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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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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士, 天生水性尚可, 却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又怎会有下河的经历, 要在这等视物不佳的夜里捞起一位近两个她那么重的成年男子, 根本是无稽之谈。

她明白这一点, 却仍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是因在霍留行落水的那刹,恍悟了今夜的所有环节。

尽管不了解现今朝堂的形势,沈令蓁好歹读过不少历史典籍, 多少清楚功高震主的道理。

“爱民如子”一词原本多用于上位者,今夜赵珣却称庆州的百姓拿它形容霍留行的父亲,将霍家抬举得人神共仰, 分明意有所指。

加之她初知霍留行的秘密,对此尤其留心, 赵珣不请自来地为他看诊一举,更在她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其后逛夜市, 见赵珣主动挥退随从, 进茶楼,再对照敌我双方打斗情形……在她看来, 司马昭之心, 已是昭然若揭。

虽不清楚背后的原因,但沈令蓁猜测, 她这位表哥这般费尽周折地演了一整晚的戏, 必是为了试探霍留行的腿究竟是好是坏。

只是诊病行不通, 刺杀行不通,最后仅剩了一条路——将霍留行逼落河心,激起一个人求生的本能。

仓促落水,湿透的外袍负累加身,又有刺客在旁威胁,即使是原本擅长凫水的人,倘使腿脚使不上力,也绝无法轻易翻身。

可以想见,如果沈令蓁袖手旁观,余下的刺客定将死缠赵珣、空青与蒹葭,令他们无暇营救。

霍留行被逼到绝路,要么选择死,要么选择暴露,坐实欺君之罪。

但现在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沈令蓁记得,赵珣曾在来茶楼前提议她先行回府。这说明,她这个表妹的存在,兴许一定程度上妨碍了他的计划。

而在茶楼那声摔杯号之前,他又特意说——我无妨,别叫他们误伤表妹便好。

这句看似信手拈来的话,更可能是在提醒埋伏在周围的刺客,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赵珣不敢让她出事,只要她跳下河,他或将暗示刺客及时收手,好叫空青与蒹葭突破重围下河,或将派出暗处随从增援,总归一定不会无所作为。

而只要有人来救她,自然也就有人会救霍留行。否则赵珣恐怕难辞其咎。

沈令蓁算盘打得极妙,奔出去的一瞬信心满满,只是这英雄又哪是那么好当的。

她拼着一股报恩的劲奔得太急太快,跃下河时脚脖子被护栏一勾,曼妙的身姿是没有了,歪七扭八地就摔了下去。

而下河的情形也与预想中相去甚远,这么一头猛栽,她根本来不及闭气就先呛了水。

好不容易缓过一阵,仰起脑袋,衣衫却泡了水,拖累得她手脚都划不动,别说要在这黑咕隆咚的河里找霍留行,能扑腾着不让自己沉下去就已竭力。

更雪上添霜的是,没扑腾两下,她的双脚便被河中水草缠住,挣扎间,带着腥气的河水一口口灌进鼻子里,消磨她的意志。

沈令蓁模模糊糊望着岸上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心知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

幸而她最开始的判断没有错。

她奔出来之前高喊的那句“郎君”在第一时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赵珣眼见生变,很快便令打斗的形势发生了扭转。

蒹葭情急之下一脚踹翻两个大汉,拼命砍杀,纵身一跃跳入河中,飞快游到她身边,托高了她的脑袋:“少夫人!”

沈令蓁得了倚靠,死死扯紧蒹葭的衣带,喘着粗气道:“郎……郎君呢……”

“空青已经去救了。”见她神志尚存,蒹葭松了口气,蹬着脚把她一点点往岸边带。

沈令蓁刚被托举上岸就瘫软下来,伏在栏杆边呛得天昏地暗,等满眼泪花地缓过劲,才发现赵珣的随从已经赶到,杀干净了最后几名刺客。

赵珣的胳膊受了伤,随从正替他处理伤口,顺带向蒹葭送来一件披氅。

蒹葭忙替湿透了的沈令蓁裹严实。

尸横遍地的场面一片狼藉,沈令蓁半晌才回神,瞧见脚边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呕得翻江倒海。

见她这狼狈模样,蒹葭怕是连皇帝来了都顾不上招呼,更别说顾忌赵珣,搀起她就要走。

沈令蓁口干舌燥地说不上话,拿手指指河岸,像在问霍留行有没有得救,被心急如焚的蒹葭一嗓子吼了回去:“您可先顾好您自己吧!”

沈令蓁不肯离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她就往河岸走。没走几步,恰见空青一脑袋从水底下扎出来,架着霍留行的胳膊把他拖上了岸。

眼看霍留行平安无事,她紧绷的心弦一松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脚踝好疼,像是肿起了一个大包。

不知道的时候还能活蹦乱跳关心别人死活,一旦意识到自己受了伤,撕心裂肺的痛立时传遍全身,沈令蓁只觉眼前一点点冒起了发黑的星子,晕晕乎乎,半无意识地道:“蒹……蒹葭,我要昏过去了……”

“少夫人——!”

*

劫后余生,沈令蓁又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是漂浮着尘芥与细草的昏暗水底,她坠入深渊,不停下沉,拼命呼救却发不出声。

始终无人拉她一把。

沉到最底惊醒之时,她只觉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酸软无力,哪儿哪儿都疼。

沈令蓁在榻上迷茫地睁开眼,先瞧见一点模糊的光晕,似是火红的灯烛在烧,眼神慢慢聚焦了,才分辨出那是一双倒映着灯烛的眼睛。

这双眼望着她,眼色像交织了一百种情绪那么复杂。

沈令蓁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总归不是柔情似水的动容,也不是揪心扒肝的担忧。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两相对望里,反倒是她这个伤病的人先开口:“郎君……你受伤了吗?”

霍留行坐在轮椅上,眉头拧成结,摇了摇头:“没有。”

沈令蓁放心地吁出一口气。赵珣挂了彩,牺牲了这么多人手,最后霍留行却反而毫发无损。

她哑着嗓子笑:“我就知道郎君很厉害。”

霍留行眉头拧得更紧:“知道还往下跳?”

一看这架势像要责备她,她赶紧换话茬:“郎君在四殿下面前那么谦虚,怎么我一夸你厉害,你就承认了?郎君的谦虚,是不是都是装的?”

却没想到这话还真问住了霍留行。

岂止谦虚是装的?

他的温润如玉,他的彬彬有礼,他的谨小慎微,根本没有一样是真的。

霍留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不知从何而来的寂寥,却又很快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半真半假地说:“是,都是装的,所以往后别再犯傻,我没那么容易死。”

连沈令蓁都瞧出今夜苗头不对,霍留行又怎可能事前毫无防备。

赵珣自认来得突然,意欲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事实上,早在门房通报四皇子登门之时,他就猜到了他的居心,命空青替自己施针封穴,过了卢阳诊断那一关。

其后茶楼遇袭,他从头到尾游刃有余,那一出落水只是将计就计。

他笃定赵珣绝不敢真取他性命,说到底,这场戏,搏的不过是谁更能忍而已。

于他而言,今夜所有的环节都在意料之中,唯一的意外,便是沈令蓁。

“可我觉得我今晚还挺聪明的……”沈令蓁不服气他那句“犯傻”,嘟囔着说,“只是从没有过跳河的经验,做得不太好,下次……”

“还有下次?”霍留行扬了扬眉,打断她。

她飞快摇头。

这一摇,察觉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额头上似乎敷了什么凉丝丝的东西。

霍留行伸出一根指头点住她额头:“你有些烧了,这是驱热的凉帕,别掉了。”

沈令蓁这才记起自己的伤势,尝试着挪了挪腿,发现脚踝处似乎上了药,缚了绷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疼。

“郎君,我的脚……”

“还好只是崴伤,没动到骨头,歇养个十天半个月大概能恢复。”

沈令蓁眼里有笑:“那是郎君给我处理的伤吗?”

霍留行好笑道:“是。”论起处理伤势,这里自然还没人比他更有本事。

沈令蓁还要再说什么,被他打住:“三更天了,好好睡一觉,免得烧高。”

“郎君不睡吗?”

“四殿下受了伤,眼下在府上歇养,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好吧。”沈令蓁想了想,“那郎君能不能把蒹葭和白露叫进来?我一个人有些……”

她没把“怕”字说出口,但这人之常情,霍留行自然懂,却没有立即叫来婢女,反而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沈令蓁不敢耽误他忙正事,一听这话,赶紧闭上眼睛:“那我马上就睡着。”

她本就疲惫,没过多久便当真沉沉睡了过去,只是霍留行刚要离开,却见她一双手忽然开始在半空中挥来挥去,好像睡梦里还在水中挣扎似的。

眼看她这一挥就要狠狠打到床栏,他未及多想,蓦地从轮椅上站起,把她的手抓了回来,塞进被衾里,轻轻拍了拍她:“好了,上岸了。”

做完这些,霍留行才站在床榻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皱起了眉。

嫡皇子在庆阳街市遇刺受伤,霍家身为臣子,理应竭力查明刺客身份,给皇室及朝廷一个交代,并保证赵珣接下来的安全。

尽管真相已心知肚明,台面上的功夫却一样少不得,一整夜,霍府的府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阵以待,“保护”着正客居于此“养伤”的四皇子。

清晨,京墨忙碌彻夜后归了府,到霍留行的书房向他回报,称刺客没有留下活口,但在每具尸体的后颈处都发现了一块鲜红色的圣火纹样。

这个印迹,正是白婴教教徒所有。

空青在旁嗤之以鼻:“好奇了一整晚,咱们这位殿下到底要将这自导自演的刺杀戏码嫁祸给谁,原是白婴教。真是可怜了这替罪羊,从前胡作非为惯了,如今谁都能给它泼上一盆脏水,伸冤也没人肯信。要我说,谁知道这些年白婴教究竟还存不存在,说不定早被剿灭了,现下所谓的白婴教教徒,不过是某些贵人暗地里的棋子罢了。”

“你别说,还真像这么回事。”京墨难得与空青统一战线,朝霍留行拱了拱手,“郎君,小人发现,您命小人查的桃花谷一事,竟也与这白婴教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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