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礼仪
从腊月二十九开始,沐忠秀总算知道了古人过年是怎么个累法! 祭祀祖先开始,然后就是家族守岁,每天大吃大喝,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而且,每一天都有规矩,这一点该当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独有规矩,不能违反。 沐家是世家,规矩简直严极了! 沐忠秀在石城庄时以他最大,什么规矩都是他定的,自己当然舒服无比。现在回到昆明府里,除非是比他小的弟弟妹妹们,不然,见了谁他都要点头呵腰,温言问好,不然,就会引起不满,被人暗中指点,大家族过日子有多艰难,光是每天的礼数就让他烦恼无比! 除了这些,每天的晨昏定省也很让人头疼。这种儒家的规矩玩意极是繁琐复杂,每天在清晨天不亮他就要到陈氏太夫人门外等候,等太夫人醒了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沐忠罕带头,然后诸多兄弟们跟着,大伙儿一起进去,挨个向还在床上躺着的祖母叩头请安,这样,算是完了早晨的礼数。 至于陈氏,有时候也和他们说笑几句,有时候,只躺着不动,等他们叩完了头再吩咐长哥沐忠罕带着离开就是。 早晨闹完了,晚上还要来一出。等陈氏吃完了晚饭,将睡未睡之时,沐忠罕带队,还是一群兄弟姐妹一起进了祖母的房间问好,嘘寒问暖,说一些废话之后,待焦氏困了要睡,才能离开。 每天如此,真是不胜其烦。 至于沐天波那里,偶尔也需去请安问好,而沐天波兄弟辈,偶尔也需要向自己的母亲请安问好! 这一套礼节可比祭祀祖先要烦多了,让人觉得甚是折磨,沐忠秀有时恨不得插翅而逃! 不过却也是欲逃无门。 到了这个时候,沐忠秀才算懂得了什么是大家族,什么是大家子的规矩,什么又是封建伦理纲常礼教! 每天都睡眼朦胧浑浑噩噩,这么一点日子,过起来却是艰难无比。 有时候他也满怀恶意的去想:“怪不得皇室和公候之家多出变态,什么东昏侯和喜欢煮骑马带练丹的嘉靖皇帝可能都是这种日子熬变态了吧……” 当时的人当然不懂后世有名的两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自从董仲舒弄出了天人感应,把天命神授这一套玄乎的东西塞到了儒学系统内,然后汉武尊儒,把孝道这种发自人天性的东西加了进去,接着又是理学昌明,总之,到了明朝末年这会儿,儒学已经是变的光怪陆离,正常人和有灵性的人难以忍受的一套完整的让人窒息的从理论到实际的有现实操作流程的怪东西…… 能忍下来的,才是圣人仁君,才是儒士们嘴里的圣明君王。忍不下来这一套规矩的,就是胡闹的武宗,修道的世宗,还有二十年不见大臣的神宗。 总算是到了腊月三十日了,各色齐备,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昆明总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陈氏太夫人及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然后再进宗祠。 沐忠秀是初次参加这种大场面,也是忍不住细细留神打谅这宗祠。原来总府西边另一个院子便是祠堂,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是“沐氏宗族”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尚任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 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当今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此孝宗皇帝御笔。 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黔宁。” 这些俱是宪宗皇帝御笔。 沐忠秀随意打量,却是从太祖皇帝到成祖皇帝,再到嘉靖、万历,除了先帝天启帝外,历朝皇帝的墨宝几乎都有。 祠堂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沐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沐天波主祭,沐天恩陪祭,沐天泽持爵,沐忠罕、沐忠文献帛,沐忠秀被命捧香,沐忠白、沐忠焕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众人围随着陈氏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 上面正居中悬着黔宁王并首代黔国公沐春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几个忠字同辈的族兄弟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沐天波与沐天恩等兄弟。 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沐忠罕与沐忠焕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沐天波的手中,沐忠罕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沐天波捧菜至,传于沐忠罕,沐忠罕便传进去给众媳妇,众媳妇又传于陈氏妯娌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焦夫人,焦夫人传于陈氏,陈氏方捧放在桌上。 俟陈氏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沐忠秀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 …… “我真是累疲了。”沐天波随意半躺在软榻上,沐天恩和沐天泽坐在左右,各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沐天波三十来岁,是极壮硕的武将,这时也有疲惫不堪之感,忍不住对众人抱怨。 沐天泽一笑,说道:“大兄你是黔国公,所有这些场面的事俱是你撑着,明天大年初一,巡抚并省城各文武官员,有名望在乡的士绅,哪一个不要过来给你拜年?还有你累的时候哩。” 沐天恩也是笑道:“大兄嫌累,小弟我想这么累还没法子呢。” 两个兄弟打趣,沐天波也是笑起来。 看了看沐忠罕沐忠秀诸兄弟,沐天波随口道:“你们也看到了,梁冠越重,责任便是越大,我在这个位子,少不得要多一份辛苦。你们现下跟着凑凑热闹,再过一二十年,我等老迈了,或是不在了,到时候你们少不得也要有样学样,不要荒疏怠慢,祖宗,那是我们汉人的根基,不敬祖法,不敬天法祖,就没有了王法了,懂了么?” 沐忠罕在内,一起躬身下去,齐涮涮应诺称是。 沐天波这时方转向沐忠秀,笑骂道:“这一次各人送的年礼,都是金玉宝石,偏你送的全是蔬菜瓜果,后园有人说我偏心,将好庄子和银子大捧的给你,小五却是拿些不值钱的东西来糊弄我,我说别放那个屁了,王瓜青菜,那是小五亲自带人建了琉璃大棚种出来的,我别的不爱,却偏爱这些个!” 沐忠秀躬了下身,笑道:“父亲放心,明春之后会有更多,儿子一定争这口气。” 沐天泽这时突然道:“小五在普宁做的事,大兄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