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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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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时冷时热, 阮时意忽觉嘴边刺痛, 下意识认为是蚊虫叮咬, 随手拨开。

不轻不重, 不偏不倚, 正正拍中了……结实而略微扎手的半张脸。

她猛地扎醒,惊觉视线被那半明半暗的英俊面庞覆盖。

微弱灯火下,这张轮廓分明的容颜, 既有忍俊不禁, 亦带三分羞愧。

阮时意呼吸如被攫取,心跳也瞬即停顿。

——这必定不是梦。

如若梦见徐赫对她图谋不轨, 那家伙绝不含任何羞或愧。

阮时意推搡他,按捺体内火烧热流, 缓缓坐起,发觉身上多了件墨色男子长袍;环视四周, 自己正靠在书阁楼上的那张老酸枝短榻上。

虚掩窗户已透出淡淡天光,映出案头一片凌乱……她何时睡着了而不自知?

“醒了?”徐赫尴尬一笑, 摆出乖巧状,“我想你了, 偷偷溜来看你。”

“你都是拿胡子‘看’人?”

阮时意怒虽怒, 见他平安无事,终究心怀欢喜, 且有三分难以觉察的羞恼。

他摸了摸鼻唇间的胡须, “下回偷亲, 先刮个胡子。”

“你……”阮时意气得一时语塞,“你、你还敢有下回!”

“我还没亲上呢!你就掴我一巴掌……”他一脸苦相,坐到榻上,抓过她的手往自己颊畔搓揉,“说好别打脸的!要不……你别让我白挨打,让我补亲一个呗!”

阮时意被他须根刺得麻麻痒痒甚是难受,啐道:“你蓄胡子上瘾了?还是衔云郡主好这口?”

徐赫“噗”地笑了:“话还没说两句,醋劲儿这么大!我岂知郡主好哪一口?你若是打听到,记得告诉我!等我赢了赌局,你就得乖乖听我的!”

“呿!谁吃你的醋!”阮时意总觉他话里三分假七分真,将信将疑地抽掉手,“你足足一个多月不见人影,去哪儿了?何时把阿六和大毛二毛接走?”

徐赫眸光略暗:“他们仨闯祸了?”

“那倒也没。”

阮时意并非着急赶孩子和双犬离开,只想凭他的答案,推测他还得忙活多久,再旁推侧引,诱他说出密谋之事。

徐赫知她素来不爱计较细枝末节,转念一想,亦猜出她在套话,暗笑:“我说阮阮啊,夫妻之间说话,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的……你大大方方问我去哪儿不成?大大方方承认想我了不成?”

阮时意闷哼一声:“谁要跟你做夫妻了?等你赢了,咱们再说这事!警告你,在那之前,不许再偷偷摸摸进来对我……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话音刚落,粉唇不经意一抿。

其时窗外天色已清明,熹微晨光与未灭灯火交织下,她素纱褙子被他的墨色衣袍映衬得如月华倾泻。

因小睡方醒,青丝蓬乱,衣领松散,脖颈修长如堆雪,锁骨小巧而精致。

再往下……曲线绵延,极致的靡丽诱惑。

阮时意觉察他目光落向的位置,忙抬手理了理胸口的一团乱。

垂眸处,眼睫浓黑翘长,在她眼窝投下了一片颤动的小阴翳。

徐赫视线回旋于她的远山黛眉、翦水秋瞳,怔然出神。

过了许久才意外发觉,他的妻,破天荒没赶他走,只与他安静对坐榻上。

心头甜蜜又隐隐泛起一丝黯然。

他悄然握住她的手,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道:“阮阮,我还得过一段时日,才能公开露面……如若在此期间,你听到疑似我的噩耗,记住……千万别承认我俩之间的关系。”

阮时意心下一沉。

这回,不是插科打诨。

他在冒险做什么大事?为何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如若出言相激,他会道出口么?

于是,她挣开他的虚握,哂笑:“你是书画先生,我是书画院学生,你我还能有什么关系?”

“就是已亲亲抱抱的关系。”

徐赫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眸色暗淡后又故作骄傲的转变所为何事。

阮时意见他又作势要抱,忙推开他的臂膀:“你又要胡来!”

“你方才说,不能偷偷摸摸进来对你做偷偷摸摸的事……要不我现在出去,光明正大地进来,再对你做些光明正大的事?”

他悠然站起,刚转身,被她一把扯住袖子,“你……别闹!”

徐赫回头,苦笑道:“我随便一说,你还当真?时候不早,你回房补个觉,我……先走了。”

就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几句撩拨之言?

阮时意寻不出理由留他,迟疑半晌,拽他袍袖的纤纤指头慢慢松开。

*****

笃、笃、笃。

微细脚步声渐行渐近,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是于娴的沙哑嗓音:“姑娘?”

阮时意一惊,连忙下榻,顺手把那件外袍往徐赫怀中一塞。

“啊……我、我昨夜看书,困得睡着了。”

她正想支开于娴,未料对方轻轻推门,步伐匆忙,人已绕过雕木屏风。

“外头风大,我给您……”

于娴抱了件夹棉披风径直行入,乍然见徐赫杵在阮时意身旁,悠哉悠哉穿上衣袍……

唔……她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阮时意真心觉得,她和徐赫成亲前的纳吉,八字占卜必然算错了,什么“天造地设、百年好合”的溢美之词全是他自己闭眼瞎编的吧?

否则如何解释,他婚后第四个年头便消失?而她守寡大半辈子,等心都淡了,他竟睡醒回归,还一而再再而三闹出惹人遐思的场面?

“二位需要传早膳吗?”于娴镇定下来,维持微笑。

阮时意由着她披上披风,总觉不好太绝情,小声道:“那……多送一份过来。”

徐赫闻言,唇畔蜜笑已泛滥成灾。

等待早食的一柱香工夫,阮时意草草绾了个发髻,随意洗了把脸;徐赫则晃晃悠悠,翻阅书架上的书册,不时与她搭两句。

如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对小夫妻。

外间人员走动,待桌椅碗筷等物摆放好、闲杂人等退下后,于娴掩上大门,请出二人,并亲自伺候。

满桌小点,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尤为丰盛。

放在阮时意跟前的,除了她常吃的蟹肉小笼灌汤包外,还有一碗滋补枸杞子鸭肉汤。

而徐赫面前则是一碗盐焗鹌鹑蛋,足有十六七个,另备上韭菜腰花汤、鸡蛋鲜蚝煎饼。

“……?”阮时意总觉哪里不对劲,对上于娴姨母般的笑容,蓦地明白了。

徐赫窃笑着剥蛋壳,还试图往她嘴里喂。

阮时意扭头避开,怒道:“笑什么!证明你看上去很虚弱!需要补一补!”

徐赫不恼不怒:“我哪里虚弱了?等结束这偷情般的日子……”

“你别胡说八道误导于嬷嬷!我跟你才没……那个!我心如止水!行止端正得很!”

“哎呀,那你还留我一起吃早饭,生怕我饿肚子?”

阮时意咬牙切齿:“把你当孙子来着!”

“你能有我这般大的孙子?”徐赫笑得欢畅。

他大致猜出,她在于娴面前信誓旦旦宣称,与他并无情愫之类,是以极力澄清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那、那……当儿子好了!”

徐赫不无讽刺:“你从十九岁守寡,能生出像我这年纪的儿子?”

阮时意来气了:“我悄悄养了个小郎君,生了一窝你这岁数的,你管得着?”

“哼!睁眼说瞎话!”

徐赫夹起灌汤包,怒而咬下,“吱”,滚烫汤汁溅了一脸。

“瞧把你给急的!”

阮时意心痛之余又难免幸灾乐祸,笑着给他递了块丝帕,本想给他擦擦,又觉不妥,干脆塞他手里。

徐赫胡乱拭了两下,自顾生气,埋头猛吃。

于娴在旁静候,见昔年恩爱有加的二人成了斗嘴小冤家,竟觉这场面异常新鲜。

她侍奉多年,眼睁睁看着以泪洗面的徐三夫人,一步步熬成端方温雅的徐太夫人;此前起死回生之初,对方只换了一张娇俏容颜,但神态举止仍是位稳重妇人。

时至今日,她方觉,阮时意嬉笑怒骂的情态,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

申时,阮时意回寝居院落沐浴更衣,打算再回床上补个觉。

她没好意思让徐赫堂而皇之从正门出去,便让于娴亲送他前往后花园小门。

虽说于徐赫而言,将军府的生活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他对于娴并无特别深刻的印象,毕竟他是府上最肆意飞扬的三公子,而于娴仅仅是他母亲的三等小丫鬟,年纪尚幼,唤名“玉苋”。

于娴,应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地位提高,才重新更改的。

徐赫私下打听过,在他“死后”,体弱的母亲伤心过度而亡,父亲战伤复发加顽疾难愈,双双在半年内撒手人寰。

而驰骋沙场的大哥、担任文职的二哥皆悲痛欲绝,并把这笔账算在了三房头上,提出分家时丝毫不怜惜阮时意和孩子孤儿寡母的处境,一再打压。

岂料,家还没正式分出去,长房、二房先后惹祸入狱,连累三房也遭抄家。

大哥发配至边疆,二哥病死在狱中,偌大的平原将军府,至此不复存在。

徐赫想不通,自己何以能一觉深睡数十载。

倘若这便是“冰莲花”的功效,按理说除了跨越时光,并无用处,雁族王族何以视为至宝?

雁族女王为何是在清醒状态下保持青春、治理族中大事?

徐赫百思不解,最终归咎为,他的吃法有误。

说不定,冰莲得煮熟吃?泡酒喝?或者加点醋之类?

随于娴行至后花园小门,却见上头赫然上了锁,徐赫示意她无须寻人开锁,他翻墙乃“举足之劳”。

于娴笑而劝慰一番:“太夫人……姑娘她性子已非当年柔弱温顺,您且理解她一路走来的艰辛,多多包容迁就,她这人呀,就是嘴硬!心可软乎啦!”

“我晓得,”徐赫笑意微涩,“我也没逼她,只是觉她好玩,才逗上几句。”

他本想说,他不在时,请嬷嬷多照看。

可他不在好多年了!是曾经的玉苋,如今的于嬷嬷陪他的阮阮熬过三十多年的风霜雨雪。

寒来暑往,为阮时意添衣加被、撑伞扇风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丈夫。

徐赫莫名眼湿,决意在失态前赶紧离去,遂略一拱手作别,轻巧翻出院墙。

双足刚着地,冷清巷道尽头忽然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呼喝。

“什么人!一大清早鬼鬼祟祟、翻越院墙!”

额……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徐赫撒腿狂奔的一刹那,脑海浮现出一个石质坚实、润滑细腻的前朝老坑端砚,以及一张刚柔并济的面孔。

哟!是这小子!大大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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