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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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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门前聚拢了一大家子, 霍留行和俞宛江说着客套的场面话, 沈令蓁也跟着努力虚与委蛇,嘱咐赵珣一路当心, 只是心里却发着愁, 想她这个表哥这回借送亲之便, 将庆州与霍府探了个底朝天,也不知回去以后,会不会对霍家不利。

若非传信不稳妥,她倒想与国公府打声招呼, 让家里人帮着留心朝中动向。

赵珣这次的出行似是临时起意,阵仗并不大, 随从仅仅寥寥十数,霍留行因此提出派一队府卫随同保护他。

霍舒仪见状主动请缨,说因兄长腿脚不便, 不如由她领着府卫代为相送。

沈令蓁心知她是因误认赵珣为霍家恩人才如此, 害怕赵珣借此利用她做什么,于是悄悄从斜后方, 戳了戳霍留行的腰。

霍留行恍若未觉, 朝赵珣拱手:“既如此, 便由舍妹代劳,护送殿下至城门口,留行失礼了。”说完才在暗处捏了捏沈令蓁的手指, 暗示她放心。

赵珣笑着摆摆手, 示意无妨, 转头出了霍府。

霍舒仪作儿郎打扮,穿一身简朴的劲装短打,踩着马镫轻松上马,跟着绝尘而去,到了城门口,下马朝赵珣行礼告辞。

赵珣高踞马上,垂眼看着她,称赞道:“霍大姑娘一身骑术堪称一绝,叫我等男儿亦心生钦佩,如此武艺,想是承自舒将军?”

霍舒仪本名“舒仪”,赵珣此刻口中的“舒将军”,正是指她和霍妙灵的生父,也就是俞宛江的原配。

提到过世多年的生父,霍舒仪难免情绪不高,垂着眼点点头:“舒仪确是自幼跟随父亲习武。”

“舒将军生前随同霍节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与其肝胆相照,当得起一声‘英雄豪杰’,却可惜十年前,为从战俘营救出我那表妹夫,不幸葬身西羌……”

赵珣说到这里,幽幽叹出一口气。

霍舒仪点点头,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赵珣感慨地摇摇头,似是不愿再多提这些勾人伤情的陈年往事,转而道:“庆阳此地也不太平,你勤学武艺是件好事,倘使碰上杀机也可有余力自保,可别像我那表妹一样弱不禁风,被人轻易掳了去。”

霍舒仪一愣,抬起头:“什么掳了去?”

*

送走赵珣这尊大佛后,霍留行吩咐京墨和空青将书房内一切有他字迹的物件通通藏到柜中。

他有两手字迹,一手是摆在台面上的,一手是必要时书写密信所使。

后者自然写过便烧干净了,前者原本并无妨害,因此这屋子里,有不少藏书留了他亲笔所写的批注。

关于绢帕一事,他在沈令蓁面前说了个没有把握的谎,为免事实并非如他所料,须得避开被拆穿的风险。

按沈令蓁循规蹈矩的性子,进了他的书房,通常连几案上大大方方摆着的物件都未必仔细察看,更无可能翻动他的柜子,因此倒也无需将书焚毁,光如此便已足够。

京墨与空青正在忙碌的时候,霍舒仪回了府,又是一惯的毛躁莽撞,急匆匆奔进霍留行的院子,叩响了书房的门。

霍留行叫两人停下收拾的动作,然后才说了“进”。

霍舒仪进屋后看了眼京墨与空青,蹙着眉说:“二哥,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两人请示霍留行一眼,颔首退下。

霍留行坐在窗边,淡淡一笑:“这么急急忙忙的,可是从四殿下那里听来了什么消息?”

霍舒仪愣住:“二哥怎会知道?”

“我不单知道这个,还晓得,他恐怕嚼了你嫂嫂的舌根,且假作一时失言同你说漏了嘴,请你听过以后务必烂在心里,切勿声张,尤其不可与我这个二哥讲。”

眼看霍舒仪噎得说不上话,霍留行笑着摇了摇头:“他若是不说那句交代,你回府后兴许还会先和母亲商议,再决定是否与我讲,可他说了,你反而沉不住气,偏要立即告诉我……二哥说的,是也不是?”

霍舒仪紧张得舔舔唇,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又皱起眉,“这么说,二哥早就知道,沈氏在你与成婚之前曾遭掳劫的事了?”

“我知道。”

霍舒仪轻轻咬了咬牙:“那二哥为何不生气?圣上与长公主千方百计隐瞒此事,不就是不希望这桩联姻因此毁掉吗?沈氏兴许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他们凭什么叫二哥娶一个不干不净……”

“霍舒仪!”霍留行脸色发了青,“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孩家,一个晚辈该讲的吗?”

霍舒仪攥着拳头不吭声了。

“你嫂嫂是怎样的人,我看得清楚。倒是旁人意欲离间这桩联姻,却借了你的嘴,你可看得清楚是为何?舒仪,人不懂三思而后行,迟早要吃大亏。”

霍舒仪一滞:“二哥是说,四殿下他……”

“你上回说你嫂嫂自作聪明地添乱,却不知若非她助我一臂之力,当夜我绝不会如此轻易脱困。今日我与你讲明白,不管你心里作何计较,这台面上,往后你若再对她不敬,再有出格的言行,霍府就容不得你了。”

霍舒仪呆了半晌,几次张嘴要说什么,又把话收了回去,最后点点头,红着眼圈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霍妙灵眼见长姐回来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道她在送行路上遇到了什么恶人,慌忙叫来母亲。

俞宛江从霍留行那处打听清楚前因后果,提着鞭子把霍舒仪从床榻上抽起来:“给我跪下!”

霍舒仪哭过一场,冷静了一些,面无表情地跪下来,任俞宛江狠狠抽了十鞭,一声不吭。

俞宛江抽完鞭子,撩开她的上衣,看着她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闭了闭眼,回头唤人来给她上药。

霍舒仪冷笑一声:“阿娘怎么不干脆打死了我?”

俞宛江恨恨咬了咬牙:“你跟阿娘提‘死’字?你可知你活到今日,倚仗的是什么?若不是十年前,霍节使念在你阿爹救主有功,好心收留我们母女三人,你早在边关喂了狼!你不好好惜着这条命,张嘴就是一个‘死’字,动不动就在沈氏那里冲动惹事,可对得起你阿爹?”

霍舒仪垂下眼来:“我就是念着阿爹才没法接受沈氏。十年前,阿爹是怎么死的,二哥的腿是怎么废的,我们一家是怎么流离失所的,河西的百姓又是怎么被异族践踏的,阿娘全忘了吗?他们赵家和沈家害人至此,我凭什么善待沈氏!”

俞宛江摇摇头:“舒仪,你扪心自问,同样是皇亲,为何你能对四殿下毕恭毕敬,却将沈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其中当真只有大义,而无私情?”

“那是因为二哥之前与我说,四殿下是好人。”

“但你二哥今日难道没有同你说,沈氏也曾帮衬过他?既然你在四殿下一事上愿意听他的话,怎么却对沈氏不肯服气?”

霍舒仪语塞。

俞宛江叹出一口气:“舒仪,你二哥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儿女情长于他而言,实在太渺小,太不值得一提了。有些事,从前瞒着你,是不想你跟着我们一起背负,但你再不懂事起来,只怕真要坏了大局,如今阿娘不得不与你说明,你一字一句都记好了。”

霍舒仪皱起眉来。

“二十七年前,当今圣上起兵谋反,逼迫前朝末帝孟氏退位。末帝誓死不降,最后与他的一众皇子皇孙们战死都城。但其实,前朝还留了一位皇子,正是末帝与霍节使的嫡妹之后,也就是你二哥的姑表弟。那个孩子,和你二哥于同一夜出生在战乱之中,如今也已二十七岁了。”

霍舒仪瞪大了眼睛:“那位前朝皇子现在何处?”

“就在汴京,朝廷的眼皮底下。当年,当今圣上登基为帝后,命霍家将前朝末帝遗留的小皇子送去汴京。霍家不愿意,便设计拿你二哥冒名顶替小皇子,只是事情败露,最终没能偷天换日。”

“前朝皇室是因霍家军撤离都城,才大败于当今圣上。从那日起,霍家就注定永远欠了孟氏。所以你要明白,只要前朝那位皇子活在汴京一日,霍家人就一日不可卸下肩上的担子。舒仪,你二哥要走的那条路,不是你能够同行的。你若真心为他,就把眼界放得宽一些,远一些,好好在他身后做一个妹妹该做的事。”

沈令蓁疑惑地拿着那幅字去了霍留行的院子,还没进门,恰见他摇着轮椅出来。

两人这几日交谈不多,乍一当面还有些不适应。

沈令蓁是因感受到霍留行近来的疏远,心底揪着小疙瘩;而霍留行呢,是因此前好一阵子,两人都在轮椅上平起平坐,如今沈令蓁脚好了,居高临下之中似透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味道,叫他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如此一来,两人竟是隔着一道月门齐齐顿住,相对无言了。

霍留行微眯起眼,打量一眼她手中的物件,当先开口:“这是?”

“哦,”沈令蓁回过神,将手中宣纸展开,“这是郎君题的诗吧?”

霍留行目光一凝,转瞬又恢复泰然,不答反问:“哪来的?”

“妙灵从大姑娘房里拿来的。”

霍留行身后,空青和京墨呼吸一窒。

这幅字应当是郎君几年前的手笔了,因本是随性而书,并非见不得光的物件,他们从前未曾太过留意它的去向,究竟是何时被大姑娘拿走收藏起来的,倒真没了印象。

只是看眼下的形势,郎君恐怕不得不认下这手字了。

霍留行的手指在轮椅的木扶手上摩挲几下,默了默道:“是我的不错。”

沈令蓁眉头蹙起:“这就怪了,虽都是行楷,可我分明记得当初那块帕子上的字迹跟郎君这手笔一点也不一样。郎君上回不是与我说,那是你的字迹吗?”

霍留行维持到此刻的坦然之色微微现出了松动,轻轻咬了咬牙。

佩剑与他一样,疤痕与他一样,连武功招式也与他一样,这不该一样的全一样了,怎么该一样的却不按路数来?

空青与京墨也胆战地眼观鼻鼻观心。

然后,他们听见霍留行大惑不解地“嘶”了一声:“怎么不一样?那块帕子上就是我这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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