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柔【8】
最近京城里最大的热闹, 当属福佳郡主出嫁。
陛下赐的婚, 嫁的是尚书仆射的嫡子, 不但被擢为公主, 双亲准备千里红妆,更是荣宠到了今上亲至公主宅观。
福佳公主出嫁之日, 正巧是红灯节,满京城都是一片张灯结彩。
民间百姓, 但凡不是重病到下不了床的, 都挤到街头来看公主出嫁的热闹。比平常过年还要热闹十倍。
季郁出宫不容易, 在朝堂文武百官连续数日的叨叨下,她身边带着的人,光内侍宫女就已密密麻麻将近半百的人。
驸马爷怕她有所闪失, 更是派了侍卫将公主宅里三圈外三圈地包裹起来。
拜堂成亲时, 就是在一圈又一圈的侍卫中进行的。
抄家都没那么大的阵势。
季郁跟福佳郡主没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但这毕竟是人家大喜之日,她本着要识相的原则, 不让他们这样继续提心吊胆地成亲了。
见了见礼成, 她给够殊荣就准备起驾回宫了。
“……”
谢怀柔是跟着她一起来的, 只有她知道季郁心中的那些小心思。见府内府外侍卫撤走大半, 便立刻差人去打探季郁是否起驾回宫。
虽然得到肯定的回答,但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跟上去请见,抬着的轿辇里果然不是她本人。
陈绵绵哭丧着脸说:“我的大人,您就别多管了吧,陛下身边带足了侍卫, 她只是想在宫外逛两圈过过节而已,稍晚些就会回宫的。”
谢怀柔说:“好,我当做不知情。”
然后转过身,就令身边人速速去查季郁此刻在哪儿。
这种热闹的时候最容易出意外,她身边带着再多的人,她都不放心。
谢怀柔很快得到消息,赶去公主宅的偏殿见到她。
“……”
季郁刚换好衣服。
她脱掉了织锦交领冕服,发上的冕冠,也变成了时下士人皆爱戴的漆纱笼冠,腰间佩戴一块显眼玉佩,垂着稻穗。
身上的玄衣暗纹锦袍根本就是男子的衣着。
“……”
谢怀柔走近,看见她面上甚至还画着淡淡的妆,非是敷铅粉抹胭脂的装扮,而是用青黛把两道本来细弯的眉毛描得又深又粗,剑眉直直入鬓。
季郁在女子中身量偏高,一双微挑凤眼,面容清秀有林下风气。这般刻意装扮之下,端端就是一个面容皎美的翩翩少年郎。
季郁开门就见到她,不由挑了挑眉,抬手整理好袖口笑问:“姊姊有何事?”
“臣是来……”谢怀柔无语片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这身打扮,直到对上季郁似笑非笑的目光,她移开眸说,“陛下这是还要去哪儿吗?”
“对,”季郁颔首,倒并不瞒她,“难得出宫一趟,确实还有想去的地方。姊姊可愿意陪同?”
谢怀柔扬着无奈笑意:“只要陛下能在宵禁前回宫。”
“那自然……”季郁点头,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那自然是不敢保证的。
谢怀柔却当她应了,“陛下想去哪儿?离得可远?”
“不远不远。”
—
季郁让身边人都守在外面,带着谢怀柔入内,笑容满面地说:“这地方,我想来好久了。”
抬眼,谢怀柔只觉得心中一窒。
碧澜阁。
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非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不得入内,听说其中的姑娘各个容貌绝美且身怀才艺,又极擅房事之术,著名**乡。
两人刚走进去,迎面就走来个水粉衫裙女子,衣衫单薄,香艳浓厚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谢怀柔顿时上前一步,把季郁护在身后,抬袖偏过脸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噗嗤……”季郁莫名地笑了声。
谢怀柔皱眉盯着她,眼中的无奈多到快要溢出来了,“陛下呀,”一本正经的严肃的脸庞,映着暖光竟显得有几分可爱,“此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季郁:“嘿嘿。”
谢怀柔:“……??”
门口人多眼杂,季郁拉着她的手腕正欲往里走,旁边扎着堕马坠的年轻侍女忙上前来问:“贵客可有定包间吗?”
她视线在谢怀柔脸上迟疑着,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此处是青楼,按理来说是不能放女客进来的。
但如果有人带,也不可以拦着。惹贵客不高兴是这儿最大的忌讳。
“三楼包有采薇间。”
季郁抬手挪了挪漆纱笼冠,她衣着光鲜,玉佩精美,又是包下最费银子的三楼雅间。侍女顿时神色愈加恭敬,拱手说:“请让奴婢带您上去。”
“陛……”谢怀柔想劝她回去,开口却一时卡在称呼上。
“出门在外,叫我元瑜即可,”季郁故意揽住谢怀柔的腰,低低地笑,“你在这儿郎君来郎君去的,小娘子们怕都不愿搭理我了。”
侍女闻言笑着回首,“尊夫人可真是倾国倾城,气质大方。说句有些对夫人不敬的,还望夫人别介意——夫人的貌美,连愚儿这种打小在美人窝里长大的都从未瞧见过。”
“是的是的,”季郁连连点头,丝毫不谦虚地说,“我家夫人可是天底下一等人的美人,就是脾气差了些,总爱给我摆脸色,瞧瞧着,现在可不就生气了。”
谢怀柔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真像是在生气的模样。
可仔细瞧,才能发现青丝半遮挡住的耳垂,微微着泛粉意。
“夫人可不必介意,”叫愚儿的侍女转头看了眼她,机灵得笑着说,“我们这儿的包间雅座宽敞又清静,近三日更是提供千金难求的紫檀酒,郎君定是想携夫人在这儿,听着小曲儿聊聊天,共品美酒吧?”
“你可真聪明,”季郁哑然而笑,跟在她身后进了包间,“我还不曾告诉夫人来这儿是为何呢,都让你先说出来了。”
“奴婢该打,”愚儿替她们支起窗,露出高楼外一片火红灯笼的街市美景,添上热茶,“紫檀酒很快就有人送来,乐师在屏后奏曲,贵客需要可唤她露面上前。”
“那奴婢先告退了。”
季郁让屏风后的乐师下去了。
很快有侍女端来酒壶杯盏,走前还点燃了香炉,一缕青烟盘旋而上。
季郁侧目望去,忽地笑了笑说:“怎么还点这…这个东西。”
谢怀柔知道她只是为了美酒来后,心中松口气,给她斟酒边随意地问,“陛下不喜欢吗?”
季郁露出来有些古怪的笑。
“是了,姊姊对熏香毫无研究,”季郁站起身,去把那香炉小心地端了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木案中间,笑容里带着几分揶揄,“……这是催情香。”
谢怀柔陡然怔愣,“催情香?” 她望着面前这青烟幽幽的香炉,不确定她是否是玩笑话,“为何会点这种香……”
她问出口,就觉得不对劲。毕竟这儿是妓院,燃点催情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旋即面色微变地道:“臣把这个端出去。”
“不忙,”季郁见她不疾不徐的语调都变了,忙含笑扯住她的衣袖,也给她斟了杯酒,解释说,“我没闻错的话,此香就是沉木犀涎,也是民间说的神仙香。”
“里面麝香加得多了些,才有催情效果。除此之外是还有安定提神之效的珍贵上品香,并无危害。”
谢怀柔安静听着,看着面前的香炉犹豫地问季郁:“就这么放着吗?”香确实是好香,她这对香味极敏感的人闻着都不觉得刺鼻。
“嗯,”季郁扬着唇笑,并不看她,只是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斟满,“这酒我垂涎许久,喝不完我今个儿就睡在这儿了。”
她当然是玩笑话。
谢怀柔还是心中一紧,要真让季郁在青楼里过夜,她这右相不得以撞柱自尽来挽回颜面了,“臣陪陛下一起喝。”从她手里取走酒壶。
季郁扬着唇,无声地笑弯了眼眸,跟她轻碰了碰杯,“姊姊可有陪过别人喝酒赏灯过?”
“未曾。”
紫檀酒这名字听着文雅无害,喝进胃里,才知道烈酒雅名的道理。入口柔顺无害似清茶米酒,肚里却瞬间热烘烘起来。
谢怀柔不擅长饮酒,一杯喝完,两颊顿时浮现出红晕。
“姊姊,”季郁眸如星辰,两杯喝完依旧没有反应,路都走不稳就偷喝母后杯中酒的她,说声海量是丝毫不为过的,“其实今日我原本想把罗家姊姊也带出宫来的……”
“她很小进宫,好不容易长大了,才受两天宠,就被母后推出去顶我闯的祸了。”
季郁握着酒杯,边喝边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我那会儿子不懂事,到处惹事,次次都是陪我玩的罗姊姊替我受罚。罗衡是她胞兄,不杀顾子美,我没法给罗姊姊一个交代。”
“臣知道了,”谢怀柔垂下眼给自己斟酒,一口喝尽,听见她一口一个罗姊姊。
心头涌现出一股酸涩感。
大概是酒意上头,垂下眼睫时,低低说了句,“陛下唤她姊姊,不合规矩。”
这是她平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不合规矩。”
季郁轻轻复述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里倒听不出喜怒,只是垂着眼。
她端酒盏的手顿住,方抬眼笑说,“那我唤你姊姊,就合规矩了吗。”
谢怀柔沉默片刻,摇摇头,喉咙里泛着苦涩之意,最终拱手说了句:“这也不合规矩。”
“尊卑有别,还望陛下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臣。”
“那朕不愿意呢?”
季郁身子依靠过去,侧目望着她假装平静的脸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眸,语气又柔又哑,“我不愿改口,永远都想这样叫姊姊。”
谢怀柔垂眼想避开她的视线,她就伸手,挑起她的下颌,逼迫她看向自己,“而且,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不愿意吗?”
“……”
谢怀柔微皱了下眉,并未言语。
“好吧,”季郁缓缓收回手,喃喃地说,“就算是自作多情,也不能强迫姊姊喜欢我啊……”
她喝尽杯中酒。
神情低落,映着窗外的张灯结彩。
不知是喝下肚的酒水,还是面前燃着的香薰。
谢怀柔呼吸重一拍,只觉得胸口一团燥热凝聚到小腹,她抬眸深深地望着季郁,眼眸微闪,脸上的困扰之色,像是被什么解不开的千古难题纠缠着。
季郁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人已经喝懵了。
她心中其实欢喜得紧,手控制不住地环住她的腰身,失落都是装给她看的。
她喉咙上下滑动,微蹙着眉,色泽莹润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季郁的手慢慢地往后摸去,就快要解开她的束腰,她也呆愣愣地坐着未加以阻止。
“……”
可爱极了。
季郁脸贴在她锁骨处,低低地笑,倒没有再有更过分的举动。她不乘人之危的。
抱得足够久了。
她离开时,忽地又被用力拉了回来。
季郁实实在在一愣。
刚抬脸,眼前昏暗压下来,唇瓣蓦然贴上了一抹温软。她被谢怀柔紧紧地按在怀里深吻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