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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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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时意心跳有一息停顿。

四肢百骸短暂僵硬后, 终究不争气地随着心而发软。

她不敢回头, 没敢看徐赫一眼, 更没敢辨别附近会否有人偷窥。

目光流连于马车覆盖的繁花,明明姹紫嫣红, 因配衬疏密有致,呈现出艳而不俗的华美感。

他的怀抱谈不上温暖, 却混着花香与暮色,悄然无声包围了她。

她破天荒没挣开。

甚至忍不住猜想,倘若他的吻吞天噬地而来, 她该不该拒绝……

但徐赫一动不动, 静静拥抱她。

小心翼翼, 生怕捏碎脆弱宝贝似的。

立于数十年前相伴作画、嬉戏玩乐的园子, 身披绮丽霞光, 二人缄默无言,各自在忐忑与期许间等待对方发话。

静谧至云霞褪色,剧烈心跳也趋于平缓。

许久,徐赫稍微松臂,仍维持圈住她的姿势,腾出一只手从怀内摸出某物,不动声色塞在她手上。

一支样式别致的金丝缠莲嵌珠簪。莲瓣以金线弯成, 层层绽放, 中间镶嵌有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珍珠, 莹白无暇, 光彩夺目。

“你迟迟不肯拿主意, 我便做了发簪。”

阮时意挣脱他的束缚,小声啐道:“这大珠子不是给我压舌的么?”

“胡说!”

徐赫将她身子扳正,握她手稍加用力一旋发簪,继而轻轻拉开。

簪身中竟藏了一把三寸长的钢刺!

“这簪子……?”阮时意大为意外。

“出城前,我分别请首饰店打造簪头、武器铺子赶制钢刺和簪身。适才趁未打烊,送去嵌在一起。当然,我希望……今生今世,你完全用不上隐藏的部分。”

他反复教授阮时意如何凭一只手拧开,如何握住用力而不会伤及自身,最后归回原样,为她插在发髻之上。

阮时意总觉他费尽心思制作发簪、布置花车,必定会提要求,譬如亲吻,乃至复合。

但徐赫仅陪她赏花,问起近日家人近况,未有进一步肢体接触与挑逗。

所谓的“放肆一阵”,只是……抱抱?

他拨弄车上花儿,扯下两串淡紫色藤蔓小花,绕在她腕上,左看右看,颇为欣赏自己的杰作。

“三郎大费周章弄来两车花,闹市穿行,沸沸扬扬,不怕被盯上?”阮时意揶揄,“你往日讨人欢心的方法很多,如此张扬,着实罕见。”

“喜欢么?”徐赫反问。

阮时意笑了笑:“一把年纪!又不是花痴小姑娘!”

“昔年阮氏老宅繁花似锦,饲养成批的珍禽,咱们那会儿有数之不尽的名花奇鸟可画……”

徐赫笑时意味深长。

“你、你……”阮时意转目望向太湖石假山群,心下了然,“你是打算,让我借此机会封存密道口?”

“我和阿六、大毛、二毛去了京城以南三百里的一座山谷,那儿花团锦簇,心血来潮,改装马车,运回大批花木……一则,我家阮阮素爱花,见了定会欢喜;二则,供你种在园内,闲来作画;三则,如我这‘情郎’公然送你大批花木,你更可名正言顺重修花园。”

“谁、谁要你当情郎了?”

“不管你接纳我与否,目下谣言传开,我只能以此身份与你来往。你保管‘徐探微’之作,众多追求者中囊括画师,最正常不过了!”

他笑吟吟指向空地,补充道:“改日我绘一份详图,何处放置假山顽石,何处种植花木,何处开凿池渠……按你想法调整好,咱们争取早日动工?”

阮时意猛然惊觉,相比起逗她开心,他更注重她的安危,以及如何不着痕迹掩盖发现密道的事。

她对此事并无意见:“你已拿回晴岚图首段,算是踏出最危险的那局;而今又闹出大动静,我是不是……该向儿子透露点口风?”

徐赫长眸乍亮:“阮阮肯听我意见,我很高兴。”

阮时意一时语塞。

诚然,她习惯了太夫人的自作主张,一旦出现意见不合时,总想端起长者架子,极力说服他。

起初,彼此心理年龄差距、阅历、脾气等宛如不可跨越的鸿沟,但经历波折风雨,相互理解,说不定真能寻获适宜的相处之道。

她固然知晓,如对徐家兄弟道出“你们的爹没死”,两儿子定然极力催促二人重新在一处。

时至今日,徐赫的暴躁冲动逐渐由稳重成熟取代。

如若他不再胡搅蛮缠、百般调戏……她倒乐意偶尔与之作伴。

见徐赫不置可否,她转而问起他此行的见闻。

他面带讶异,微笑告知。

大半月未见的二人边聊边散步,大致以步子量过花园的大小。

直至天边红霞散尽,小丫头们战战兢兢前来花园点灯,阮时意方觉时间已于谈笑间匆匆溜走。

她正自纠结是否留他吃顿便饭,徐赫已主动开口:“时候不早,我先回去画图。”

阮时意大为意外:“要不……喝口汤再走?”

“阮阮,我再耗下去,怕是舍不得走。”

近乎于“小别胜新婚”,他疯狂思念她,但必须克制,尽量克制;而他的妻或多或少心生挂念,才会倍温柔相对。

若他借机放纵,未掌握分寸,反而招致她的抵触之情。

得学会见好就收。

阮时意不再多言,带上两名小丫头,亲自送他从花园侧门离园。

“阮阮,接下来……我得潜心作画,只怕未必能常来。所幸咱俩挨得近,你若……”他本想说“想我”,碍于外人在场,强行改口,“你若有事找我,随时过来,或让阿六跑腿也成。”

“嗯。”

阮时意垂下美眸,以睫毛掩盖复杂眼光。

“好了,先就此别过。赶紧去用晚膳,别饿坏自己。”徐赫信步下台阶,笑而道别。

她怔怔目送他迈开长腿,融入黑暗巷道,未及细想,回身夺过小丫头的灯笼,提裙追出。

“三郎!竹林路黑,你、你拿上!”

徐赫停步接过竹柄,笑颜因灯火映照而和暖——他的阮阮,待他越来越好而不自知。

他决定,暂时不提醒她。

四目相对,正欲再装模作样说两句客套话,忽闻巷道子拐角处传出细碎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转头,却见数人提灯,簇拥两名女子渐行渐近。

月华与灯火交映下,为首女子三十有余,一身素白滚雪长裙,靡颜腻理,盛颜仙姿,仪静态娴,如画中仙娥。

阮时意与徐赫同时一愣,目不转睛直视对方,再也顾不上看其余人是谁。

那女子亦蓦地定住步伐,以无从遮掩的错愕眼神,细细端量他们二人。

阮时意呼吸如凝,周身发麻,竟有天旋地转之感。

她不得不敛定心神,冲着那张和达八分相似的面容礼貌而笑。

并竭力睁着双眼,防止泪水决堤。

——阔别十七年的女儿,离她仅余两丈。

骤然撞见“阮姐姐”和“先生”在澜园侧门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秋澄无比震惊。

她受两位舅舅之劝,借“除孝”为由,不顾父亲阻挠,携同母亲千里迢迢赶回大宣京城。

既为养精蓄锐,亦为避异母兄长的爪牙。

母女二人低调抵京,听闻有辆前所未见的花车驶向澜园,秋澄好奇心重,拉了接风的大表哥,兴致勃勃来看个究竟。

不巧,母亲说多年未踏足澜园,想到附近走走,三人便在仆役护送下抵达城东。

路过夜市,小逛了半柱香,他们打算从后巷绕行至前门再拜访,岂料迎面撞见两位熟人。

秋澄呆然。

在她的认知中,阮家姐姐应是她的未来表嫂。

即便秋游北山遇袭,先生于危难时刻体贴入微,并亲送佳人回园,这对于民风开放的赤月国人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但夜幕下孤男寡女后巷相会嘛……

秋澄下意识偷望徐晟,讶于他的兴奋状,但更令她诧异的,是徐明初反应奇特,如撞见世间最离奇之事。

徐明初杏眸圆睁,丹唇张翕:“这……怎么可能……”

她抢上数步,似要看个真切,未料脚下一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阮时意大惊,全然忘却身份礼节,试图冲上前去扶,因不慎踩到裙摆而倾歪,被徐赫展臂捞回。

“慢点儿,见到小公主也不必着急成这样啊!”徐赫迅速镇静提醒她。

阮时意立马会意,努力扬起笑脸,一步步走向来人。

她早该有所准备。

没料重逢这一刻来得突然,且徐赫恰巧在身边……

唉!又是大型捉奸现场。

她镇定向三人行礼,和颜悦色问候:“见过王后和小公主,见过大公子。”

徐赫尾随在后,坦然一揖。

“呵呵呵……”徐晟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先生一回来就闹得全城皆知啊!快带我去瞅瞅花车!”

徐明初如惊魂未定,来回扫视徐赫与阮时意二人,半晌后才尴尬笑道:“原来二位便是秋澄所说的‘先生’和‘姐姐’……我一时眼花,还道是……”

“……娘,您怎么啦?”

秋澄往时常与徐明初闹别扭,自外祖母去世后,越发珍惜母女亲缘。

此番回国,她念在母亲病弱,大大减少了对抗,变得乖巧顺从,二人关系日益回暖。

如今见贵为一国之后的徐明初,全无平日的高贵端方,不但神色狐惑惊诧,连说话也半吞半吐,秋澄只道她凤体不适,急忙搀扶询问。

“没、没什么,”徐明初笑意微凝,“我只觉他们……像极了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阮时意毛骨悚然,脸色发白,背上冷汗直冒。

即便女儿五六岁时已有记忆,她那阵子起码二十五岁上下,且容貌早因奔忙而沧桑……

难道时隔三十年,徐明初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至于徐赫,他早在徐明初出生前离开,怎么可能被自家女儿认出!

徐晟同样被姑姑的言论惊到。

他正月初已知赤月王室这对母女归来之事,特地赶来澜园,本想告诉阮时意,遭她修理一番,只顾斗气,事后不了了之。

此际,他深知祖母毫无防备,难免失态,心下过意不去,连忙缓和气氛:“既然姑姑贵体违和,咱们一家人也别讲究礼节,直接从侧门进去小坐歇息,可好?”

“我……确实有些晕,但喘口气就好。先不打扰阮姑娘,”徐明初清澄水眸落在阮时意殷切的容颜上,如有审视和猜忌,“既是一家人,来日定有相聚之时。”

秋澄虽觉失望,终究认为母亲身体重要,只朝阮时意与徐赫挤眉弄眼,搀着徐明初原路返回。

阮时意隐忍情绪,在徐赫相伴下一送再送。

待母女二人上了马车,由徐晟陪同离开,她再也控制不住,咬紧下唇,眼泪簌簌而落。

徐赫叹了口气,展臂拥她入怀,轻轻抚过她的发,柔声安慰。

“既往不可追,明日犹可期。”

一阵夜风拂过,深浓悔恨含混浅淡感伤,因温凉怀抱驱散,渐渐飘散于融融暖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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