“可以了啊,我妹妹做的吃的,你们少吃了。走走走,去馄饨摊,我有一阵没吃红油馄饨了。”
一行四人走远,林蕊的脸也垮了下来。得,以后解放公园门口的生意怕是要黄了。
王大军知道她得上晚自习的事,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做下去。况且照着大光头的意思,以后他们肯定要收保护费的。
她跟苏木面面相觑,不管了,先把今晚的生意做完再说。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可怜他们两个创业路上历经艰辛苦楚的娃,今晚的生意尤其好。
大师越宣扬将有大劫,大家伙儿掏钞票的速度越快。人人都好像在等待世界末日一样,就连王奶奶都撺掇林蕊先往家里头囤上十斤盐。
还不知道以后会涨成什么样儿呢。
林蕊十分肯定,三十年后住不起房的人她听说过,可要说吃不起盐,她连新闻都没看过。
所以,她异常镇定地以不变应万变,埋头认真挣钱。
没等公园大喇叭响起,才晚上九点半钟,小摊上的东西全都告罄。到后面,林蕊都要问馄饨摊的老板娘买包好的馄饨下锅煮了,因为客人说她的香辣油汤别有一番风味。
林蕊一个个的跟老顾客解释,她要上学了,今晚最后一天,明儿生意是做不下去咯。
说到后来,她都委屈得快哭了。这快一个月做下来,她对摊子也渐渐有了感情。
前面传来响亮的口哨声,然后有人开始喊:“快跑,抓人了。大盖帽抓人了。”
路灯下,一辆大卡车停在路口,车门一开,七八个戴着红袖章的人跳下来开始拉扯小商贩。
林蕊跟苏木对视一眼,赶紧推着三轮车就跑。
现在的执法队还不叫城管,执法模式照林蕊看,乱的很。
首先关于谁能摆摊子跟到底在哪儿摆,上头没有明确规定,商品质量也缺乏监督。
她亲眼看到有人卖纸糊上漆的假鞋跟纸做的真丝裙子,一下水,就成纸糊糊了。至于假冒劣质电器什么的,那更不用说。
是比商店里头卖的便宜。你用啊,你敢用的话,电死你没商量。
其次关于这些大盖帽的执法模式,两个字形容,简单粗暴。
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东西统一没收。想要拿回头,也行,交钱。至于交多少钱,标准从来都飘忽不定。
苏木咬牙切齿地抱怨:“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开始收啊,不就是因为大家做了一晚上的生意,现在都有钱嘛。”
简直跟土匪没两样。
“快跑吧,别废话。”林蕊心惊胆战。
她穿越回来之后,还是头一遭碰上这架势。
幸亏他们的位置距离大卡车比较远,家当也不多,一辆三轮车就能拖走。
林蕊猫着腰,看馄饨摊的老板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身上沾满了馄饨汤水,顿时替她难受。
老板娘家的馄饨,怪好吃的,尤其那个辣油,香的很。
然而此刻林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多余的同情心施舍给旁人。
他俩闷声不吭,一口气推着三轮车跑出老远。
前头看见辆大卡车的灯一亮,两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连话都不用说,直接转身跑到边上岔道去。
直到卡车走远,他俩才捂住胸口,大声喘着粗气,稍稍拽回吓出窍的魂魄。
妈呀,这也太惊险刺激了。难怪人家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没点儿胆量,还真不敢做这事。
“咣当咣当——”
远远的,传来火车的声音。
林蕊站直身体,哑着嗓子道:“没事,被逮到了就当白做了几天生意。”
城管跟小商贩的关系类似于汤姆跟吉利,汤姆被主人赶走了,吉利还孤单呢,得想办法让汤姆再回家。
都没老鼠了,要猫做什么?
流动商贩,即使到了三十年后都不可能消失,何况是现在。
他俩沿着铁轨边上推车走,林蕊的视线落在停下的火车上,有点儿疑惑:“这是干嘛?”
“临时停靠等换道啊。”苏木不以为意,“以前这边是老火车站,现在不开了。不过进江州站之前的换道,都是在这儿。”
林蕊的目光落在卖茶叶蛋的妇女身上,眼睛一亮:“这里,能做生意。”
此时还没有高铁跟动车,行走在神州大地上的基本上都是绿皮火车。即使所谓的特快,对于坐惯了高铁飞机的林蕊而言,那也是慢车。
这样的车上,能吃的东西也有限啊。
“普通的两块钱,加荷包蛋的五块钱,热个饼什么的收两毛钱。”苏木跟着何半仙跑过不少地方,对火车上的饭了如指掌。
林蕊当机立断:“咱们直接做饭团,饭团里头包烫好的串串香,一个饭团卖一块钱。”
三轮车不能动了,否则王奶奶肯定知道她不上晚自习的事。那整个筒子楼恐怕都得地震。
串串香需要带着煤炉跟汤汤水水出门。
光他俩的力气,没交通工具帮忙,肯定搞不赢。况且也不方便从窗户里头塞进去。
直接煮好食材,加在饭团里头最好,又有味道又有油水。
寿司得放弃,苏木手笨,肯定得找玲玲姐帮忙,那也是自投罗网。
“明天起不用买烫的菜了,鸭肠还有牛杂碎什么的都要,海带也要,那个口感好。”
这些东西滚过香辣料之后,香的很,而且还不需要肉票。
林蕊琢磨着:“你用纱布裹住佐料下锅煮,这样捞出来的时候,鸭肠它们不至于沾到佐料。明天你去买个漏勺,不然不方面捞。”
以前是串在钎子上无所谓,现在食材可都是直接下锅。
苏木看着她:“你还打算做下去啊?”
“废话,挣钱是没有止境的。”林蕊得意洋洋,“我还打算挣到钱换房子住呢。你看咱俩,每天一身味儿,连洗澡都不痛快。”
“去钢铁厂澡堂洗啊。”苏木理所当然,“你爸妈在钢铁厂上班,还怕没澡洗?”
“哎。”林蕊摇摇头,“我觉得好麻烦啊。”
她们寝室就有热水器,大家都是插卡洗澡,更何况在家里。
她肤浅,她注重物质享受,她就要住带热水器的大房子。
苏木点点头:“深圳已经有房子直接卖了,谁都能买,不过一平方米一千六,反正不是给老百姓买的。”
林蕊咋舌:“这么贵?我爸妈一年的工资加起来,差不多才能买一个平方吧。”
苏木摊手:“所以说,不是给老百姓买的。有钱人多了去,哪些倒批条的,投机倒把的,一把头下来就好几十万,他们当然买的起。”
林蕊乐了:“以后房子还是得老百姓买,六张存折供一套房呗。全家老小齐上阵,勒紧裤腰带,努力供房。”
别说三十年后了,就是二十年后的房价涨得都叫人吃不消。
她妈有位朋友的老上司,已经做到某著名旅游城市副市长的位置。为了给留京的儿子买套房,直接被抓了,简直震瞎了当时才十岁的她的狗眼。
真亏大了,连她妈跟她妈的朋友都感慨说这位副市长委实傻白甜。
林蕊努力回想,迟疑道:“江州房价应该不至于这么高。反正咱们先挣钱肯定没错。到时候,给我爸妈买个大房子,也给你们师徒买个独门独院,多逍遥自在啊。”
她计划定下来,手脚自然不能慢。
第二天上学,她立刻交上了“她妈临走前留下的”免修晚自习申请书。
为此,林蕊特定翻出林母的签名模仿了足足十几张纸。直到足够以假乱真,她才郑重其事地签上大名。
亏得现在通讯事业不发达,班主任也就是没办法给林母打个手机确认,否则她肯定得当场穿帮。
林蕊放学后,假模假样回了趟家,故意让王奶奶看见她重新出门,好伪装“她去学校上晚自习”的假象,实际上方向一转,直奔铁路而去。
苏木的生意从中午就开张了。
火车什么钟点停靠的都有,既然不止夜市生意,那他完全可以从早做到晚啊。
反正他师父又跑去乡下看坟地了,他在家闲着没事。
林蕊伸手捏捏装钱的布包,冲苏木竖起大拇指。
不错,不愧是她带出来的人,果然有经济头脑。
卖茶叶蛋的大妈拎着茶叶蛋又来了。看到两人身边的泡沫盒子,她试探着问:“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我们不卖茶叶蛋。”林蕊立刻强调,“我们不抢你生意。”
大妈探过脑袋看了眼,笑道:“我用茶叶蛋换你们个饭团吃,成不?”
林蕊赶紧递过去:“那当然行,还要麻烦阿姨您照顾呢。”
大妈尝了口饭团,给他俩一人递了只茶叶蛋,笑道:“尝尝,我自个儿卤的料,有味道。”
苏木帮林蕊剥了蛋壳,示意她吃,笑道:“香,闻着就香,独门秘诀。”
大妈哈哈大笑:“那当然,就指望着靠这手艺贴补点儿家用。”她目光落在饭团上,试探着问,“你们家有地?这得要多少米啊?地不少吧,爱国粮交完了还有这许多米。农村现在好多万元户的。”
林蕊腼腆地笑:“还也是有能耐的人,其余的也是守在地里头,又长不出来金子。我们家孩子多,负担重,这也是没办法。”
大妈点点头:“没事,咱们帮衬着做生意。”
说话间的功夫,火车呼啸而来,三人赶紧歇话,各自忙碌起来。
此时夕阳落下,天边红霞阵阵,晚风吹拂在人脸上温暖又舒服。苏木熟门熟路,直接冲着窗户叫唤:“新鲜卤肉辣味饭团,一块钱一个。”
不少客人伸出手来买。南方人习惯于吃米饭,比起干粮,他们自然更欢迎饭团,何况还是重口卤肉的呢。
林蕊负责收钱,苏木将饭团一个个递过去,还不忘替大妈打广告:“那边还有五香茶叶蛋,要不要?可香了。要的话,我给你们跑腿。”
他送完饭团,直接奔到另一个车厢的茶叶蛋大妈旁边:“阿姨,那边有几个叔叔要茶叶蛋,我先拿十个。”
大妈高兴起来:“哎,刚好,这边也有人想吃热乎乎的饭团。你拿几个过来,我给你们卖。”
林蕊一只手送饭团,一只手收钱,连连催促苏木:“快点儿过来啊。”
这辆列车停靠的时候居然开了车门,不少人下来活动手脚,顺便再抽根烟。
一位穿着长裙的女士走到林蕊跟前:“这怎么卖?一块钱一个,量大管饱,香的很。”
她抬起头,失声低呼:“妈——”
少女捂着脑袋,嗷嗷叫着,眼泪汪汪,扯虎皮做大旗呗,她又什么都没说,明明是大家自己想的。
老人家的确亲口夸过他们的草莓甜,夸过他们店里干净卫生。
哎哟,钢铁厂的钢材不用烦了,江州肯定到处都会建大棚。
老人家夸江州的草莓甜,这就是产业。
没看湖南的臭豆腐全都挂着广告牌,那可是毛.主席当年亲口吃过都竖大拇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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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大雨倾城, 水龙王积攒了一个多月的雨水一股脑儿地倒下来。叫人担心旱灾会直接转化为水灾。
已经到了晚饭点,客人登门, 总没有叫人干喝茶的道理。
郑家的厨房火烧得旺旺的,一道道菜蔬从灶上端进堂屋。
外公一个劲儿地抱怨村委书记:“你就该事先打个招呼, 看看, 雨下成这样, 我连弄点儿好菜都不行。”
镇上的妇女主任赶紧摆手:“不不不, 我们下乡工作,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从群众中来, 到群众中去。来来来, 喝酒, 我儿子从外地给我捎回来的,味道不错吧。”外公朝外婆使了个眼色。
外婆赶紧进屋去。
妇女主任看见端鸡汤上桌的林鑫, 连声推却:“这还不叫好菜。哎哟, 郑大爹, 你可真是阔气哟,过年也不过这样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林鑫脸上,显出亲切的意味,“这就是我们大学生吧, 果然不一样,一看就是女秀才。”
林鑫神色腼腆, 由着妇女主任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夸奖:“看看,养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 好的一个顶十个。”
林蕊偷偷看舅妈。
按照农村的规矩,不是自家亲戚上门做客,女人跟孩子都不会上桌作陪。
舅妈清了清嗓子,招呼外甥女儿:“蕊蕊,吃饭吧。你去喊下鹏鹏。”
林蕊嘴上答应着,赶紧蹬蹬蹬跑上楼。
她见着表弟,凑过去压低声音:“在哪儿啊?”
郑鹏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只看见那些镇上的干部借着参观他家的名义,将整栋楼都检查了一遍。
“二姐,我都吓死了。”
林蕊同样一颗心“砰砰”直跳,尤其电光一闪,她看到楼房后面的小学围墙上刷着“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时,简直吓得当场跪。
“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郑鹏不满地小声嘀咕:“奶奶特地给你杀的鸡,老太都还没吃到呢。”
郑家虽然养了一群鸡,可这些鸡基本上都是用来生蛋卖的。如果不是心尖尖上的外孙女儿来了,老人也舍不得杀鸡。
林蕊叹气:“能怎么办呢,只求他们好吃好喝高兴了,赶紧走人。”
一顿饭七个盏八个碟空空如也,两瓶酒喝得宾主尽欢。
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暴雨终于停下,酷暑一扫而空。推开窗,晚风吹在人身上,简直要加件外套。
港镇计生小组的干部们喝着郑大爹的军官儿子从外地带回家孝敬父母的好茶,好整以暇:“大爹,你真没看到桂云?”
“我急着赶鸡进笼,牵牛回棚,哪里注意到这些。好两天没看到桂云人了,我听人讲,她好像出去打工了。”
妇女主任皮笑肉不笑:“不对吧,大爹,我可听说今天中午,我桂云嫂嫂才往你家送的菱角藤。”
外公立刻皱眉:“你还说这个呢。一讲这个我就来气。芬妮才多点儿大的姑娘,竟然敢自己撑船去翻菱角。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外婆赶紧帮腔:“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下午我外孙女儿怕她再出去跑,压着她在我家写了一下午作业。五点多钟她才回家烧饭去了。”
妇女干部笑了:“可她家现在没人啊。外头要下雨,芬妮不在自己家待着,往外头跑什么?”
外婆变了脸色:“不好了,这丫头是不是出去赶鹅了?她家没大人,她肯定是去赶鹅了。老郑头,快快快,把手电筒找出来,赶紧去找芬妮。”
舅妈也从厨房奔出去,着急忙慌地翻矿灯:“这么大的雨,芬妮可别有个什么不好。”
妇女主任站起身:“好了,她没事,在村委办坐着呢。她妈什么时候露脸,她什么时候回家!”
外婆一屁.股坐在竹床上,直接喊妇女主任的小名:“春分哎,不是大妈讲你。你就不能把话讲全了?吓死个人!”
妇女主任面上不好看,却不好驳斥长辈的面子。
还是村委书记开口打圆场:“主任也是心系工作,大夏天的还要下乡。”
他话音刚落,厨房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放屁声。
“谁?”妇女主任沉下脸,抬脚往厨房走。
外公手一抖,端着的杯子差点儿掉到地上。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听见屋檐水滴下坠的声响,偶尔风声过耳。
妇女主任一步步逼近厨房,终于推开房门。
大约七八个平方米大小的厨房中,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满脸通红。
林蕊崩溃了,带着哭腔喊:“外婆,我都说我不吃豆子了,吃豆子放屁!”
屋外的大人憋不住,集体笑出声。
林鑫调侃妹妹:“怪谁啊,是谁说炒黄豆嘎嘣脆,香!”
林蕊立刻闹起脾气,要赶妇女主任出去,这屋谁都不许进。
妇女主任拦住她的胳膊,似笑非笑:“是蕊蕊吧,初中生了,可要懂事。计划生育是我国基本国策,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林蕊心道得了吧,真正的计划生育可不是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
三十年后,宣传标语可全都变了:生下来养起来,就是不能打下来。
林蕊脸挂的有二尺长:“我又没生孩子,计划不到我头上。”
妇女主任摇摇头,心道城里头的娇娇女果然脾气大,说话真是没谱。
她在厨房里头转了一圈,目光跟刀子刮骨一样,连橱柜的抽屉都没放过,一个个拉开来。
林蕊扭手扭脚,满心不痛快地催促:“你快出去啊,我要放屁了。”
说话间,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咸菜缸。
妇女主任与超生游击队斗智斗勇多年,哪里能够被如此轻易地打发走。
她嘴上答应着,手却猛地掀开咸菜缸盖子。偌大的水缸里头,全是泡咸菜,根本没人。
林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央求道:“春分嬢嬢,你可千万别跟我外婆说。我就是吃了几颗咸菜芯。”
腌菜芯细嫩咸鲜,是乡下小孩子最爱的零食。一般不受宠的孩子还吃不到。
妇女主任笑了:“你怕什么,你外婆又不会打你。”
林蕊扭来扭去,跟绞股糖似的,非得春分嬢嬢答应她才肯放人出去。
厨房门合上了,林蕊背贴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村委书记见状招呼镇上的干部们:“要不,咱们去村委办公室坐坐?”
“急什么。”妇女主任言笑晏晏,抬眼示意电视机的方向,“该放《便衣警察》了吧,坚决不能放过一个错误。”
林蕊身子往下溜,直接滑落到地上。她真的好想揍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直起身子,将铁锅里头的热水全都打掉,重新换上凉水,然后招呼表弟:“鹏鹏,洗澡了。”
厨房中,姐弟俩交换个眼色,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各自神情肃穆。
郑鹏捧着水往楼梯口走时,正南房间门开了。
老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嘴里头念叨着:“主席派干部来看这个死老婆子了?主席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我们老百姓啊。我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个累赘,主席还惦记着我。”
外婆赶紧起身去扶婆婆:“妈,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行啊。主席都派人来看我了,你们居然不做声。”
灯光下,计生小组的人看到老太太的脸跟手,齐齐往后退。
妇女主任是郑家村出去的,从小就听说老太身上的怪病会过人。看老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赶紧往后缩。
“乖乖,主席派来的干部可真俊。姑娘,你是主席派来看我的吧。”老太伸出手,要摸妇女主任的脸。
可怜妇女主任陡然看见鹰爪一样布满黑斑的手,吓得立刻朝外头跑:“老太,我们有事先走了啊!”
计生小组的人跟着撤退,村委书记在后头追:“去村委办坐坐啊。”
郑鹏手一软,捧着的脸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亏得郑家是三层楼水泥地,要是一般的硬土地,非得闹黄泥涝不可。
老太得意地瘪着嘴巴笑:“哎哟,干部不叫我摸啊。”
外公忍不住抱怨:“还是我们郑家村出去的呢。她小时候,桂芬还给她做过衣服哩,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太敲拐杖:“不要胡说八道,都是工作,都是主席工作。”
舅妈赶紧扶老太太坐下:“哎哟,我的奶奶哎,主席都走了十几年了。”
外婆顾不上跟自己婆婆讲古,赶紧进厨房,掀开贴墙的锅盖。
郑家村的灶台基本上都是两口锅,靠外头的一口日常烧火做饭,里头的那个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动火。
锅盖掀开,桂芬婶婶浑身都是黑灰。
说来也是她命中该有这么一招。
外婆家的里锅破了,这两天又热,没来得及找人修改。所以里面的灶头是空的,盖上锅盖,人再在柴火灶前,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舅妈跟外婆一块儿用力,将桂芬婶婶扶下来。
林鑫赶紧往盆里头打热水,给桂芬婶婶洗澡。
外婆招呼外公:“快,你陪着蕊蕊去趟村支部,把芬妮接回来。就说蕊蕊忘了带课本,问她借书看。”
舅妈又赶紧给林蕊翻出双胶鞋来。
一老一小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村支部走。
林蕊小心翼翼地问外公:“没事了吗?”
外公叹气:“等到生下来就好。最好是去外头躲一躲,现在查的太严。”
雨后的夏夜分外清凉,晚风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祖孙俩没来得及走到村支部,就迎头碰上拿着手电筒的村委书记。
“走了,我送芬妮回家。刚好,大爹,你们把芬妮带回去吧。”
林蕊走过去,握住小伙伴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后降温,芬妮的手凉的吓人。
林蕊轻轻地笑了:“明晚咱们去捉知了猴吧。”
芬妮怔怔的,半晌才点头:“嗯。”
外公在后面打着手电筒,橘黄色的一道光,柔柔地照亮了两个姑娘往前的道路。
她俩手牵手,慢慢朝家走。
行到院子门口,没等林蕊喊门,门从里头被推开了。
舅妈神色焦灼:“爸爸,要生个了,桂芬嫂嫂要生了。”
林蕊傻了眼,不是说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吗?
第十一章 迎接新生命
桂芬婶婶澡洗到一半时,羊水破了,紧接着她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痛。
舅妈想扶她从盆里头出来,眼睛扫到洗澡水,顿时惊呼:“见红了!”
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白雾氤氲的洗澡水里头,丝丝缕缕的红线跟水草似的纠结缠绕,从水底往上头冒。
外婆见多识广,赶紧招呼儿媳妇把人架起来。
看这动静,是要生了。
桂芬婶婶已经生过两个女儿,现在肚里头的孩子又小,真要发动起来,保不准就是十多分钟半个小时的事。
大肚子已经疼狠了,根本没力气自己走。
外婆招呼大外孙女儿收拾好竹床,准备用竹床当担架,把桂芬婶婶抬去镇上卫生院。
人还没出堂屋,桂芬婶婶就疼得“哎哟”出声,死命拽着外婆的衣角:“嬢嬢,不能去,我不能去啊。”
镇政府有规定,医院不准给没准生证的大肚子接生。她人进了医院,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外婆瞪眼:“这女人要生娃娃还能再塞回头啊。去医院,我就不信她们看着见死不救。”
桂芬婶婶还想说什么,一阵剧痛袭来,她疼得脸纠成一团,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外婆心往下沉,赶紧伸手摸桂芬婶婶的肚子。好家伙,硬的跟铁板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疼的时间比歇下来的时候还长。
来不及了,照这动静根本赶不上送卫生院就得生,只能去请村里头的收生婆婆。
再怎么讲,生在家里也比掉在路上强。
一直跟在后面跳脚的郑鹏主动请缨:“奶奶,我去。”
晚上才下过好大的雨,大人们哪里敢让鹏鹏踩着泥地跑过大半个村子找人。
舅妈直接套上胶鞋:“妈,我去找道真嫂嫂。”
道真嬢嬢是郑家村的接生员。
六七十年代,农村人泰半是在自家,由受过新式接生法培训的接生员帮忙接生。
只是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医疗卫生水平的改善以及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大家基本上都去镇上卫生院生孩子了,收生婆婆也渐渐失去市场。
眼下,还得找道真嬢嬢救急。
舅妈匆匆跟公爹打了声招呼,就往院门外走。
外公反应过来,赶紧将手电筒让给她,喊她路上小心点儿,有水坑。
舅妈答应着,深一脚浅一脚朝道真嬢嬢家去。
桂芬婶婶是偷偷怀孕的,根本没去做过产检。村里人也假装没看见她肚子大了,免得叫计生干部找上门。
道真嬢嬢有段时间不干接生的活了。她今晚没在家,去隔壁村上喝喜酒了。因为晚饭时突然间下暴雨,她也没回家,直接留宿在亲戚家。
舅妈上门扑了个空,急得要命也没法子,只得转头走人。
等她再连奔带跑折回家,桂芬婶婶已经被安置在郑家的西厢房中,快要生了。
原本外公外婆是要将桂芬婶婶抬回家去的。
老辈儿说法,生孩子是血光之灾,大肚子都不轻易登别人家的门。
现在他们虽然不讲究这些,但也总该让桂芬婶婶回自己家生去。
奈何外婆家跟桂芬婶婶家连着的那条小路太过于狭窄。平常两个人走在里头都要前后脚,挑副担子都勉强。
等到他们把人抬出门,才悲催地发现竹床根本没办法通过。
这时候桂芬婶婶又疼厉害了,羊水带着血丝,一股股往下淌。
外婆哪里还敢再耽搁,赶紧招呼着外公又把人给抬回自己家。
听到舅妈说接生员不在村里,外婆傻眼了,这下子要怎么是好?桂芬婶婶要生了啊。
隔着门板,一直在南屋里头挺动静的老太发了话:“生就让她生,你不也受过主席的教导,接生过娃娃么。”
外婆都快要哭了:“哎哟,我的老太,我这多少年没接生过了。再说咱家也没接生的东西啊。”
院子门被“哐当”撞响。
道真嬢嬢的女儿抱着个防水布包冲进来:“三奶奶,我哥哥去喊我妈了。你们先把水烧起来,这是我妈的接生包。”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外婆身上。
奈何外婆家跟桂芬婶婶家连着的那条小路太过于狭窄。平常两个人走在里头都要前后脚,挑副担子都勉强。
等到他们把人抬出门,才悲催地发现竹床根本没办法通过。
这时候桂芬婶婶又疼厉害了,羊水带着血丝,一股股往下淌。
外婆哪里还敢再耽搁,赶紧招呼着外公又把人给抬回自己家。
听到舅妈说接生员不在村里,外婆傻眼了,这下子要怎么是好?桂芬婶婶要生了啊。
隔着门板,一直在南屋里头挺动静的老太发了话:“生就让她生,你不也受过主席的教导,接生过娃娃么。”
外婆都快要哭了:“哎哟,我的老太,我这多少年没接生过了。再说咱家也没接生的东西啊。”
院子门被“哐当”撞响。
道真嬢嬢的女儿抱着个防水布包冲进来:“三奶奶,我哥哥去喊我妈了。你们先把水烧起来,这是我妈的接生包。”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外婆身上。
院子门被“哐当”撞响。
道真嬢嬢的女儿抱着个防水布包冲进来:“三奶奶,我哥哥去喊我妈了。你们先把水烧起来,这是我妈的接生包。”道真嬢嬢的女儿抱着个防水布包冲进来:“三奶奶,我哥哥去喊我妈了。”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外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