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环佩10
苏子瑜站在萧子兰身旁, 淡淡道:“十万钱。”
王富贵连忙高声道:“什么?十万钱你们可别反悔!”
将要发财不如立刻发财,十万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也算得上是暴|富了。一个摸不着边的老和尚口中所说的烧了这段木头可以发财, 和眼前立刻可以看到的十万钱比起来, 当然不如立刻发财来得诱人。
萧子兰道:“不会反悔。”
王富贵这种贪小便宜的人, 不用钱引诱根本就不肯拿出东西,任你怎么问都一定会藏起来打死不给。只有直接把钱给到了超过他心理价位的数目, 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东西拿出来, 苏子瑜为了少些麻烦,故而一口就叫了“十万钱”。
听到十万钱不反悔, 刚才还说给多少钱都不卖的王富贵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进屋子里去,抱了一段黑漆漆的“木头”出来。
那块琴身被上好的大漆覆着,光泽如玉, 含蓄而不刺眼, 两侧波纹如同蕉叶一般起伏翻卷, 线条优美而柔和, 十三玉徽在日光照耀之下精光熠熠,却是没有了琴弦。苏子瑜即使不太了解琴, 也能知道王富贵抱在怀里的这张琴面绝对不是一件凡品。
王富贵将那一张琴的琴身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伸出一只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苏子瑜身上分文没有, 出钱的人自然是萧子兰。萧子兰取出钱袋,从中取出了十枚上品灵石放到王富贵的手心里。
修真界普遍使用灵石,灵石和普通人使用的银两是可以按照一定比例换算的, 类似于现代的人|民|币和美|元,在不同范围内流通。不过灵石是修真者之间流通,银两是普通人在使用,由于两者多有交集,所以在许多城镇里里两种货币都收,许多人身上也两个都有。
当银钱数目过于庞大时,自然不会有人背重重一摞钱在身上。而一枚上等灵石相当于普通人的一万钱,因此许多有钱的普通人都以使用修真界的货币为潮流。
王富贵虽然是个小山村里的人,大概还是见过灵石的,把手里的几枚上品灵石抓起来,习惯性地放在嘴里咬了咬。
咬一咬辨别白银还可以理解,苏子瑜不知道灵石有什么好咬的。
大概是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王富贵把手中的灵石左看右看,唯恐自己收了假币,然而这么值钱的货币从前又几乎没见过,更不知道怎么辨别真假,捣鼓了半天最终还是将灵石宝贝地收到了衣襟里,把手中的琴交给了萧子兰。
萧子兰携了琴,便与苏子瑜打道回程。苏子瑜一边和他走向村口,忽然转头道:“不好意思让师兄破费了,我以后一定还钱。”
“这是什么话?”萧子兰微笑道,“这都是公费开支,我可以直接向宗门报|销的,哪能让你还钱?”
从前苏齐云还管清徽宗的时候,平日里抠抠搜搜的,别说十万钱,就是十钱也要汇报清楚来龙去脉,还要教育弟子多给宗门省钱,能花一百钱解决的事情绝不花一百零一钱。像今天这种十万钱,换成苏齐云就一定会问:就没有更便宜的方案吗?十万也太多了,你要懂得多动脑子,如何节约开支啊。
苏子瑜过去为了图个清净经常宁可自己掏腰包,现在甚至都忘记了还有报销这回事。不过如今清徽宗是萧子兰管事了,大概已经不用听苏齐云的批评教育了,十万钱报销什么的应该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了。既然清徽宗会出钱,那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苏子瑜和萧子兰回到村口,从他手中将琴接过来,携琴上了车。来的时候就是萧子兰驾车,苏子瑜就依旧和来时一样坐在车里,只是此时车中比来时多了一张琴。
苏子瑜坐在车里将这张琴仔细看了看,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或者是遭受了什么破坏,这张琴的正面已经没有琴弦,只有十三个大小不同错落有致的玉色琴徽,以及琴面上一簇簇梅花状的断纹。
苏子瑜将琴面翻过来看了看,琴背面与正面一样时而可见一簇簇形如梅花的断纹,竖向有两个大小不同的矩形槽洞,第一个槽与琴轸之间,用梅花篆刻着“天风环佩”四个大字。其旁还用行书写了两列小字: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1]
看来这张琴的主人,生前是一个内心很矛盾的人。一面给琴取名天风环佩,如天风摇动腰间佩环一般清逸潇洒,一面又给琴题上这般失意之句,惆怅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既是仙人,又是凡人。这世上哪里真能有全无愁闷之人。
身下的车子突然一停,苏子瑜不防身子一倾,方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手掀开车帘问道:“师兄,怎么了?”
车外已是薄暮,一片深青与橙红交错处,有一线浅浅的金色洒落,披在萧子兰的肩头。萧子兰回过头,如同画里走出的人。他十分镇定地对苏子瑜道:“迷路了。”
本来考虑到自己是个路痴不适合驾车,所以把驾车的重任交给了萧子兰,却不想原来子兰师兄也是个路痴……苏子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天快黑了,我们暂且在附近找个地方歇一夜,明早天亮了再找路?”
“我也正有此意。”萧子兰望着苏子瑜,微微蹙眉,自责道,“只是要委屈你了,不能好好照顾你,反而让你和我一起露宿荒郊,实在是我的不好。”
苏子瑜微笑道:“这没什么的,师兄你也辛苦了。”
苏子瑜携着天风环佩跃下车来,跟萧子兰在附近走了一圈。这里附近没有任和人家,只有路边有一片可以暂时将就一晚上的松树林。
萧子兰将马系在林外松树上,与苏子瑜进了树林中。
这片松林的地面十分平整,都是结实的土地,几乎没有杂草。萧子兰脱下氅衣铺在了一株松树旁的地上,道:“子瑜,坐这儿。”
子兰师兄一直在照顾自己,习惯了照顾别人的苏子瑜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和萧子兰靠着松树并肩坐下。
由于地方本就不大,苏子瑜和萧子兰坐得几乎挨在一起。萧子兰坐在苏子瑜的身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手揪住了自己的心口,紧紧闭上双眼。强行平复了良久后,终于睁开眼睛,鼓起勇气从衣襟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
萧子兰悄悄打开锦盒看了一眼,锦盒中静静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佩。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张了张嘴,刚要对苏子瑜说什么,只听身旁苏子瑜的声音道:“师兄,你饿不饿?”
饥饿的感觉,苏子瑜记得清楚。失去了金丹,如同普通人一般,是会饿的。
萧子兰被问先是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锦盒悄悄收入衣袖,平静地答道:“你这么一问,是有一点。”
“今天你忙了一整天,午餐都没顾得上吃,一定很饿了。”苏子瑜起身道,“你坐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欸,子瑜……”萧子兰还没能叫住苏子瑜,苏子瑜早已一闪不见了人影。
萧子兰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从袖中取出那一只锦盒,在手中细细摩挲了良久,终于还是收回到衣襟中。
不过几时,苏子瑜一手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手搂着一只尾羽修长的野山鸡站在了萧子兰面前。
萧子兰抬起头,只见他微微一笑,眉眼清俊,比松间明月还要动人三分:“师兄,我回来了。”
萧子兰抬眼望着他,一眼就仿佛将世间美景尽皆看遍,流连徜徉于松风月影之间不能自已,恍然失了神。
世间本没有什么景色,能比他更动人。
萧子兰愣神的功夫,苏子瑜已经捡了一堆木柴生好火,给他一边烤鸡一边烤兔子了。
萧子兰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走到烤架边上,帮忙一起烤鸡和兔子。因为没有开水的缘故,不方便褪毛,苏子瑜直接把兔子和鸡都连皮带毛一起全扒了,又因都是山洞野味,剩下的部分全都是纯瘦的肉,火一烤肉香扑鼻,就是入定的老和尚闻了也能馋哭。
苏子瑜虽然不觉得饿,但是也觉得馋了,揪下一直鸡腿寄给萧子兰,道:“师兄,你尝尝。”
萧子兰接过苏子瑜递来的鸡腿,低头咬了一口,由衷夸奖道:“很好吃。子瑜,想不到你不光剑法好,烤肉也这样好吃。”
苏子瑜自己也揪下了一只鸡翅,尝了尝味道,笑道:“不是我烤肉好吃,是这只鸡平时爱运动,所以肉有劲道。”
萧子兰不禁笑出了声,摇头道:“你这个人啊。”
他一向不爱受人赞誉,哪怕把称赞推给一只鸡也不留给自己。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烤肉,一边有说有笑地互相给对方递肉吃,不知不觉将一只鸡一只兔子都吃了个干净。
苏子瑜吃罢了肉,惬意道:“我方才抓兔子的时候看过了,那边有一眼泉水,可以去洗漱一番再回来睡觉。”
就算露宿荒郊,也要做一个爱卫生的好孩子。苏子瑜和萧子兰去泉便洗了手,漱了口洗了脸,回到方才坐的地方,再次并肩坐在了一起。
赶了一天路有些乏了,苏子瑜坐下往身后的树上一靠,就闭上了双眼。
刚闭上眼睛,苏子瑜耳边就传来了萧子兰的声音:“子瑜。”
苏子瑜睁开眼睛,转头向萧子兰看过去:“嗯?”
萧子兰盘腿坐在地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子瑜,靠我腿上睡……这样会比较舒服……树干比较硬,我怕你明天早上脖子会不舒服。”
苏子瑜直起身子,望着萧子兰道,“这些天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你驾了一天车比我更累,还是你靠我身上我睡。”
萧子兰一怔,忽然换了一种祈求一般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苏子瑜其实只是礼尚往来客气地这么一说,要是换成云寒琰,苏子瑜一定觉得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但是萧子兰一向没有云寒琰那么多鬼心思,看来他是认真了。苏子瑜点头道:“当然可以。”
萧子兰望着苏子瑜,心跳得格外厉害,几乎在从胸口蹦出来。他先伸出一只手按在苏子瑜的肩头,然后往他胸口轻轻靠了下去。
萧子兰平生第一次靠他这样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一起一伏有力的跳动。他的怀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好像云烟缭绕的山林之间,淡泊的清竹气息。分明恬淡清冽,却又令人沉醉。
这般恬淡清彻之人,遇之非但不能使人内心如水平静,反而令人心潮汹涌,疯了狂了一般想要占有。
有些怀抱不知道则已,一知道他的味道,便是欲罢不能,虽千万人吾往矣。[2]
苏子瑜靠着树不几时便睡着了,萧子兰轻轻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垂眸望着他静静的睡颜。皎洁的月色映着墨色的松枝影子,斑驳陆离地映在他的脸上,恍如晶莹白玉里绽开的冰花,平添万种风情。萧子兰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鹿狠狠地撞了一下,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萧子兰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捧住他的侧脸,虔诚地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这一刻,萧子兰觉得自己好似亲吻了整个世界。
一吻落在额前,苏子瑜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长睫轻轻颤了颤,轻声呓语道:“阿琰……”
萧子兰目光一黯。
忽然,身后一道冰冷的剑光袭来。萧子兰跃身而起,芷华剑瞬时出鞘。
“铿!”空中双剑相击,金铁声如雷霆霹雳。
来者实力高深莫测,芷华剑不敌,萧子兰被逼退后两步,忽然被身后一只手扶住。
一道青影飞身跃起,一手接住了空中被打落的芷华剑。感应到主人的金丹,芷华一霎入龙入海,精光如电,一剑刺向来者。
“铿!”两柄名剑再次剑锋,清光凛冽,明月为之一黯。
看到眼前那一袭白衣后,苏子瑜微微一怔。
面前的人竟是云寒琰,自己方才对上那一剑正是扶苏。
云寒琰默默收了扶苏剑,望着苏子瑜,淡淡道:“和我走。”
苏子瑜横剑于前,微微挑唇,冷笑道:“骗我一次还骗不够?”
云寒琰望着苏子瑜,轻轻蹙了蹙眉,似乎不解。
苏子瑜望着云寒琰,轻笑道:“云寒琰,我已经还你一骨受你一刀。既然我没有死,你若还想刺第二刀,再不能够了!”
这条命是子兰师兄给的,既然他的心愿还没有完成,自己就没有资格让它受一分一毫的伤害,就决不能再让你随意糟蹋。
云寒琰一怔,望着苏子瑜仔细打量了良久,确定他无恙后,认真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苏子瑜道:“什么?”
云寒琰伸出手,递到苏子瑜面前,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和我出去。”
一直站在苏子瑜身后的萧子兰忽然走上前来,一脸惊讶地向向云寒琰问道:“六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幻境吗?这不可能?”
云寒琰不理萧子兰,只是垂眸望着苏子瑜,柔声唤道:“子瑜。”
苏子瑜望着云寒琰,深青的眸子好似盛着一潭清冽的冰泉,倒映银河无数天星的寒光,冷冷道:“我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离我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1]本句引用自唐代诗人李白《行路难》。
[2]末句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阿琰:我真的没有捅你一刀……(宝宝好委屈但是宝宝不说)
小鱼(受到的打击太大脑子已经转不回来):我才不管是不是你捅我一刀!!!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