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何为魔教
出了正堂,已是正午,大家都饥肠辘辘,温婷茹奉师命带着众人去住处安顿。内院住处都是师徒相连,并不方便随时都要进出的鹤武门弟子住——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这帮人离卿玲宗的核心太近——于是全都安置在了外院一排空房处。因已到了午时,众人只是简单地放下行囊,便去了堂中候餐。
两边弟子分两侧而坐,温婷茹和魏徵作为领头弟子,各自谦逊一番而后在榻上坐好。很快有外院弟子鱼贯而入,奉上案几果盘,又一次递上各人饭食。
“这段时日要多麻烦师姐了。”魏徵笑着说道。
“哪里,毕竟是鹤武门的要求,无论是招待还是协助,我们都会尽己所能。”
魏徵挑了下眉,窥伺着看向她:“师姐是否生气了?”
“岂敢。”温婷茹假假笑了一声。
魏徵代表鹤武门提出了三个要求。
一、允许他们入住以及随意出行,并给予辖下城镇一切从宜的权利
二、准许调动温婷茹以下的弟子对他们的活动进行协助
三、对外宣布卿玲宗的立场
卿玲宗没有选择的余地,一一咽下条件。
温婷茹是那样喜欢尊敬自己的门派,这要是她本人在,不生气才怪呢,林菀边演边想。
“这也是为了正道着想。若异瞳邪君复生,魔教死灰复燃,曾经暗无天日的日子又将会降临,这是谁也不想见到的事情吧?在邪君一手遮天的时候,卿玲宗宗主及其女被逼自缢,割让辖下产业给其爪牙,在最后的剿灭战中弟子亦伤亡惨重,在下每每读史至此,总忍不住悔恨叹惋、愤怒难当。”
魏徵轻叹了一声,语声铿锵,“更何况,他们所修行的乃是鬼蜮之术,驱使冤魂怨灵,扰乱阴阳界限,其教主邪君更是手段狠辣,以灵为食,为了凑足法力足够的灵,甚至用残忍的手法残杀修行者以攫其灵,当真是可恶可恨至极!身为正道弟子,适逢此境,若不加以阻止,怕是枉费了一身所学,对不起天下正道了!”
他的话勾勒出来了魔教的轮廓,对魔教感到陌生的卿玲宗弟子都被惨痛的过去所带来的凄厉所刮伤,又被他后面的话鼓舞的热血沸腾,众人神色发生了变化。
却听一声轻笑打破了这气氛,众人看去,忍不住一阵惊讶。一贯温柔敦厚、气氛柔婉的温婷茹此时掩唇轻笑,神色竟似带着一丝讥诮。
讥诮???
他们和和气气的大师姐还会“讥诮”???眼花了吧!!
“何事好笑?”魏徵抬眸看向她,语气微凝。
“失礼了。”温婷茹轻咳一声,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道,“非是笑师弟,只是在笑这称谓。敢情赐教,何为魔教、何为正道?”
沈鹤忍不住道:“正邪之分,古已有之,师姐何出此言?”
“看来沈师弟对古的理解与我不同呢。”温婷茹笑盈盈地说道,“或许师弟不知,’魔教’这个称谓,是四十余年前出现的,翻遍典籍,也未曾见过别的朝代有任何关于魔教的叙述。而异瞳邪君所统帅的魔教历史几何,想必以贵门对魔教的关注,定是了解的吧?”
有鹤武门弟子脱口而出:“这有谁不知,正是五十二年前……”话语倏然顿住,周围也一阵骚动。
“不错,五十二年前。”温婷茹重复了一遍,眼神在堂上诸人身上一一掠过,微微笑了起来,“真有趣,不是么?魔教这个称谓竟比它所指代之物还要晚十年出现,那么在它被称为魔教之前,究竟被叫做什么呢?又是谁给它冠以魔教之称的呢?”
众人哑口无言。
林菀伸手饮了一口茶,眼帘低垂,掩去思量。
这本书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所谓的正邪之分。如果正道魔道真如鹤武门弟子所说的那样泾渭分明势不两立的话,已经萎缩成一个地方性小门派的魔道为何还能苟活至今?而一个规模如此小的魔教,又有何资格被放在成百上千的正道门派对面?不说其他,恐怕如卿玲宗这样的小门派来个七八个就能碾压魔教,更别提那些三大门派了。
——也就是说,“魔教”这个称呼充满了水分。
那么,究竟是谁在给它注水的呢?
温婷茹面对着满堂寂静,眼角却瞥向无声无息从堂上退出的瘦弱少年身上,眸中含着隐蔽的笑意。
她如此大费周章,除了要为支线任务理清逻辑以外,只是为了让陈佑听到而已。现在的他或许不会有感,但等到他山穷水尽,与正道决裂的时候,一定会想到她当年的这番话的。
***
“真是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饭毕,鹤武门的人聚集在一处说话,越云瑶大约是憋坏了,张口第一句就是这个,“她是想替魔教开脱么!”
“哈哈,算啦,反正她的说法也挺有趣的。”沈鹤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笑道,照旧穿得花里胡哨,浑身散发着骚包的气质。
越云瑶横了他一眼:“沈师兄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就什么都可以原谅吧!”
“嗯,你还真了解我呢,”沈鹤笑眯眯地点头,“所以说就算你这么说你的沈师兄,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原谅你的。”
越云瑶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恼道:“又是这种话!”
“怎么?不喜欢?”沈鹤仰头看着她,顺便伸手扯了扯她的头发。
越云瑶英气的眉毛皱起:“比之更甚。”
“完蛋……被小云瑶讨厌了!”沈鹤直接倒在榻上捂脸痛哭,要多没形象有多没形象,真是白瞎了一张俊美的脸。
一旁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耍宝,早就对沈鹤的没正形习以为常。
有人见魏徵虽如往常一般笑看着大家说笑,却有些神游的模样,不由问道:“魏师兄,怎么了?”
魏徵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在想,她为什么要说那番话。”魏徵因为在想事情,剑眉微拧,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剑穗,蓝色的丝线绕过他的手指又松开,如同水蓝色的涟漪。
“卿玲宗不过偏安一隅的小宗派,若不是魔教在这边活动,我们连知道都不一定知道,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你觉得那只是稀奇古怪的想法?”魏徵闻言笑看着师弟。
师弟被说的一愣。
魏徵笑着闭上了眼睛,斜靠着案几,不再多言。
真是失败啊,鹤武门教导弟子竟还不如一个小门小派。
不过,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更安全。他现在就处在危险的边缘,想的太多,或许就会碍到别人的眼了……魏徵淡淡想着,把玩着剑穗的手变慢了。
“说起来,刚刚温师姐找你说什么了?”沈鹤想起什么,问越云瑶。
“那个啊……上次我在街上帮过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么?他现在在卿玲宗外院修习,温师姐问我有没有时间去看看他。”越云瑶笑了一下,眼眸弯起,有些喜悦的味道,“听说他现在很用功呢,真是太好了。”
沈鹤支着头看了她半晌,眼神莫名,轻笑道:“这里可是别人家里,不要玩得太高兴了忘了回来啊。”
“不用师兄提醒,我自然知道。”越云瑶做了个鬼脸。
“……你知道才怪。”沈鹤低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