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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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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遥一个回笼觉睡到了早上十点多, 再醒来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躺在谢昭床上, 而他那个工作狂晚期的大哥, 竟然也放任自己没去上班。

不过谢昭醒着,只是躺在床上回工作邮件而已。

蒋天遥懒洋洋地裹着被子一翻身, 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老狐狸, 明明是自己想偷懒,还要拽着自己一起。

他偏过头, 只见他哥曲起一条腿,背靠床头,正低头看着屏幕, 而他自己正以自由落体状摊开, 八爪鱼似的地占据了大部分床,把他哥逼至床边, 一翻身就能滚下去的位置。两人的姿势与分布显得诡异却和谐。

蒋天遥每次睡完回笼觉, 人总是特别迷糊,精神状态似乎还不如熬一个通宵。他像猫似的伸了一个懒腰,一双眼睛慵懒地眯了起来——阳光透过落地窗与轻纱在屋里撒下一片暖金, 就像黄油吐丝上滋滋烫过的一层蜂蜜。那片刻的岁月静好,让蒋天遥突然心生几分“君王乐得不早朝”的意思。

他朦胧地看了谢昭一眼, 挣扎着起身去捞自己的手机:“你和杨总说我请假是去干啥了来着?”

口风得对好, 免得到时候穿帮, 大家都尴尬。

谢昭没急着回答, 反倒瞥了一眼蒋天遥的手机屏幕。那里一长溜儿微信消息框时不时亮起, 谢昭忍不住揶揄:“一天不上班,就这么多人找你,比我还忙。”

一说起这个蒋天遥就觉得头疼,哪有什么正经人找他。现在在微信里蹦跶的,还不是大白桌边上那群八卦的实习生。

他扯开了一个干巴巴的傻笑:“嘿嘿大家喜欢我嘛。”

他们实习生有个小群,叫“大白桌今晚加班了吗”,蒋天遥每次打开,都能看到400 未读消息。明明各个瞅着都挺忙,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时间发微信。

昨天,王舜一个劲儿地追着蒋天遥问与龙昌会面的事,而蒋天遥回复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当时躲在会所厕所里偷偷发的,内容是:沈鑫海长得好像黑|帮大|佬。

再后来,蒋天遥就没再回过王舜消息了。

蒋天遥的“失联”一度让王舜十分担心,他还忍不住脑补了一个蒋天遥被黑|帮大|佬祭天殉职的故事。不过,感谢王舜那张叭叭的嘴,这会儿整个大白桌都知道了——几乎从不亲自带实习生的谢昭,破天荒头一回带了蒋天遥去见合作伙伴。

这是何等殊荣,何等待遇!

结果,今天两个人还双双没来上班。

吃瓜群众的脑洞宛如黑洞,顿时,群里奇奇怪怪的内涵表情包也就多了起来。

蒋天遥是真懒得理他们:“老哥,请假理由,怎么说?”

“来,我帮你回。”谢昭顺过蒋天遥手机,只见最新的消息就是王舜发来的:遥哥,你没事吧?活着就回条消息吧,你现在在哪呀?

谢昭拇指如飞,在对话框里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一行字:活着,我现在在昭总床上,差点就死了。

蒋天遥本来睡眼朦胧地看着谢昭发消息,这会儿整个人都清醒了,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夺过手机,把消息框删空了。然后他抄起枕头就往谢昭脸上砸去,又羞又恼地骂道:“你特么在胡说什么八道?!”

谢昭一挑眉,瞅着他,不说话,然后一指身下。

蒋天遥这才很绝望地发现,谢昭的确没说谎。

他就是在人床上。

谢昭当然不可能把那条消息发送出去,他嘴角擒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无声地打量蒋天遥反应。

似乎......小孩儿对这类玩笑......也没有很反感?

眼神躲躲闪闪,还怪害羞的。

丫怎么就这么可爱。

谢昭在心底一笑,随口说道:“要说你跟我去看项目吧,就怕王舜没完没了地向你打探细节。你就说昨晚多喝了些酒,肠胃炎犯了,在家休息一天就好。”

蒋天遥乖乖地“哦”了一声。

“不让你白休息。”谢昭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架,“关于你昨晚的问题——”

谢昭昨晚情绪太过混乱,但这会儿他也想清楚了。蒋天遥已经长大了,既然他想知道,那还刻意瞒着反倒有点不尊重人,更是辜负了小孩儿对自己的那一片心。

谢昭的书架上除去生物医学文献,就是一些投资管理学书籍,无趣得就连一本闲书都没有。他从最上层抽屉里抽出一个雪白的文件盒,谢振云遇刺一案所有的相关文件,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全被他整齐收好,归类放于这个盒子里。

谢昭是有点强迫症的,书架子上每一个文件盒脊上都标明了文献类别与收集时间。唯独这个盒子,干干净净,没有磕碰划痕,也没做任何标记。

它就像一座洁白的棺材,宁静又充满仪式感,大约埋葬了那个男人心底所有的不可言说。

谢振云遇刺的时候,蒋天遥才大三,还是个化验单看得一知半解的小菜鸟。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没有办法提供什么建树。而且,那段时间谢昭特别沉默,尤其是对自己父亲的案子缄口不言。蒋天遥既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就生怕戳人伤口。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过这些材料。

而如今,蒋天遥看着谢昭平静地把那个文件盒递给自己,心跳陡然加速。

最后,他咬住下唇,颤着手打开了这一片尘封的往事——

司法鉴定出的几处刺伤不属于致命伤。凶器不算锋利,没有捅坏大动脉,或者心肝肾等重大器官。抢救无效死亡的主要原因是患者在出血后完全无法凝血。

明面上这些信息,蒋天遥以前也是知道的。

他跳过法院那些材料,翻出医院最原始的单子。放了这么多年的化验单,纸面一圈都打卷泛黄了。

正常情况下,凝血功能是手术前的必查项,但凡凝血有问题,院方会建议延迟手术,或者提前做好一些特殊的准备。但谢振云被捅事发太过突然,凝血相关参数是在手术过程中发现了问题才补做的。

蒋天遥粗略地扫了一眼,血小板数量很正常。凝血四项功能检查中,APTT,TT和FIB等参数基本合理,唯独PT,凝血酶原时间严重延长。也就是说,患者的血液没有办法及时地将凝血酶原转化成用于凝血的凝血酶,从而导致各种出血。

但是,谢振云并没有先天性凝血疾病,没有肝病史,后续检查中,也没有发现缺乏维生素K。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血液循环中抗凝血物质超标。

在逐一做过排除法后一目了然的事情,放在当时紧迫而混乱的环境下,往往令人毫无头绪,以至于错失了最佳检测时机。

蒋天遥微微皱起眉头:“谢叔叔平时......有吃抗凝血药吗?”

当年负责救治谢振云的外科医生,也问过谢昭一模一样的问题。当时谢振云快六十岁了,血脂偏高,有轻微心绞痛,若平时一直在低剂量地吃抗凝血药来预防动脉粥样硬化或者脑卒中,那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当时谢昭不记得他爹有在吃抗凝血药预防心血管疾病,后来他回家问了他妈,也是说没有。

警方在后续取证调查的时候发现,医疗记录显示,谢振云在上一次例行体检之后,体检中心的心内科给他开了氯|吡|格雷的处方,也不知道是治疗心绞痛,还是为了预防什么其它心血管疾病。

然而,氯|吡|格雷具有强抗凝血功能,这么一来,前后似乎就都说得通了。手术医生认为,正是谢振云服用了氯|吡|格雷,所以才导致了他在大出血的状态下无法正常凝血。

但是,比较具有争议的是——虽说医生开了处方,谢振云的医保卡里从来就没有刷过这个药。警方说可能是没带卡,自费买了,但谢昭回家翻箱倒柜地找,说什么都没有找到氯|吡|格雷的药盒子。

谢昭觉得这套说辞无法成立。

他爹很有可能是在开了处方之后,出于某种原因,比如他觉得自己的心绞痛其实问题不大,再比如他觉得氯|吡|格雷对肠胃有副作用,又不是什么迫不得已的救命药,并没有吃的必要。

蒋天遥听完前后,微微皱起眉头,又低头翻了翻文件。后面的单子就比较乱了,谢昭跑了很多化学测试,纯实验室里自己做的那种,而不是专业的机构鉴定。蒋天遥还看到了几页乱七八糟的结构质谱。

这些他就看不懂了:“这些是......?”

“胃部提取液。”谢昭解释道。

他看上去虽然还很平静,但嗓音里突然就少了平时惯有的沉稳,就好像古神殿庄严的石柱,“咔嚓”一声出现裂痕。

“我后来......自己偷偷做的尸检。”

蒋天遥:“......”

当时,总院在事发三天后举行了谢主任的遗体告别,火化之前,尸体就一直停在医院里。等谢昭想到在谢振云的血液里测试是否存在氯|吡|格雷代谢物的时候,尸体的血检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但谢昭不死心,所以他偷偷在半夜摸去了太平间,又打开了那些被缝上的伤口,提取出部分胃部残余物。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昭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依然会觉得心有余悸。他上过那么多台手术,剖过那么多腹腔。唯独在那天夜里,手抖得拿不住刀。

法医科没有专门检验氯|吡|格雷的程序,但谢昭找了化学系的朋友,按照药物结构做了一个萃取提纯,死马当活马医地打了质谱。

也许是提纯方法不对,也许是胃部残余液的成分过于复杂,也许是药物含量太低,反正大海捞针似的,谢昭一无所获。再后来,谢昭不舍得浪费胃部提取物,瞎猫撞上死耗子地跑了一个三氯化铁定性试验,7%的三氯化铁溶液,紫色转紫红,胃部提取液中水杨酸盐呈阳性。

这么一来,谢振云或许没有服用氯|吡|格雷,但他一定服用了阿司匹林——乙酰水杨酸,一种与氯|吡|格雷同样具有抗凝血,以及心血管疾病预防功能的药物。

蒋天遥眉头皱得愈深:“怎么庭审的时候没有提起过这个?”

“因为它只能证明我爸死前吃过阿司匹林。那又怎么样呢,非处方解热镇痛药,吃一点太正常不过了。”

但是,谢昭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就和氯|吡|格雷一样,谢振云家里就连一瓶阿司匹林都没有,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也没有。谢昭后来还在科室同事里暗地问了一圈,也没听说他爹头疼脑热向人讨过阿司匹林。

再说了,谢振云被捅刀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吃中饭,胃里是空的,只有一些早上的咖啡残余。阿司匹林伤胃,空腹吃可能会导致肠胃道出血以及胃溃疡,这个副作用谢振云不可能不知道,那他怎么会空腹吃药,还是就着咖啡喝下去的?

而且,为什么偏偏这么巧,难得谢振云吃一次阿司匹林,那天就被人莫名捅了刀,止不住地内外出血?

除非,这个阿司匹林本来就是被人有心倒进他咖啡里去的,他自己全然不知情。

后来,谢昭又调了医院监控,但摄像头视角有限,他没能在那杯咖啡上发现什么端倪。一切就只变成了他自己的猜测臆想,再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谢振云胃里残余的阿司匹林,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蒋天遥听完,觉得信息量似乎一时过大了,讷讷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父亲在医院为人随和,同事关系都很好,病人大部分也很喜欢他。假设——我是说,假设,这不是一起医闹意外,而是一场蓄意谋杀。”谢昭顿了顿,眉宇间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茫然,“那我只能想到,他曾经因为龙昌那个临床试验,和人发生过冲突。”

蒋天遥知道谢昭指的是哪个临床试验。就是之前他搜资料的时候,看到的那款针对肝癌晚期的多靶向药,实验室里的名字叫MAB0458。

谢昭微微垂眸:“当时,我碰巧听到他在书房里和人吵架,当时我也没在意。只记得是关于这场临床试验的,他执意不让进入第三期,但龙昌的人不同意。”

“那药在三期失败了。”

“是的,但我父亲当时认为,他们就不应该进入临床三期。”说着谢昭从文件盒里拿出一个陈旧的USB,“这是后来我从他电脑上拷贝出来的临床数据。”

“你怀疑龙昌。”蒋天遥低头看着那一支个头特别笨重的古早USB,缓缓地问道,“所以,这才是你一定要与沈鑫海合作的理由?”

“也不全是。”谢昭终于整理好了情绪,声音恢复冷静,“最主要的还是他能让我节约进入市场的时间。他甚至有可能让药监局直接承认我们在海外的临床数据,毕竟Kimberly在美国治愈的病人里,不乏亚裔,基因上来讲,和中国人区别不大。”

“但我也的确希望,或许能通过这次合作,获得更多......关于那场临床试验......的信息。”谢昭又补了一句,“沈鑫海本人和那场临床试验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他只是一个投资人,什么都不懂。当年和我父亲一起参与临床试验的另一个负责人,现在已经是龙昌药物研发部的主任了。”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那人姓黄。”

蒋天遥不说话了。

在谢振云的头七过后,谢昭就一言不发地申请了辞职。谁能想到,他不动声色的沉默之下,压着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而他举重若轻的决定之后,又藏着多少暗潮汹涌。

半晌,蒋天遥缓缓开口,又问了一次那个他曾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当医生了?”

谢昭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孩儿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有点承受不住蒋天遥烫人的目光,别开眼睛,轻轻反问:“这很重要么?”

蒋天遥“啪”得合上文件盒,在脑内嘶声呐喊:很重要!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场季节性风湿,反反复复,酸痛入骨。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放下了,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而更多的时候,他甚至都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放不下什么。

“蒋天遥,我不应该成为你学医的理由。”谢昭叹了口气,“或许我曾经影响过你,但我不应该是你唯一的那个理由。”

小孩儿不服气似的一瘪嘴:“你就是。”

谢昭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蒋天遥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只该断奶的狗崽子:“如果你现在对自己的职业感到茫然,不要试图在别人身上寻找答案。”

“我不应该,也不会是你的答案。”

蒋天遥梗着脖子,带着一辈子仅此一次的偏执,在心里倔强地又默念了一遍:你就是。

“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

“我为什么不当医生?”谢昭慢条斯理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终是缓缓开口,“因为钱、权利、理想,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春|药。”

他嘴角一勾,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成年人不做选择题,我全部都要。”

谢昭的眼底跳跃着某种血性,晦暗不明却令人神往。蒋天遥突然觉得,相比之下,曾经那个白衣大哥哥,似乎都显得不够带劲了。

谢昭现在的眼神让他感到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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