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吉光片羽
“叮——”
悠远的钟声再次响彻在整个大月国, 朝阳从天际喷薄而出, 笼罩在每一位神色激动, 眼含崇敬的平民身上。
青白色的阶梯笔直向上, 几乎看不见尽头, 雪白的大理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点点粼光。
白发国师一袭华贵黑袍, 精致的脸上毫无温度, 一双眼睛更是如同寒星, 深邃明灿至极。他一步步走至最高处, 从国君拓拔彦的手中接过那把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国师权杖,拓拔彦身后站着拓跋舞, 拓跋舞所在的地方, 自然也少不了无瑕,她依旧穿着数年如一的红色长裙,面色平淡的低着头,没往国师的方向看过一眼。
阿里微微勾起唇角,转过身,朝着台下的民众们高高举起了权杖。
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是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大月国师,拉苏尔。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安。”
从映月阁到拓跋舞的寝殿, 这一路走来, 拉苏尔碰见了不少朝他恭敬行礼的宫人, 微一点头, 神色毫无波动, 但也不会显得过于冷漠。
跟在宫女身后走入寝殿时,拓跋舞正拉着无瑕在桌子上把玩一串奇怪的圆环。
“越朝那边的稀奇玩意儿还真是多,我听哥哥说,再过不久,越朝的使团便能抵达贵霜城了,希望这次他们可以带更多好吃还有好玩的东西过来。”
拓拔彦早已是大月王朝的国君,但拓跋舞从不会称呼他为王兄,一直都是哥哥彦哥哥的叫,兄妹俩感情之深厚,可见一斑。
“诶,阿里来了啊。”拓跋舞笑着站了起来,“你是来找小瑕的吗?”
拉苏尔轻轻点了点头。
三年过去,少年也已张开,他如今贵为一国国师,周身气度自是不凡,黑衣白发,气质淡漠又矜贵,令人莫敢逼视。
拉苏尔神色冷漠,只有在触及到无瑕的时候眼里才会产生明显的波动,拓跋舞不在乎他的失礼,毕竟国师在面对王族的时候,根本不该是这样一幅不咸不淡的模样。
“你变了很多。”无瑕眼带笑意的说道
“你是指我的头发吗?”
“还有眼角的那枚蝴蝶胎记。”无瑕伸手指了指他的右脸,“没了胎记,阿里果然俊俏了不少。”
他们交谈的时候,拓跋舞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玩九连环,她总爱黏着无瑕,干什么都要带上对方,回避谈话什么的,拓跋舞压根没有这样的自觉。
无瑕不可能出声让她离开,她不说,拉苏尔也便觉得没关系,反正他要说的话不需要避着任何人,拉苏尔还巴不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想法呢。
“三年过去,你却没什么变化。”他有意停顿了片刻,柔声道,“无瑕。”
无瑕笑了笑,没对这样的称呼发表什么看法,反倒是拓跋舞抬起头神色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
“这三年,除了专注修炼,我还一直念着一件事。”也没沉默多久,拉苏尔再次开口道,“入映月阁前,王上曾许诺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拉苏尔笑了笑,“是他的一个承诺,那个时候我告诉他,待我成为了大月国的国师后,便是他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
“那你想要什么呢?”
拓跋舞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九连环,难掩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想由你亲口问出。”他目光专注的看着眼前的无瑕,直接忽视了另一侧的拓跋舞。
拓跋舞微微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对。
无瑕微垂着一双眼,低声道,“那么……阿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他答的毫不犹豫,“我想要的只有你。”
“不行!”还没等无瑕开口说些什么,拓跋舞直接站起身来,“国师也许还不知,小瑕与我哥哥两情相悦,不日便要入宫为妃了。”她丝毫不惧男人一刹冰冷下来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国师是哥哥的恩人,更是我大月王朝的恩人,这份恩情,拓跋氏牢牢记住了,但我决不允许你借由这份恩情破坏小瑕与哥哥的感情。”
在拓跋舞的眼中,无瑕和拓拔彦确实十分般配,她知道拓拔彦对无瑕的情谊,而在与无瑕的那些相处中,她也表现出了对拓拔彦的在乎,于情于理,她肯定都是站在这二人身边的,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的拉苏尔自然要被拓跋舞毫不留情的打成敌方阵营。
拉苏尔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眼前人,在这样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无瑕慢慢抬起头,视线不躲不避的对上了他的。
她什么都没说,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拉苏尔闭了闭眼,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去。踏出屋子的最后片刻,他好像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
那么轻,那么轻,却像是一块急速坠落的巨石,狠狠砸在了他心上。
砸出一个大洞,也砸出血来。
……
夜幕已临,弦月高挂。
无瑕提着灯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跃动的烛火照亮长长的回廊,衬得她的脚步声越发空旷。
晚风簌簌拂过竹叶,吹散薄雾,原本寂静一片的湖面泛起点点涟漪,她提着灯站在湖边,神色有些疑惑。
“夜里凉,你该多穿些。”拓拔彦动作温柔的将毛裘披裹在她身上,“大月四季如冬,半夜总会飘雪,我叫你来是想给你惊喜的,可不能让你病倒了。”
身体被一阵融融的暖意包围着,无瑕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柔和,“惊喜呢?难不成还得多等一会儿?”
“自然不是,我一向是个守时的人。”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无瑕耳畔响起,轻轻地撩动了一下她的心弦,“往下看。”
无瑕依言低头。
萤火如同点点星光,自她脚下升起,这些梦幻的光点轻轻浅浅的浮动在二人周身,被湖水倒映出闪烁光斑,湖泊边的树林在风中发出飒飒之响,无瑕慢慢抬起头,能从身侧之人的眼里看见月光的映射,星星点点,带着无法忽视的缱绻温柔。
“如何?”
她神色呆愣的看向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来是很不错,都把你看傻了。”拓拔彦低低笑出了声,眼尾微扬,萤火下的眸子里映出万点金芒。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飞来的石子打破,心湖一瞬涟漪大作,无瑕几乎是有些惊慌的低下了头,掩去眼里那一瞬的波动。
她不说话,拓拔彦也只当是她害羞了,为了营造这样一个美轮美奂的萤火之景,他其实费了不少心力,也很忧心最后的效果,一国之君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反倒像个未识情爱的毛头小子。
“萤火很美,我很喜欢。”无瑕主动靠在了拓拔彦怀中。
和神色温柔,眼带宠溺的拓拔彦不同,无瑕的语气柔的像水,眼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平静冷漠。
“谢谢你,拓跋彦。”
情爱是毒,也是世间最锐利的武器。
谢谢你,把这样好的一柄刀亲自递到了我手上。
……
望舒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架颠簸不停的马车中,拓跋舞的记忆就是她的记忆,所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脱衣上床了。
马车里的条件着实算不上好,她勉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而后小心翼翼的通过掠起的布帘查看了一下窗外的情况,心底默默确认了一件事:拓跋舞被挟持了。
她应该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人搬到了这驾马车上,然后一路带离了王宫。
“我们真的要违背公主殿下的意愿吗?”
“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但……”
“两国交战,免不了要死人,大月终究是要亡国的,拓跋氏的小公主,死了也就死了。”
“可殿下是想保她命的啊。”
“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正因为殿下想让她活,陛下才一定要让她死,大月国君都打动不了安和公主的心,谁知道她居然会对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心软呢?算算时辰,拓跋舞也快要醒了,我们若是能赶在她苏醒前结束这一切,也算是对这位小公主的一点善心了,死的无知无觉,起码是不用受苦的。”
“唉……”
望舒冷眼旁听着马车外那两人的交流,他们这样的举动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拓跋舞不该在这时候醒来,再结合二人话里的其他意思,望舒已经在心底拼凑出了大致真相,她隐约猜到了拓跋舞最后会有的结局,也总算明白了那人将她的意识困在拓跋舞身体里究竟意欲何为。
他想让她跟着拓跋舞一起死。
人的意识若是消亡在虚无的幻境中,幻境外的身体也便成了行尸走肉,和死亡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后,望舒却没有多紧张,她的一举一动确实只能按照拓跋舞的想法去做,按照那人一开始的打算,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舞死去,看着自己的意识逐渐消散,可惜,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奇门遁甲,幻阵机关,这些都是望舒最擅长的,她是兄妹中最理智,最聪慧的那个,也是他们当中最能对自己狠下心的一个。
为了增长自己的修为,磨练自身意志,望舒曾不止一次将自己困在幻境中,以身入境,于困顿迷惘中寻求最正确的那条路。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表现出自己的异常,更没有试图打破过拓跋舞的控制,因为没必要,因为她还有很多需要了解需要确认的东西。
与人对阵,最忌急躁,而她向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耐心的等待着鱼儿上钩。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娇嫩雪白的双手,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你瞧,这不就上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