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谢昭手上是不容挣脱的力道, 他身体向前微微一倾, 温热的呼吸带着威士忌味的呼吸喷进蒋天遥的脖子。
就好像下一秒, 他就会吻上来似的。
蒋天遥瞳孔一缩, 眼睛上两把小刷子颤如蝴蝶振翅,他一手握住谢昭小臂, 压低嗓子:“哥, 你喝醉了。”
一声“哥”让谢昭陡然清醒。
男人松了手,别开目光, 低声回了一句“没有”。他转身从一旁架子上取下一条浴巾,擦干脑袋后围在肩上。
蒋天遥咽下一口唾沫,依然显得有些不安:“你, 你没事吧?”
谢昭扭过头, 脸上又挂上了他惯有的从容不迫。他打量了蒋天遥几眼,一抬眉, 故意转了话题:“这身衣服还挺配你的。”
蒋天遥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毛茸茸的图案, 谢昭就趁机把他衣服后面那个哈士奇头给掀了起来。等蒋天遥再抬起头,半张脸就被帽子遮住了,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从谢昭这里看过去, 就只见一只蠢萌的哈士奇竖着耳朵,瞪着一双塑料眼睛呆呆地望向自己。而蒋天遥把帽檐往下一拉, “rua”一声吐出舌头, 对谢昭做了个鬼脸。
男人没忍住, 短促地笑了一声, 伸手戳了戳“哈士奇”的鼻子, 轻声骂道:“傻狗。”
这是谢昭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蒋天遥听人终于笑了,这才一把扯开帽子,笑嘻嘻地露出一颗小虎牙。
谢昭连忙扭过头,有点不敢看他那憨憨的小模样,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在酒精的作用下便干出一点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男人的目光又落回了厨房那半瓶威士忌上,蠢蠢欲动地似乎是打算再喝一杯,却被蒋天遥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不准喝了!”
男人揉了揉额角,低声哄道:“好,听你的。”便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运动到底还是解压的。肌肉在使劲儿绷紧之后,往往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放松感。多巴胺抚平了谢昭原本躁动的神经末梢,他觉得整个人都平和多了。
男人披着浴巾往沙发里一陷,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心平气和地来看待当下压在他肩头的种种压力。
其实,按谢昭现在的职位,大可只管项目投资,并不需要亲自操劳具体的项目运营。但Kimberly毕竟是他的成名之战,这款明星药是他一手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孩子,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来做开拓中国市场这件事。
但在中国做好这件事,并不算容易。外来药物审批严格,重新临床测试的时间冗长。
原本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但在中国,钻专利法空子的药企比比皆是。明明是仿造他们的技术,但稍微改一点细节,就可以把专利辩成不成立。不少海外药物一进入中国,就陷入了长久的专利之争。
这是谢昭不愿意看到的。
而眼下,中国免疫疗法类的临床试验就有一百多家在同时进行,万一哪家抢在了他们前面,那怎么说都会很麻烦。
所以,哪怕谢昭知道沈鑫海身上问题重重,但眼下争分夺秒,越短的审批流程就对他们越有利。
这是一场他不可以输的战斗。
蒋天遥呐呐地看了他一眼:“哥,我说你怎么......还不去睡呢?都几点了,不困吗?”
谢昭将脑袋往沙发上一仰,反问道:“你呢?你不也没睡?”
蒋天遥学着小黑背最喜欢的姿势,在宽敞的沙发上把身体一蜷,脑袋枕在了谢昭腿上。他心中有点忐忑,但最后蒋天遥还是一咬牙,坦言了自己心中的纠结:“我是突然在想,谢叔叔的事,是不是和龙昌有关。”
谢昭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没有说话。
在蒋天遥看来,这也就算是默认了。他对着客厅的尽头眨了眨眼:“有什么是你之前没有告诉我的吗?”
谢昭沉默。
......
六年前,燕安总院。
谢昭当时在做一台手术,蒋天遥和一些实习生跟在后面观摩学习,最多就是递线递刀什么的,也没什么事。
蒋天遥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有人出去和病人家属讲解一个什么事儿,但就是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走廊里有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嘴里高喊着:“谢主任被人捅刀了,赶紧安排一个手术室!”
这个医院里只有一个谢主任,那就是谢昭他爸爸。
蒋天遥眼看着谢昭的双手明显一僵。
但很快,谢昭就恢复了冷静,手里的针线缝合有条不紊。等一台手术结束之后,大家才知道,谢振云果然出事了。
之前,他们肝胆科收了一个病人。病人家千里迢迢,从一个很远的城市赶到燕安,就为了去最好的医院给他父亲治疗肝癌。但患者送进病房的时候,癌症已经晚期了,CT拍出来的肿瘤状况就连手术都动不了,只能暂时药物治疗。
当时有一种极贵的进口药,近十万块吃一个月,大约能延长患者三到四个月的生命,如果能撑过去,或许会有做手术的转机。
谢振云之前曾与患者家属明说,这个方案成功的比例小于百分之三十,需慎重尝试。但是,患者还活着的时候,病人女儿说无论如何,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试试。本来癌症的治疗费用就让不算富裕的一家人负债累累,最后大家砸锅卖铁东拼西凑,卖了儿子在老家的婚房,这才把钱给凑出来。
但肝癌晚期哪有那么多奇迹,最后还不是人财两空。
父亲去世,准媳妇又因为没了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家属儿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就来医院闹事。他先是在病房和护士发生争执,吵着闹着要见立方案的医生,而当他见到谢振云的时候,直接抽出水果刀,狠狠地在人腹部捅了五刀。
谢振云是在医院被捅的,前脚倒下,后脚送进手术室,根据燕安总院的外科水准,大概率是能救回来的。然而,等谢昭和蒋天遥从那台手术出来的时候,就没能见到谢振云最后一面。
抢救无效死亡。
主刀医生说伤口的确不算严重,救治流程也相对简单,但谢振云本身突发了非常严重的凝血问题,才是手术失败的主要原因。
而在蒋天遥的印象里,谢昭爸爸的身体一直健朗,从没听说过有血友病一类的凝血障碍疾病。
最扯犊子的是,对方请了一个巧舌如簧的刑辩律师,一口咬定谢振云被捅刀是肇事者情绪冲动伤人,但最后导致谢振云死亡的原因是自身身体问题,医院的抢救无效报告就是最好的相关证明。所以,最后那个肇事者没有判处死刑,只判了故意伤人,二十年。
那段时间谢昭医院法院两头跑,蒋天遥几乎没能见到他的人。
一审完了之后,杀人者竟然都没有偿命,谢家自然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起诉,但等待他们的又是一轮轮漫长的审核。谢昭妈妈精神上有点挨不住,从此以后变得神神叨叨的,脑神经退化得飞快,最后只能住进记忆照护护理院。
一个原本和谐的家庭就这样,因为一场无妄之灾闹得分崩离析。
蒋天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当时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紧紧搂住谢昭,一遍又一遍地承诺:“哥,你撑住,你还有我。”
......
本来熬得太晚,人就犯困,再加上谢昭一直没说话,蒋天遥想着想着就秒睡了。睡过去之前,他伸手揽住谢昭的腰,身体扭了两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腿上,嘴里轻轻嘀咕:“哥,你没必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你还有我。”
谢昭垂下头,看着腿上枕的那团毛茸茸与六年前怀里的男孩子渐渐重合。
到底还是长大了点。
在蒋天遥再小一点,还在念高中的时候,谢昭常常自省,这个莫名捡来的孩子,是不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后来,他才知道,蒋天遥是来报恩的。
谢昭伸手揉了揉小孩儿脑袋上的哈士奇,眼底一片温柔。
......
迷迷糊糊的,蒋天遥觉得自己也没睡多久,早上六点半的上班铃就闹了起来。他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试图去找手机,却被谢昭一把按下:“再睡会。”
早已习惯了要最早一批到单位的蒋劳模同学挣扎着又摇起来:“上班要迟到了!”
然后又被谢昭按了回去:“你今天放假。”
“啊?”蒋天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请假总要个理由吧......”
“就说老板给你单独布置了工作。”
“在床上的工作。”谢昭笑得恶劣,轻轻一拍小孩儿的屁股,“起来,别赖沙发了,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