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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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蕊趴在桌子旁,手里拿着繁简字对照表,认认真真地写信。
老太轻轻拍着婴儿车里头的小宝生,笑眯眯地看小丫头,真心实意地夸奖:“咱蕊蕊写字真好看,漆黑。”
少女囧囧有神,老太太这夸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对于一切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蕊蕊,你这是在写啥?”
少女一本正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跟老太咬耳朵:“我给那位老人家写信呢。”
老人家来去匆匆,一夜的功夫都没有施舍给江州,连夜便坐着车往下一站去了。
林母瞪眼:“弄什么东西!你奶奶不是厂里老职工啊。是咱们楼的人,都一块儿去。”
大军死活不肯,一口咬定跟朋友约好了有事。
林母拗不过他,唯有皱眉:“别在外头瞎胡闹啊,白叫你奶奶担心。”
大军嬉皮笑脸的,冲林霏开摆摆手:“蕊蕊,哥走了啊,晚上给你买冰棍。”
林霏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蕊蕊”是指自己。她不认识对方,也不清楚她跟真正的林蕊——她亲妈到底算什么关系,只能茫然地笑,含混应答:“噢。”
结果林母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厉声替她拒绝:“别买,饭都不吃的人还吃什么冰棒。”
回答母女俩的是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跟嘿嘿的嬉笑。
走出筒子楼,林霏开就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烈日炎炎似火烧。热浪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整个城市活像座烧红了的砖窑。即使脚上穿着球鞋,她依然觉得地面烫脚。
一脚踩下去居然一个坑,沥青路面居然被晒化了。
说好的全球变暖呢?三十年前的江州怎么着也应该比2018年凉快吧。
“犯什么傻,赶紧拔脚,陷进去鞋子出来不了。”林母牵着女儿的手,撑开伞挡在她头顶,拽她朝前走,“让你吃饭你不听,现在知道没力气了吧。生在福中不知福,还闹绝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
天底下的母亲教育孩子果然都是一个套路。
到了她妈教育她那会儿,就成了“还挑三拣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里能吃上顿肉都是大日子”。
典型的换汤不换药。
林霏开莫名觉得亲切又温暖,忍不住往林母身边又蹭了蹭。
这是她外婆,她亲妈的亲妈。
她要不要实话实说,直接表明身份?林霏开下意识地抬起眼,结果目光正对上街对面的牌匾:人体特异功能研究所。
她浑身一抖,转头问外婆:“那是什么地方?”
林母瞥了眼,漫不经心:“研究气功特异功能的啊,专门研究各种奇人。”
林霏开下意识地扭过头。她居然忘了八十年代的全民气功热,官方鼓励认可的那种。
算了吧,她还是等着三十年后的自己睡醒了自然穿越回头。
她外婆多年老党员觉悟高,一颗红心向国家。
万一真舍小家为大家,把她上交给国家当小白鼠可怎么办。
结果陈乐一声令下,全班同学排排队,集体过来摸过她的脑袋了!
身为同窗,怎么能够不享受摸金顶的待遇?
多么丧心病狂,她又不是小和尚不怕秃头。
要是撸光了朕这一头光滑可鉴的好毛发可怎么办?
青少年同志们,你们可是祖国的未来,一定要走近科学,切不可如此封建迷信啊。
林蕊一边就着皮蛋喝粥,一边问她姐:“咱们住几天啊,要带什么东西不?”
“住到开学,老太好久没见你了,想得慌。你把书包带上,拿好换洗衣服。其他的,没你的事。”
林蕊吃过早饭,赶紧去翻找衣服。
昨晚洗澡换下的衣服,她妈已经快手快脚地洗干净晾好。经过一夜高温,此时已经干了。
林蕊收下衣服,又从柜子里头找出两件备用,然后背着书包跟她姐出门。
林鑫没带书包,她要用的书全放在了妹妹包里。
不过她手上也没闲着,拎着台电风扇。林爸昨天下午特地去商店买的,要带回乡下给林母的奶奶。
林蕊对老太没什么印象。老太在她记事前已经过世。
不过舅舅一家,她倒是还记得。好像舅舅是军人,眼下还在部队,后来复原又调职去了外省。
出城的公交车没装空调,简陋得很。
好在姐妹俩出门还算早,太阳也不似中午一样毒辣。开了窗,风带着草木的香气,呼呼吹在林蕊脸上,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清爽。
林蕊正美滋滋地享受着夏日清晨的风光呢。
突然间司机踩了刹车,眼前窗外一道黑影坠下,还在她视网膜上晃了晃。
林蕊目瞪口呆。
她眼巴巴地看着司机师傅跳下公交车,抓起无轨电车的那根大辫子,又重新插回头,接着跳上车继续往前开。
果然中华儿女多奇志,个个都是十项全能。
公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林鑫又带着妹妹转上一辆规模小了起码一半的车。
这一回,滋味可不比出城的那趟车。
车上人山人海,林蕊不得不跟姐姐面对面站着,才能勉强护住纸盒子里头的电风扇。
她在鸡鸭人汗的气味跟小猪仔的哼唧声中,艰难地又熬过半个多钟头,终于到了港镇。
外婆家所在的郑家村距离镇上还有四五里路,不过舅妈推着自行车在公交车站等着了。
个子足有一米七的舅妈,远远地就朝两个外甥女挥手。
看到两人大汗淋漓的模样,舅妈哈哈大笑:“今儿人多吧,赶紧跟我回去,你们外婆熬了绿豆汤。”
一辆自行车怎么承载三个人?
简单。
舅妈骑着车,林鑫坐在后座上抱着电风扇,林蕊则斜坐在前杠上,cospy了一把《情深深雨濛濛》中的依萍。
可惜小鸟依的人不是帅哥,而是舅妈。
太阳已经冒出山头,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
舅妈带了毛巾跟草帽,给两个外甥女遮挡阳光。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两只脚跟踩水车一样,飞快地往前蹬。
远处的青山和路边的稻田绵延不绝,如摊开的绿毛毯一路呼啸着朝天际铺。像是在跟自行车比谁更快一样。
白鹭支起一只脚立在田边,听到人声,立刻扑扇着翅膀,低低得掠过水田,往河流飞去。
河边大树上拴着老牛,正怡然自得地咀嚼青草,尾巴一甩一甩的,驱赶红绿的牛虻。
太阳照在河水上,波光粼粼,划水的鸭子发出“嘎嘎”的叫声。
岸边肥白的大鹅一摇一晃地朝前走,“扑通扑通”,接二连三下了河。
林蕊还没来得及细瞧大白鹅的脑袋,自行车转个弯,已经进了郑家村。
村口池塘边漂洗衣服的女人听到车铃声,抬起头笑着打招呼:“鑫鑫、蕊蕊来家啦?”
舅妈脚下不停,只笑着回应:“老太在家等呢。”,又一口气直接蹬到了家门口。
足足五里多路,她花了不到一刻钟就骑回家。
林蕊目瞪口呆,冲着舅妈竖大拇指:“舅妈,你应该去报名参加自行车比赛。”
舅妈朗声大笑:“那可晚了,汉城奥运会的代表团已经出发了,我坐飞机也赶不上啊。”
外婆家是三层楼,屋子前面还圈了个大院子,宽敞的很。
林蕊在筒子楼里头憋闷了一天,此刻跑到乡下,简直畅快到想要尖叫。
蓝天,白云,还有院子里头的这口井,更别说井水湃着的绿豆汤。喝一口下肚,什么神仙饮料都赶不上。
外婆人在走廊下择菜。
看到外孙女儿放下东西就过来帮忙,她连忙摆手:“不用,你俩歇着去。先喝绿豆汤,一会儿你们外公从地里摘香瓜回来,切着吃。”
舅妈将自行车推进杂物屋里,防止太阳晒爆了车胎。
她从墙上取了顶草帽戴在头上,跟外婆打招呼:“妈,我去养鸡场看看啊,换爸爸回来。”
外婆赶紧招呼儿媳妇:“给鹏鹏带壶绿豆汤。算了,让他跟他爷爷一块儿回来吧。今天姐姐来,让他也松快松快。”
林蕊耳朵一竖,听到养鸡场三个字就眼睛发亮。
她记事之前,郑家村就拆迁了,林蕊的乡间生活记忆只有跟着她妈去农家乐。
她妈还嘲笑现代人没事瞎折腾,居然还有人跑到国外去看油菜花。小时候,大家伙儿什么庄稼的花没见过啊。
霍,典型的饱汉不知饿汉饥。
林蕊兴冲冲地跑到舅妈身边,双眼亮得跟灯泡似的:“舅妈,你带我去看鸡好不好?”
哎,谁让男颜祸水。
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昨晚上,广播剧团报考结果传回来后,看着他那沉郁的面色,眉间轻拢烟愁,居然很有点美男的意味。
她一时间没把持住,就直接夸下海口了。
美色误国呀,朕的江山。
舅妈憋着笑,招呼儿子:“鹏鹏,去地里头挖点芫荽。”
外公做出为难的样子:“那我火要不要歇一歇,等你弟弟把芫荽挖过来?”
“没事儿,那个最后放就行。”林蕊信心十足,开始炝锅。
小龙虾可是她的拿手菜,她们寝室凭借这一手在院里的美食节上拿过二等奖的。
眼下虽然没有王守义十三香,也不影响林蕊发挥。
她站在大锅前信心十足地翻炒着小龙虾。
结果她对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预估不足。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挥舞起锅铲来,那细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
舅妈看她满头大汗,又好气又好笑,憋着笑接过锅铲:“大厨,你吩咐我来吧。”
林蕊讪笑:“好,继续翻炒,一定要均匀。”
幸亏天热,厨房更烟熏火燎,她脸红成虾子也不打眼。
舅妈在林蕊的招呼下,倒掉了自家公公小半瓶黄酒,又上生抽老抽,加了白糖继续翻炒,空气里头逐渐弥漫出小龙虾的香气。
林蕊看到虾尾卷起来了,赶紧喊舅妈加水,又倒了些料酒,然后盖上锅盖中火焖煮。
林鑫切了香瓜送进厨房,见里头叮咚十五的动静,朝妹妹直摇头:“你烧个饭,得一家人伺候。”
林蕊骄傲地扬起头:“那你可别吃,馋死你。”
林鑫拈了块香瓜塞进妹妹嘴里头:“吃你的吧,就你能耐。”
锅里头的汤水烧的差不多干了,林蕊自己加上三勺子盐,然后又翻炒到收汤,大功告成。
郑鹏抓着刚洗好的芫荽探头:“那我手上的东西还要不要?”
“要!”林蕊赶紧接了芫荽,一刀两断,用来摆盘。
半桶小龙虾不过五六斤重,烧好了盛放在大海碗中,其实也没太多。
林蕊兴致勃勃地盛出一碗,交到眼巴巴等在边上的郑鹏手中:“来,给我送菜去吧。”
外婆闻到香味进厨房,听到她的豪言壮阳,笑着摸了下小外孙女的脑袋:“还真送啊,这又不是红烧肉。”
海虾在乡间常见的很,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林蕊心道三十年后的小龙虾可比五花肉贵多了,不,比牛肉羊肉都贵,简直吃出了澳龙的架势。
郑鹏已经放下碗,抓了只海虾,剥出虾尾放进嘴里,夸了句:“真蛮好吃的,香,好鲜啊。”
林鑫摇摇头:“你二姐快把香油瓶倒空了,能不香么。”
照她这做饭的架势,多少油都不够用。
“自家种的菜籽换的油,又不是外头买的,没事。”外婆相当捧场,也夹了只虾子尝尝,点头夸奖,“蛮好,我们蕊蕊将来能当大厨,上国宴,服务国家领导跟外宾。”
舅妈乐得不行:“那可不成,大姐还指望蕊蕊上大学呢。”
她真想重新穿回昨晚上,用胶带封出自己的嘴巴。
少女还在挣扎犹豫间,看不下去的苏木已经直接拿过信纸,刷刷刷写完了剩下的部分,直接塞信封。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抓起信封就冲出门外,径自塞入了对面邮局外头的墨绿色的大邮筒中。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邮筒狭长的嘴巴。
这就是只貔貅啊,只进不出的那种。
林蕊自己尝了只小龙虾,决定先打98分,防止自己太骄傲。真不错,鲜辣香美,不愧是她的手艺。
等到中午上饭桌,大家也相当捧场,人人都先夹起只小龙虾放进碗里。
外婆盛好一碗饭,里头盖上水蒸蛋跟豆腐泥鳅,招呼孙子:“鹏鹏,给老太送过去。”
林蕊十分惊讶:“老太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啊。”
话一出口,她就想捂自己的嘴巴。蠢货,她怎么忘了她妈说过,老太当姑娘时缠过脚,走路不方便。
外婆笑道:“可不是么,我们都说自家人不怕,老太却非要担心过给我们。”
林鑫放下筷子强调:“不会的,老太的病就是看着吓人,又不传染。”
外婆无奈:“她不听啊。不过也好,她要是上桌,肯定只吃素菜,一点儿好的都要留给你们。”
舅妈剥了虾尾放进老太的饭碗中,笑道:“老太还以为活在□□呢。”
林蕊灵机一动,盛了一小碗泥鳅豆腐汤,站起身喊郑鹏:“我跟你一块儿去,让老太也尝尝我的手艺。”
郑家老祖母住在朝南的正屋。
她虽然已经九十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眉毛跟眼睫毛都脱落了,脸上手上全是奇怪的斑点,鼻子像一个肉团一样盖在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呼吸不顺畅的原因,老太说话声音有点儿嗡嗡的。
她看到送饭的重孙子跟重外孙女,皱起眉头:“放在外头就好,敲门我自己拿。”
林蕊笑眯眯地递过去饭碗:“老太,你尝尝我做的虾子,可好吃了。”
“哎呀,你们这些丫头。你也是,你妈也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热,非得弄个电风扇回来。又乱花钱。”
林蕊心里头暗笑。果然天下的长辈皆是一脉相传。
林蕊还反应不过来大家为什么如此之激动,林鑫已经捏住了妹妹的手,说话声音都颤抖:“总算开始松动了,他们总算能够挺起胸膛了。”
没有生产资质,就意味着之前他们一直打着擦边球。
生产出来的产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非法经营。
现在给他们发生产经营许可证,就代表着他们的产品,以后能够堂堂正正地投入到市场上去买卖,而不用担心三不五时的清理行动。
“来专家抽检我们的产品了。”那厂长也激动得语无伦次,“说我们的产品是合格的,先前市政府说我们假冒伪劣,没有合法依据。”
他的厂在私营当中属于规模比较大的,厂里头整整有四条生产线,一般的国营厂都比不上它的规模。
旁边也有人叹气:“你是运气好的,东头和城中不都关了两家。”
那人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们早就该关了,生产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那个质量,冰箱里头起火。说出去,都丢我们江州制造的人。”
林蕊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哎哟,可以哦,现在都有江州制造的意识了。
旁边的人还在扳着手指头数,这一次整顿运动当中,有多少家电厂停了生产线。
院子门“咣当”一声关上,林鑫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顿时牙疼。
外婆抱怨大外孙女:“人家难得上门玩,你怎么又要人看书学习啊。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多假,你总得让人松快松快。”
林鑫苦笑:“外婆,她哪是上门来玩的。她就是想学习。前头她不肯拿糖吃,就为着这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家妹妹被追着赶着都不肯碰书一下,人家姑娘想方设法地要学习。
“也是。”外婆放下手里瓜,“芬妮跟蕊蕊同岁,都是要上初三了吧。那可得抓紧,考不上学,回家可得挑河工去。她家就她跟她姐秀妮,肯定得出个劳力。”
林鑫愤愤不平:“就该让蕊蕊也尝尝那滋味,成天就知道玩,不肯学习。”
外婆护短的很,连忙摆手:“那可不成,我们蕊蕊将来当个厨师也行啊。你妈都考出去了,你们都是吃国家粮的城里人,可不能再回来种田。”
林鑫头疼:“她三分钟的热度,真要她当厨师,她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上学不一样,起码将来毕业可以坐办公室,不用干体力活。
妹妹从小体弱多病,要是初中毕业没学上,将来就是进工厂三班倒,她也扛不住。
外婆笑着摸摸大外孙女的头发:“别犯愁,船到桥头自然直。国家这么大,总有蕊蕊一口饭吃。”
“可难说啊。”林鑫自言自语一般,“就这几年的功夫,光江州就倒闭了好两家厂。农村劳动力过剩,肯定要去城里寻找更多的工作机会。工作岗位就这么多,越到后面竞争压力越大。”
外婆想得开:“真正不行啊,让蕊蕊到村里小学代课也行啊。想想办法,咱们给她改户口,顶人家不上学的孩子再考一回。说不定她年纪大点儿,就知道要学习了。”
林鑫抓住话尾巴:“村上小学又缺老师了?”
“可不是,就一个正式老师,其他都是代课的。政策又变了,转正没希望,好几个都去南边打工了。初中状况也不好,好几个下海了,今天一个中专都没考上,剃光头。”
此时的中专毕业生因为包分配,又是国家干部身份,所以中专比高中更吃香,录取分数也更高。
林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外婆点头笑:“可不是,要么给人稳定要么给人钱,总得图一样吧。”
说话的功夫,芬妮已经尽职尽责地将恨不得挖光郑家村蚯蚓的林蕊拉回家。
垂死挣扎的林蕊还在指挥表弟:“养蚯蚓,用海虾壳子喂鸡,鸡屎养蚯蚓,蚯蚓再喂鸡。”
林鑫没憋住,拍了下妹妹的脑袋瓜:“你还给我复合养殖了?”
“那是,农业致富新思路,复合养殖。等着吧,总有一天,小龙虾会走向世界称霸全球。”
林鑫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从书包里头掏出妹妹的数学书:“来,你先走向数学再说。”
外婆立刻按照电视上的法子,将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让她们自己用筷子插着吃。
“蕊蕊啊,和芬妮一块儿,跟着你姐好好学习啊。晚上外婆煨鸡汤,好好给我们蕊蕊补补。”
林蕊想哭。
外婆,对于她这种一看到就犯困的学渣来说,学习的痛苦根本无法用鸡汤来弥补。
“外婆,鸡汤里头我要加蘑菇。对了,外婆你们还可以养蘑菇养木耳。”
林鑫忍无可忍,狠狠地揪住妹妹的耳朵:“你再废话,我直接剁了你炖汤!”
林蕊一想到她大姨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吓得立马老实了。
原先南省各处在清查的专卖场也转变了清理方向,变成了严查假冒伪劣商品。
被处罚的对象中,有私营厂,有集体企业,还有部分国营厂。
打造品牌,严守质量关,成了经营商们挂在嘴边的话。
六月晴空,外头艳阳高照。
林蕊也迎来了她穿越后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中考。
芬妮都快哭了, 央求着看外婆:“三奶奶,你救救我妈吧。”
外婆一咬牙:“先烧水。”
郑鹏从厨房里头奔出来:“奶奶,水烧滚了, 我冲开水瓶里头了, 要不要再烧一锅?”
林蕊目瞪口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坑死外婆没商量啊。
林鑫也开始用肥皂刷手, 准备给外婆打下手。
开水一盆盆地被送进西厢房。
这间屋子上个月才刷过白石灰, 被收拾得干净整洁, 原本是特意准备好给林家姐妹过暑假的。
芬妮过意不去,抓着林蕊的手保证:“我明晚一定带你去捉知了猴。”
林蕊伸长了脖子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这会儿都没忘记打听:“知了猴能卖多少钱啊?”
房里头站着外婆跟林鑫,舅妈端着盆血水出来, 闻声笑外甥女儿:“不是卖的, 加油盐炒了吃,跟瘦肉一样,有嚼劲, 喷香!”
她手上端着的盆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林蕊看了眼红通通的血水,突然间脑袋晕乎乎的, 腿脚发软,整个人都刺溜下去。
林鑫一转头,看到妹妹脸色苍白, 吓得赶紧招呼芬妮:“快,把蕊蕊架出去,她晕血。”
林蕊没想到她妈小时候居然还有这毛病, 手软脚软的被拖到楼梯口坐下。
芬妮虽然力气大,但也就是个跟林蕊同龄的小姑娘。鹏鹏更不行,才八岁的男孩子,个子都比他二姐矮一个头呢。
唯一能使出力气的是外公。
奈何外公解放前是念过私塾的文化人,相当注意男女之大防。
外孙女儿已经十五岁(乡下习惯算虚岁),放在解放前都要定亲了,他这个外公哪里还好再抱着外孙女儿上上下下。
老太被他这迂腐的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人在屋中重重地跺了下拐杖:“芬妮,把蕊蕊送我屋里来。”
林蕊心中暗道,原来老太清楚她的病不过人啊。
郑鹏还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半点儿不忌讳,直接跟芬妮姐一道,把他二姐给拖进老太房中。
老太人坐在窗户旁,算是远远避着,只招呼两个孩子把人安置在藤椅上完事。
林蕊脑袋晕乎乎,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头翻江倒海,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她算是领教到了,她妈的身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羸弱。她都怀疑她妈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晕过去啊。
外公敲响了房门,伸手递进来一杯刚泡开的桂圆红枣茶。
这也是当地女人生孩子用的灵丹妙药。一杯桂圆红枣茶下肚,累得死去活来的大肚子就有力气继续生下去了。
林蕊抱着热乎乎的茶杯,脑袋靠在藤椅上,心有余悸地看向老太:“生孩子要淌这么多血啊。”
妈呀,那么一大盆,桂芬婶婶身上到底有多少血,会不会都全淌光了。
老太手上剪着鞋样子,闻声笑道:“现在好咯,要是搁在解放前,生孩子淌干血的,都有。”
林蕊听了瑟瑟发抖,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母胎单身。单身**好,单身保平安。
她忍不住抱怨:“那还生什么孩子,这么危险又这么累。”
老太笑呵呵:“你现在小没感觉,等大了就不一样了。女人啊,还是有自己的娃娃才心里头踏实。”
林蕊喝了桂圆红枣茶,养了点儿精神,开始乐呵:“对,传统婚姻就是丧偶式婚姻,有丈夫跟没丈夫一个样儿。没了还清静,少伺候一个人。”
老太嘴巴瘪瘪的,笑出满脸褶子:“可不是。我那时候最怕你老太爷来家,他不回来还安生。只要一回来啊,他就翻箱倒柜,把我的嫁妆全搜走了换大.烟。”
林蕊撅起嘴巴:“所以说,女人结婚吃亏。”
老太乐呵呵:“我们蕊蕊也是大姑娘了啊。再过两年,能找婆家了。”
林蕊吓得赶紧摆手,她可不要,她得全须全尾留着她妈,将来好接着当正处干部呢。
屋外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老太跟林蕊都眼前一亮,生了。
林蕊想扶老太出去看,老太摆摆手:“莫要吓到了孩子。”
院子门又响起一声“哐当”,穿着格子外套的中年妇女急急忙忙朝屋里走:“哎哟,路上全是烂泥巴。要致富先修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们这里。”
她进了堂屋,听见婴儿哭声,赶紧去刷手,帮忙处理孩子的脐带。
娃娃生下来,等着胞衣落干净就好。只要出血不多,那就是母子平安了。
道真嬢嬢站在桂芬婶婶旁边,一手给她揉肚子帮助子宫收缩,一手竖起大拇指夸奖外婆:“我三婶婶就是我三婶婶,能培养出医专女儿跟大学生医生外孙女儿的,能是一般人?”
外婆也笑得合不拢嘴,朝桂芬婶婶点下巴:“带雀儿的,你也可以歇歇了。”
刚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小小的一团缩在包被里头,脸上头发上全是白乎乎的猪板油一样的东西。
摸着良心说,林蕊没看出哪儿可爱,只觉得像个小老头。
“那是胎脂,能保护宝宝皮肤的。”林鑫看着妹妹掩饰不住的嫌弃,哭笑不得,“你生下来比这还丑。”
林蕊斜着眼睛看她姐,“你可得了吧,我生下来的时候你才四岁,能记得住才怪。”
林鑫挑高眉头:“呵,我不记得?你生下来跟个猴子一样,身上全是毳毛。我看了都替爸妈急,以后这姑娘养大了可怎么办哟。”
“你才猴子呢,谁家猴子有我这么好看!”
外婆端着加了红糖的炒米荷包蛋出灶房,听到姐妹俩拌嘴,立刻招呼他们进去自己盛炒米汤吃:“吃完赶紧睡吧,不早了。”
林蕊抬头看堂屋的座钟,居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舅妈拿着空水瓶出产房,笑着招呼两个外甥女:“赶紧洗澡睡觉吧,试试幸子衫,我照着《幸子衫裁剪法》做的,保准一模一样。”
林蕊正糊涂什么是幸子衫。
看到床上摆着的短款针织衫,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看着有点儿像日本女学生装。
“真好看,舅妈你的手艺是这个。”林蕊竖起大拇指。
舅妈高兴不已,得意道:“只要给我样子,我肯定都能照原样做出来。”
院子门发出轻响。
“谁啊?”
林蕊奔到窗户边去张望。
夜色酽酽,她只隐约瞧出个中等身形的男人匆匆往郑家走,身后跟着个短头发的年轻姑娘。
舅妈瞅了眼:“哟,根生大哥回家了。”
“三大爹、三婶婶,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根生这辈子都不会忘。”
林蕊还没走下楼,就听见“扑通”一声。
她从楼梯口探出脑袋去看,瞧见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跪在外公身前,“咚咚咚”的磕着响头。
林蕊吓了一跳,妈呀,这也太夸张了吧。
第十二章 拜见红鲤鱼
芬妮的爸爸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短发姑娘是芬妮的姐姐。
十八岁的姑娘,刚下班回家。因为长期趴在缝纫机前辛苦劳作,她的眼皮有些浮肿,神色也说不出的疲惫。
比起父亲的欣喜若狂,姐妹俩的反应显得平静多了。
她们照应母亲吃完炒米荷包蛋,抱着小弟弟让母亲喂了回奶,就从自家拿了草席跟毛毯铺在地上。
桂芬婶婶刚生完孩子没力气,老太做主让她留在郑家睡一晚。
姐妹俩就睡在母亲床脚边,照应刚生完孩子的产妇。
林蕊看着满脸幸福笑容的桂芬婶婶,母亲的目光落在婴儿床中的小宝宝身上,满足极了。
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疲惫虚弱的脸,显出了一层近乎于圣洁的色泽。
林鑫拉了下妹妹:“上楼吧,不早了,赶紧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闻了血腥味,这晚上,林蕊睡得不好。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迟迟不能入睡。
“怎么了?想什么呢?”林鑫拍拍妹妹的背,疑心她还晕血不舒服,“不怕的啊,姐姐在呢。”
林蕊吁了口气,小声道:“我不喜欢根生叔叔。”
妻子挺着大肚子东躲西藏,就连小女儿都被村委会带走当人质去了,他却缩着不冒头。
呵,桂芬婶婶疼得死去活来,苦苦央求外婆救命的时候,他不在。儿子一生下来,他倒是比谁都麻利。
真不明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图个什么。
林鑫笑了,凑到妹妹耳边,小声道:“那也是桂芬婶婶的儿子啊。”
“对哦,儿子好值钱!”林蕊一想到上辈子她那个自觉家中有皇位要继承的生父,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正色道,“这是自私自利。芬妮她姐明天还是早上七点钟就上班吧?这一宿怎么睡,她明天怎么熬?”
林鑫转头看妹妹:“那照你的意思,要是她自己的孩子生病,她不照应了?”
“不一样。”林蕊气鼓鼓的,“他们怎么不想想自己现在多大年纪?根生叔叔跟爸爸差不多大吧,那就是四十六岁。二十年后,他多大?到时候负担又在谁身上?”
林鑫弹了下妹妹的脑门:“咸吃萝卜淡操心,这轮得到你烦这个神?”
林蕊不服气道:“切,到时候人家说孩子是芬妮她姐生的,看你们怎么办!”
“越说越没谱了!”林鑫揪妹妹的耳朵,“睡你的觉去!”
林蕊心道她可不是信口胡诌。
她们大学寝室有个妹子的弟弟才刚满月。每次她回家带出门弟弟玩,人家都以为是她儿子。
当地虽然经济水平发达,思想观念却相当封建。后来渐渐的,就传出怪话,说这是妹子的私生子,妹子之所以去外地上大学,就是为了掩盖这桩丑事。
妹子跟她父母大吵了一架,过年都不愿意回家。
这些事,林蕊当然不能跟姐姐说。她只能郁闷地转个身,蜷缩到毯子底下,听着窗外的虫鸣声,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蕊听到窗外的二脚踢响,被硬生生地吓醒了。
她捂着胸口坐起身,想要骂人。
暑假啊!大早上的放什么二脚踢。
林鑫已经洗漱完毕,笑着招呼妹妹:“醒了就起来吧。夏天越睡人越难受。”
“才不是呢。”林蕊愤怒。
昨晚一场暴雨,天气凉快了好几度。她夜里头睡得可舒服了,她要睡延年益寿美容觉。
“那你接着睡?”林鑫也不勉强她,“我下楼了。”
林蕊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睡意被吓跑了,哪里还能再轻易追回头。
她沉着脸,老大不痛快地爬起身,气压低沉地下楼去。
半路遇上鹏鹏,可怜的表弟被他二姐吓得不轻。
“谁啊,放什么炮仗!”
鹏鹏示意产房门方向:“有宝宝了啊。”
林蕊差点儿没憋住想翻白眼。脑壳有病!这时候放炮仗,吓丢了小孩的魂才是真的。
屋子里头果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房门开了,芬妮抱着小弟弟满脸无奈。
她姐早上七点上班,工资计件,天刚亮就起床出门了。现在她妈身体虚弱,只能靠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
林蕊有点儿尴尬,背后说人是非居然被当场逮到。她目光落在鹏鹏手里抓着的牙刷上,灵机一动:“我也去塘边刷牙。”
鹏鹏看着兴冲冲的表姐,把话咽下了肚子。他没打算去池塘边啊,他家院子里头有井,直接打井水洗漱就好。
林蕊抓着牙刷跟表弟一块儿到家附近的塘边,刚蹲下身,她的目光就落在踏板边缘上:“这什么啊?”
“螺蛳啊,哎,二姐,还不少。”
姐弟俩互看一眼,立刻放下漱口杯,开始沿着踏板边缘摸螺蛳。没多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已经摸了两大捧。
鹏鹏左右看了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藕塘上:“二姐你等着,我摘个荷叶过来装螺丝。”
舅妈拎了篮子衣服到池塘边漂洗,昨晚忙着桂芬嫂嫂生孩子的事,她没顾得上洗。
见到儿子要去拽荷叶,她立刻开骂:“作死啊,水猴子拉你下去。”
林蕊有点赧然:“鹏鹏给我摘荷叶来着。”
“你信他啊,他巴不得拿你当椽子呢。”舅妈点了下儿子的脑门,“屁.股一撅,我就知道拉什么屎。”
她自己走到荷塘边,就近摘了片荷叶给外甥女:“放着吧,等我回去弄,吐一天脏东西,晚上再炖给你吃。”
江州人说的炖,意味更类似于蒸。将菜肴放在碗碟中,放好佐料,然后煮饭的时候搁在屉子上,饭好了,菜也好了。
林蕊立刻反对:“舅妈,我来烧,炖的味道进不去。”
舅妈随口应和:“行行行,你烧。”,将篮子里头的衣服放在干净的踏板上,准备一件件捶打漂洗。
林蕊低腰捧螺蛳的时候,突然间看到水中黑脊背一晃,她下意识地拎起篮子往水里头一舀。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
林蕊差点儿当场跪下,膜拜锦鲤大人。她浑身发热,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舅妈也高兴得厉害。现在虽然还没有锦鲤的概念,但红鲤鱼在传统中本来就意味着福气。
“还是我们蕊蕊厉害,生来就是有福之人。”舅妈高兴得衣服也顾不上,招呼儿子先把鱼送回家,然后再拿个空篮子过来。
林蕊跟表弟一路小跑,伸手摁住竹篮里头企图逃跑的红鲤鱼,嘴巴都要挂在耳朵上了。
外婆正在院子里头打井水,看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口打趣道:“这是路上捡钱了?”
“发财了!”鹏鹏一溜烟奔到奶奶跟前,炫耀地给她看竹篮,“我二姐就这么一捞,鱼就进篮子了!”
外公已经下过一趟地,摘了一箩筐今天家里要吃的菜回来,见状笑了:“昨晚下大雨,估计是鱼翻塘了,好大一条。”
郑鹏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是,我二姐真厉害。”
厢房里头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刚出生不到十个小时的宝宝歇过中场,再度开腔唱大戏。
芬妮抱着小弟弟来回走动,急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孕期营养不足还是年纪大了,桂芬婶婶生完小儿子后,两只乳.房干瘪瘪的,几乎没奶。
这小家伙生下来后基本上没吃到东西,哭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外婆看了直犯愁,担心这孩子不足月,会直接抽起来。
林鑫倒是冷静:“这说明孩子羊水吐得干净,起码没有先天性巨结肠。”
林蕊探头四下张望:“孩子爸爸呢,我根生叔叔呢?”
自己老婆躺在床上,小儿子哭得快断气了,他倒是跑得没影没踪。
“做小工去了。”外婆从累得满头大汗的芬妮手上接过宝宝,“这多了张嘴巴,可不得下力气挣钱啊。”
她转头招呼外公,“你找找看,家里有没有奶糕。”
“什么天啊,有也坏掉了。”外公都当爷爷的人了,仍然不敢抱软绵绵的小婴儿,总觉得会把孩子给抱坏掉。
他只皱着眉头站在边上,“桂芬赶紧下奶是真的。我去道真那儿问问,她还有通草没。”
“早没有了外婆犯愁,“前头五子家才分过肉,现在也没哪家杀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