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阶层之争
沐忠秀略觉紧张……从回府之后,沐天波一直没有见他,沐忠罕成天被一群族中的长者带着学习礼仪,防止在祭祀时出错,几天功夫下来兄弟二人也不得见面。 沐忠秀打听过消息,府中却是好象没有人对他在普宁的事有任何的在意,这也令沐忠罕相当的惊奇和意外。 到祭祀结束了,沐天泽才极为突兀的说出普宁的事,这令得沐忠秀份外警觉。 “听说了。”沐天波颔首一笑,对沐忠秀道:“你三叔现在说这件事,你懂得他的用意吧?” 沐忠秀一脑子懵懂,哪知道沐天泽是什么意思? 好在沐天泽也不等沐忠秀的回答,当下用手中扇子拍了拍自己膝盖,一脸潇洒自若,又隐隐有些讥诮之色的道:“吴巡抚将热炭团丢给小五,偏下头的官还不识趣,一个小破庄子,还撑着那姓李的和咱们沐家叫板。这事小五若是退让了,云南地方还有人将咱们沐家放在眼里吗?” “老三说的对。”沐天恩笑吟吟道:“小五这事干的不差,没丢了我沐家的脸面。” 沐忠秀以手捂脸:这都什么跟什么? 眼前的几个尊长都是三十左右,搁后世还能勉强算青年,现在都是一副兴奋模样,可见年轻时是更加的夸张纨绔。 沐天波也是点头笑道:“这事动静不小,那个知州林怀德,不过是六品官,听说科甲名次不坏,看来到我们云南是屈才了。他说受伤了,找到巡抚巡按告状,吴军门写信来问我如何处置,我就回信说,既然都受伤了,就叫他卸了官职,在家好好养伤。至于事非曲直,可以到御前打官司,我沐家接着便是。” 众人听的都是大笑,沐天泽笑道:“求仁得仁,他要借咱们沐家成名,就成全他,落了官职,更显得他强直不阿,令人佩服。” 沐忠秀这时隐隐才明白,什么叫阶层,什么是阶层利益。 不管沐府怎么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但面对另一个阶层的打压和挑战时,沐家的人定然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会有另外的可能。 生员,缙绅,官员,这是文官的线条脉落,他们也一样争权夺利,在地方上也是要抢占田产利益。 一般的人哪争的过文官和缙绅们,只有勋贵集团,太监,还有将门世家,这几个实权阶层能够与文官对抗。 文官们有优免政策,不纳粮不纳税,一旦中举,就会有大量田产自愿投献到其门下,这是文官集团在二百多年的政争中替自己这个阶层争夺到的权利。 原本太祖立国时,优免的土地只有几十亩,到了万历之时,秀才都可以优免过百亩,举人更是优免至数千亩,至进士,为高官,如徐阶那样,投献兼并的土地超过二十万亩,虽然败事,但文官士绅们兼并田产出事的只是少数,多半的人家还是钟鸣鼎食,享受无比。 勋贵和太监就被不断的抹黑,打压,太监是天子家奴,是亲臣,所以只要得势的太监文官便压制不住,勋贵们就惨了,这几十年来风光越来越不如以前,权势地位持续下跌。 沐家在云贵也频繁受到挑战,林怀德的事,若是几十年前,就算有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想要邀名,也是绝对不敢拿沐家当行动的目标。 勋贵们心中都有一股怨气,沐忠秀这样的二楞子行为正好是替很多人出了口气,反而达到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若文官揪着不放,也是有失体统,说来说去沐忠秀才十五岁,真的官司打到御前,沐天波上个认罪奏疏,言明沐忠秀年龄,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说到底,朝廷是多事之秋,怎会因为一个六品官,为难世镇云贵的沐家? 沐天波这时才对沐忠秀笑道:“吴军门来拜年,你也要随为父见他,若是他说什么话,你只管唯唯诺诺称是,剩下的事,为父同他打擂台。” “小五你还是要好好种地。”沐天波最终含笑对沐忠秀道:“你那几万亩地,已经下了颇大功夫,用了多少银子?总是要有成效出来,给大家伙看看我沐家的子弟到底有没有出息,是不是都是强夺人田产的纨绔。” 沐天恩在一旁不以为然的道:“大兄也不必这么说,几万亩地有什么大出息?一亩收两石算多了?小五是将佃农都改了雇工,我听说了替他算了一下,最少得出去一半以上,比分佃要出去的多,能剩下多少?就算一亩落下一石,一年两万石粮,折银一万,还得刨去养家丁护院和庄上人等的花销,落个几千两也就够小五自己花销了,值得什么。” 沐忠秀抱拳笑道:“二叔放心,小侄的地可不止赚此数,只是落下的银钱,小侄是打算多招募旗兵练成强兵,现在大明是多难之秋,云贵地方也不太平,小侄愿屯田练兵,为沐家后盾。” “有志气。”沐天恩笑着点点头,不多做评价。 眼前才十五岁,过了年才十六的少年人,有志气是好事,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沐天泽也是笑了笑,对沐忠秀道:“我手头还有两支鸟铳,俱是仿的倭人的火绳枪,制工比上回给你的要好些,我留着也无甚大用,也把玩腻了,回头叫人送你。” 沐忠秀站起身来,抱拳谢过, 沐忠秀手头只有一支铳确实太少,就算仿制也要多支铳一起研究,然后令匠人仿出最好的样式,明末时火铳有火门铳鲁密铳鸟铳大小西番铳等数十种,燧发枪也已经进入中国,有膛线的火绳枪也是研制出来,但五花八门,各有优缺,若要将来大规模仿制,总要找一个量产和制式化的道路,并且最好是最优秀的火铳样式来仿制。 “过年过的浑身疲累,好在小五的事叫我好好笑了一场,倒是松快多了。”沐天波笑了笑,对众人道:“晚上还要守岁哩,现在各人散了,晚上再聚齐,给太夫人持爵敬酒守岁。” 众人俱是起身答应着,大家族便是如此,规矩多,想轻松自在,当了国公再说,没见各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沐天波却是能歪着躺着么。 …… 沐忠焕在花厅里一语不发,却感觉有若干次警告的眼神扫过自己的身上。 后宅指摘沐忠秀送礼心不诚,太“吝啬小气”的话风就是他放出去的。 此前饶锡之和于锡朋定计,放了吾必奎的生苗在鸡鸣山一带,只等小五一至就动手,沐忠焕一心等着发动,谁料沐忠秀却是谨慎持重,只派了个副千户带着百多旗兵去金殿所至之处驻防,办了几个不知好歹的生苗,余者无事。 大事拖延下来,沐忠焕心情自是不佳,在后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一次他感觉父亲,二叔,三叔他们,就是摆明了替小五撑腰。 若是家族中人知道自己暗地里和外人联手,设计小五,又当如何? 回到自己住处,沐忠焕正手足无措时,于锡朋和饶锡之却是联袂而至。 于锡朋惨白僵硬的脸上满是笑容,看看沐忠焕,他对饶锡之笑道:“我兄看到了,三公子是有些慌乱。” “小五在父亲和二叔,三叔跟前越来越得宠了。”沐忠焕道:“金殿那边也无动静……” “五公子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武库领甲胄。”饶锡之笑了笑,说道:“请三公子放心,发动之期不远。而且,这一次我们一做,便是要将事做绝。” 说完,饶锡之做了一个很明确的斩首的手式。 看着两个幕僚,原本亲切从容的脸色都似是有些扭曲,沐忠焕有些害怕,不由小声道:“事情能做成吗?” “放心,放心。”于锡朋低声道:“再没有错的,吾必奎派了不少苗兵埋伏,五公子只要去了,就是他们发动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