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迄今为止, 哪怕是在梦中, 雪兰·亚尔维，也没想过, 有谁会敢拍卖一位贵女殿下。
神圣联盟有一块创神法典石板, 上面铭刻着四行誓约之词，而若有谁想要伤害贵女殿下, 还没挨到贵女身边, 就会被随侍的骑士撕碎。
所以，拍卖贵女……这样的罪行, 应该怎么审判？
雪兰把几大法典过了一遍，也没找到对应的刑罚，但他只知道一点, 荒原这些野蛮人绝不能饶恕！
“伊格纳茨。”
雪兰唤了一声好友，伊格纳茨心领神会, 旋即摘下了手上的一个戒指。
戒面漆黑, 镶嵌着七个黑钻, 中央是一颗六阶魔棱晶, 氤氲着神秘的辉光。
雪兰也将别在胸口的胸针取下，他环顾一圈，没发现纸笔，便拔出剑, 割下自己的衣袖, 用密语魔法飞快的将荒原的所见写下来, 而后卷成条, 与戒指、胸针放在一处。
两人做这一切极快，伊格纳茨嘴唇微动，默念咒语，一团漆黑的空洞，自他掌心显现。
这是一个定向空间传送，被伊格纳茨控制得很精准，魔法波动几乎都限制在房间里，没被外界察觉。
雪兰把胸针、戒指与布条丢进去。
这个定向传送的目的地，是亚尔维一族的秘密庄园，里面都是世代侍奉亚尔维一族的仆人，见到两人的信物，自会把雪兰的密信妥善的处理。
做完了这一切，魔法师返回视窗边。
“最近的是一个人类公国，庞塞。”
伊格纳茨沉声道：“即便派遣狮鹫部队，要抵达落日山脉，至少也要一天一夜。”
“大型传送阵的建设进度太慢了，”雪兰抱怨，“他们就找不到几个空间魔法师吗？马上搭建一个传送阵！”
伊格纳茨摇摇头：“落日山脉坐标不在现有的传送体系内。”
当然，要强行搭建也不是不行，但至少得是大魔导级别的空间法师，这种人一时半会也不容易找到。
但他们都不可能干等一天一夜。
伊格纳茨估算了一下，这场魔眼祭典，据说荒原来了一百二十多个部族，裂隙十二城全部派出了代表，更别说阴影魔沼，本就是血之君的地盘。
凭他与雪兰两人，要想将贵女殿下从这个拍卖场里带出，必须得一击即中。
这样一来，时机就显得很重要了。
“雪兰。”伊格纳茨唤着同伴，正打算与他商议，忽听拍卖场中一片哗然之声。
紧接着，一股带着浓郁黑暗气息的魔源震动，从展台上放射而出。
伊格纳茨一惊，赶紧朝场中看去，只见拍卖会的展台上，一个高挑的人影，正缓缓起身。
——是那个先前昏迷在笼中的精灵。
雪兰盯着那人影，眉头紧皱，铁笼的幕布掀开后，他也看见了笼中的有个重伤的精灵，但有贵女殿下在，谁还关注别的呀！
就连伊格纳茨，全部心神也都放在陆陆身上，完全没给别的事物一分一毫。
等这本该重伤垂死的精灵突然间竟站起来了，雪兰打量片刻，突然惊声道：“该死，他是暗影精灵！”
话音刚落，台上的人伸出双臂，一把将少女搂在了怀中。
雪兰只觉血液逆流，嗖地一声，全都蹿进了脑子里。
计划、谨慎、谋略……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把这些词揉吧揉吧吃了，腿一跨，直接从视窗那撞破魔纹阵，冲出了包间。
他人还悬在半空，手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剑，斗气瞬间激发，将剑身寸寸燃起。
然后，雪兰，就，看到了，一记熔岩热流，比他的剑招还快，冲向下方的荒原野蛮人。
接着就是好友那万年不变的脸……从他们现在半空中的身位来看，伊格纳茨比他还靠前一点。
魔法师这个群体，因为施法要求苛刻，一向是冷静的代言，伊格纳茨则是三系天赋，比一般的魔法师要求还要高一点。
他今天穿着的虽不若往常那般繁复，但也十分繁琐了，浑身上下的魔力增幅器就有十几个，戒指、胸针、腰挂……挂饰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伊格纳茨转动大拇指上的一枚七面戒，一个冰霜之息就紧跟着扑向人群。
拍卖会场中一时间混乱无比。
“妈的，暗精灵！”
“保护贵女殿下！”
“把那小子的手砍了！”
“我杀他妈，阴影魔沼这帮狗*是眼瞎了吗？！把暗精灵跟贵女殿下放在一起。”
等熔岩热流跟冰霜之息骤然杀来，嚎叫的内容就变成：
“我艹啊，谁特么在偷袭。”
“等等，是人类的魔法师！”
“人类魔法师怎么会在这里？搞什么，他们竟然混到魔眼祭典里了！”
“#@&￥%！！……阴影魔沼我**你**！”
先前霜狼部族扔了剑击倒欧奇的少年奋力一滚，避开一枚炸裂的熔岩石，但皮毛仍是被燎得秃了一块，他亮出獠牙，愤怒的：
“别吵了，快杀了那个暗精灵，救出贵女殿下！”
雪兰可不管这帮野蛮人在嚎叫什么，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也就放开手脚，属于高阶剑士的斗气勃发而出，雪亮的剑光携雷霆之势，直劈向展台中央。
他速度极快，一刀削向暗精灵，一条胳膊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在对方避让的第一时间，将贵女殿下揽到怀中——
却见台上的人影伸出手，不避不闪，直接握住了他的剑锋！
只听‘锵’地一声，雪兰的剑竟然被生生握碎！强大的反力顺着剑身冲向雪兰，他的手臂发出一声清脆的折断声，竟是被震得骨折了。
啧！
雪兰忍着剧痛，不退反进，打算拼着断一条手的后果，先把陆陆给捞出来，却见一面漆黑的屏障凭空升起，将少女整个罩住，雪兰的身体撞在屏障上，顿时被击飞了出去。
半空之中，雪兰嘴角淌着血，愤然的盯着台上的人影——泛着灰光的长发，血红的双瞳，还有那浑身上下缠绕着的黑暗气息。
不会有错了，是暗影精灵，深渊恶物！
所谓深渊，即临近蒂亚斯主世界的一个异常空间，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据说古已有之，有位法圣曾经下去探索过，里面的空间极其混乱，广阔无边。
深渊里的生物，有原生的，也有从主世界堕落的。
暗影精灵就是后者。
蒂亚斯漫长历史中，也曾有不少主大陆种族堕落，目前还不清楚堕落的机制，但只要一旦转化，就会性情大变，日光种精灵高傲，但谨守信条。暗影精灵则以残忍、嗜好杀戮、折磨生命出名。
更重要的是，成为堕落种，还意味着他将抛弃蒂亚斯主世界的一切规则。
迄今为止，唯一曾杀伤贵女的，就是远古时代，魔族堕落深渊之中的恶魔。
冰冷。
像从内而外，都丧失了生机。所以毫无人的体温。
这是陆陆对环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第一个感觉。
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在她前方，一个黑色的屏障，将她环绕在内，屏障外虚影晃动，应该有很多人……但是被一挡，就像打了高斯模糊。
所以到底发生了啥？
“……”
轻微的呼吸声，落在她耳边，这气息也是冰冷的，陆陆忍不住微微侧目，就与一双血红的双瞳，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眸中的感情异常的复杂。
从被莫名其妙的拖上台、台下又是群狂热又奇形怪状的生物，陆陆就在猜她可能是落入了什么异世界黑-暗-势力手中。
而就在片刻前，她拦在重伤难友身前，把那铁钩折断，怀着悲壮的心情，以为自己接下来可能要遭受命运的毒打。
但很快，一支带鞘的剑飞来，先是把台上那个三米多高的奇怪壮汉击倒了，接着台下的人不知为何，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的往前挤。
陆陆：？？！
她紧张到了极点……这是要全冲上来殴打她？？然后，一只，冰冷的手，就，拍上了她的肩。
“%￥￥#……”一串听不懂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而后是一片暗影，泛着灰光的长发搭在了她的肩上。
陆陆：“……”
陆陆：(⊙Q⊙)！
陆陆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被吓死。手里一直捏着的飞霜丝条件发射的丢了出去，旋即，少女的视野一片天旋地转，她往后一仰，眼看着要跌倒在地，一双手臂犹豫片刻，便环了过来，虚虚将她扶住。
视线一片模糊，在过度使用技能的后遗症下，陆陆只觉身体内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她拼命的睁大眼睛，却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瞧见一双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陆陆才从浑身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恢复了清醒。
见她似乎缓过来神，环着她的人动了动，将抱着她肩膀的手臂收了回去，但仍是轻轻的扶着她的后背，支撑着陆陆站立。
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是想要为少女擦去额上的细汗，抬到一半，瞥见手臂上那蜿蜒地、醒目的黑色恶纹，他停顿片刻，无声的将手放下了。
“你、你好。”
陆陆注视着身侧的人：“你醒了啊？”
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个正扶着她的人，就是先前与她一笼的重伤难友，这会他竟然苏醒了……看来她丢的几个返血术，还是有效果的。
在光线明亮处，陆陆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很漂亮的人。
淡灰色的长发披散着，将他的面庞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平静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双眸中，似乎藏着极深的哀伤。
暗精灵凝视着少女。
她神情有些惊讶，仿佛有些惊喜，轻柔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吐出，与他在最绝望、最痛苦的黑暗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她的眼眸亦是清澈的，宛如明净的泉，倒映着他的脸，被仇恨与恶意笼罩，如今已然堕落，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陆陆：“老哥，别发呆了，你还能动吗？我们快逃吧。”
她说了两回，对方都没反应，不由稍稍歪头，疑惑的看着他。
伽暗将视线转开。
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在死亡的边缘，他明明已经满心仇恨，发誓若能再度睁开眼，必要抛弃精灵一直来遵守的所谓信条，不顾一切，让所有带给他们屈辱的仇敌悲惨死去。
将那些奴役、侮辱过他的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看着他们一点点咽气，才能稍稍浇灭他心中喷涌而出的暴戾。
但他发现，凝视着少女的脸，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在渐渐消退。
这不对。
他已经堕化，不必再遵守任何蒂亚斯世界的规则，这里是拍卖场，他应该马上丢下怀中的少女，甚至，再聪明点，利用她当做盾牌，从这里安然逃出，前往深渊，才是最好的做法。
但最终，伽暗嘴唇动了动，说的是：“……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堕落了的精灵道：“离开这里。”
他虽然濒死，但一直有模糊的意识，在煎熬的痛苦中，他感受过那股注入体内的生机，也听到了荒原拍卖场的嚎叫。
‘……贵女，彩头……5铜币……’
伽暗心中泛起冷意，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元素当即顺应他的心意，蓦然大涨，将他与陆陆两人罩住。伽暗口中默念起咒语，就要驱使着黑暗元素，将他们卷走——
“放开贵女殿下！”
雪兰拾起了断剑，用斗气重新聚拢成剑锋，如冲锋的卫士，猛然朝暗精灵砍来。
伽暗没有犹豫，黑暗元素如流水，竟在他的操控下，凝成半实体，把陆陆一下子卷了起来。
陆陆：？
突然眼前一黑！
她看不到外面，只知道是难友做了什么，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体一轻，仿佛在被谁拖带着，开始移动。
因为对荒原众人的印象极差，陆陆没有反抗，顺从的被伽暗带着移动，她内心觉得自己跟这位难友，同为落难之人，至少想逃出的目标是一致的。
“%￥%#￥*（#@！”
“……%*￥#@！”
外面不断传来怒吼声，陆陆先前那种如有神助、玄之又玄的状态已经过去了，她依然能听懂‘古精灵语’，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自如的说出。
至于通用语，在陆陆耳中，一直是乱码。
少女听着外面这些完全·听不懂的，鬼叫声，内心默默给难友打气。
加油啊！
她握紧拳，赶紧的，从这群黑-恶-势力的手中逃——
“巨神之手。”
一声低喝，一道耀眼光芒组成的的巨大手掌，猛然抓向暗精灵，庞大的光之力顿时将黑暗元素驱散，陆陆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正惊讶间，一缕轻盈的风，勾住她的身体，一扯，再一扯。
“咦？”
“……啊！”
少女发出两声茫然的气音，嗖地一声，被从暗精灵身边带走了。
伽暗连忙回身，雪兰已趁此机会上前，一剑劈下：“看哪儿呢，深渊的狗，你的对手是我！”
风元素拽着陆陆，她双脚离地，不由有些惊慌的划着手臂，但紧接着，她便撞入一个胸膛。
等在魔法落点的伊格纳茨撞开双臂，以身躯接住少女，在风系元素的加持下，陆陆撞过来的力道，其实是很大的。
伊格纳茨是个纯粹的法师，并非雪兰那样的魔武双修，在冲击之下，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放手，而是让风元素托着自己的后背，优先替陆陆卸掉了冲击力。
等到他确认怀中的少女，并没有撞伤哪怕一根头发，才松了口气。
法师的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浸湿了他的金发。
他微喘着，一半是被陆陆撞的，另一半，却是因为强行用出巨神之手。
伊格纳茨是火、冰、风三系的自然元素魔法师，巨神之手却是光系六级魔法，而为了撕碎暗精灵裹着陆陆的黑暗屏障，同时又不伤害到少女，伊格纳茨强行用体内的魔源共鸣光元素，施展了这个法术。
这会儿，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因为跨系施展魔法带来的反噬而隐隐作痛，伊格纳茨的手隐秘的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来了个冰之刺。
这是二阶小法术，但也足以冻伤人，而大魔导师现在把它当成让自己清醒的手段……
一个冰之刺下去，伊格纳茨手也不抖了，腰也挺直了，他松开手，退后几步，忍着心中澎湃的激动，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朝陆陆躬身行礼。
“向您问候，”伊格纳茨将手按在胸口，“高贵的生命之源，蒂亚斯的明珠。”
“请原谅，”法师低声道，“让您受了这么久的惊吓。”
少女没回话，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好像已经呆住了。
伊格纳茨的喉结不易察觉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为了将陆陆从暗精灵身边带出来，伊格纳茨与雪兰都是豁出去了，施展巨神之手的时候，伊格纳茨还没想什么，但这会，虽然旁边好友就在跟暗精灵拼死战斗，还有一大群荒原野蛮人在侧。
然而，又的的确确，他与贵女殿下，正，两个人，独处……
莫名的，伊格纳茨想起少女撞入怀中时，那扑面而来的轻盈香味，贵女殿下的身躯，是那样柔软……他为了卸掉力道，不得已用手臂将贵女殿下抱住，于是仿佛拥抱住一块柔软的云……
抱住一块柔软的云。
抱住。
抱……
“伊格纳茨！”
雪兰大声喊：“你在干什么，快施法帮我。”
法师一动不动，好像死了。
“我来了！”
不等法师回答，在旁等候许久的霜狼部族少年，终于找到了入场机会，一把捡起地上的剑，就冲进了战场。
因为伊格纳茨两个大型魔法，整个拍卖场已经一片狼藉，中央是一团仍在燃烧的灼热岩浆，四面却被冰霜之息冻住。
拍卖场内原本近万荒原部族的雄性，不得不退出场中，但又因为担心贵女，乌泱泱的挤在旁边不肯离去。
“深渊的堕落种，”霜狼少年呵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把贵女殿下掳去深渊吗。”
伽暗一言不发。
他确实是想将陆陆带走的。但不是带去深渊，蒂亚斯主世界的生物，根本不能在深渊里生活，他怎么可能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但他知道，即便说了，这些荒原部族的人也不会相信。
暗精灵淡淡道：“荒原部族将贵女当做商品拍卖，她留在这里，也只是被你们冒犯。”
霜狼少年顿时脸色一白。
挤在附近不肯离去的雄性们纷纷激动的叫嚷起来：
“我才不会伤害贵女殿下！”
“谁要拍卖贵女殿下！谁敢？我撕碎他！”
“阴影魔沼的狗*们做的事，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对了，台上那个半兽人呢？”
拍卖场破烂展台的一个角落里，林妖塔克抱着头，听着荒原众人的叫骂，眼泪喷洒。
他的身体被一枚灼热的熔岩石击中，融化了大半，这会正化为原型，躲在烂泥里，手臂化为两根粗藤，抱着自己的头。
谁会知道啊……塔克失魂落魄的想，那个白茧里，是位贵女殿下！
为什么一群侏儒地精，会在落日山脉的森林里，捡来一位贵女殿下啊？
当看到笼子幕布掀开，里面确实有个重伤的精灵……但还有一位少女！这少女还施展出生机之力，塔克就已经要虚脱了。
“把阴影魔沼的家伙都绑起来，给贵女殿下赔罪！”
“没、没错，就该这样，我们巨熊部落绝不会跟阴影沼泽为伍，请贵女殿下相信我！”
“对对，还有我们行蝎部族。”
霜狼少年抹了一把脸，高声道：“还有我们，远古巨狼神的后代，凛风崖的主人，霜狼部族！愿为贵女殿下，斩杀一切侮辱您尊严的敌人。”
听着外面这些一浪高过一浪的嚎叫，塔克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了，几乎都要看不到一点绿色。
要是被这些人发现，是他把贵女殿下弄上了拍卖会，他一定会被撕成碎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