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转机（其三）
我们来到关着清玄的房间，他意识很模糊，呼吸急促短浅，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虽然我说要留他最多两天，不过看这个油尽灯枯的样子，恐怕坚持不了那么久。不知道程雯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法，让他活不了太长时间。
刘嘉双膝跪在清玄身前，扶着他坐起来，他都没有睁开眼睛。刘嘉一边轻轻摇着他，一边叫道：“掌门师伯！掌门师伯！”
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刘嘉，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他看到我们身后的黄文瑶，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是黄文瑶默默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
刘嘉回头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她才伸手把清玄口中的破布抽出来。
“想不到，居然会是你来看我。”清玄露出无奈和绝望的笑容，声音很嘶哑。
“你是自作自受。”黄文瑶厌恶地插口。清玄的笑容变得更加凄惨，没有说话。
“师伯，我……”刘嘉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你也是被逼着来的吧。”清玄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出这种判断，让我有些意外。
刘嘉低下头不说话。
“毕竟我对你不好。”清玄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嘉摇摇头。
“你的资质是五个人中最好的。”清玄继续说着。“就算入门晚了点也没有太大影响。可惜我师弟——就是你的师父——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想好好教你，不然的话，你会比现在强得多。”
这算是临终前的忏悔吗。
“我已经投入了太多心血在筱雅身上，想让她继承我的位置，没有心思帮你。你被他们排挤，我是知道的，只是一直默许了。”清玄又露出苦笑。“最后，筱雅对我不闻不问，却是你来看我，这真是讽刺啊。”
大概刘嘉被他的话语感动，或者是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开始滴下泪来。
“正巧剑仙前辈也在，请替我们做个见证。”清玄的表情严肃起来。“掌门之位，传于弟子刘嘉。”
黄文摇很意外，但是没有说话。我、程雯和程笑笑则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笑容。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黄文瑶会在场，我多少也预料到了。大名鼎鼎的剑仙，直到这时，才算是真正派上了用场。
“不，掌门，我……”刘嘉吃了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做了掌门将近四十年。”清玄开始回忆起过去的事，打断了刘嘉。“虽然道教表现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也难怪剑仙前辈会舍道教而去。”
清玄看向黄文瑶。黄文瑶不置可否。
“在我接任掌门之前，道教就可以说是藏污纳垢之地。”清玄继续说着。“什么清修，道行，都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也是一样。在这种环境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终于走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我怎么能……”刘嘉想要拒绝。
“这是掌门之命，你不得违抗。”清玄的声音高了起来，带上了些威势。这一下让刘嘉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其实没有想要过这个位置。”清玄的语调柔和下来。“追名逐利的人，我见了太多。你是与世无争的性格，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你虽然聪慧敏锐，心地却太善良，当这个掌门一定会很辛苦。”
“那为什么要我……”刘嘉小声问道。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清玄正色说。“而且通过你，大概还能让道教稍微回到正途一点。”
刘嘉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清玄露出讽刺的笑容：“这算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好看的小说:。这样就足够了，我想着。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以送他走了。可是，在黄文瑶和刘嘉面前，终究是不能出手，只好等她们离开。程雯已经亲手杀过几个人，我却一直只是出谋划策而已，这样又怎么能真正陪在她身边。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让她来做。
想到这里，我回手摸了摸腰上藏着的短刀。程雯大概误以为我要动手，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黄文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冷冰冰地说：“不必了。他已经自绝经脉，死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程雯走上前，把手放在清玄脖子上摸了一会儿，对着我和程笑笑点点头。虽然清玄死不足惜，不过要是由我或者程雯来动手，应该还是会引起刘嘉的反感。这种结果倒是皆大欢喜。刘嘉低下了头，不说话，像是在默哀。
“回去吧。”过了一会儿，黄文瑶说。
“师伯他……”刘嘉迟疑着。
“不过是具皮囊。”黄文瑶说得很平静。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遗体回去，她们也很麻烦。之后的处理也是问题，不可能办丧事，毕竟死因很蹊跷，大概还是秘密处理掉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知该说她修行高深，还是不近人情。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黄文瑶看着我说，显然对我有些不满。
我低头行礼，让在一边。黄文瑶先走了出去，刘嘉又多跪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她向程雯和程笑笑点了点头，走到我面前时，停下了脚步，没有看着我，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我的将来’么？”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她也没多停留，走了出去。
因为有黄文瑶在，我们三人一起送到门口。两人牵起手走了出去，看上去是刘嘉带着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实际上是黄文瑶拉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刘嘉。
“之后恐怕要请陈家来帮忙处理了。”回到客厅之后，我说。
“这样最方便。”程雯点头道。“你那时为什么又把她拉回来？如果她崩溃了，不是更好么。”
她指的是我劝刘嘉不要被仇恨蒙蔽的事。程笑笑则有些迷惑。
“那样确实是不错。如果她走上邪路，更容易被我们利用。”我笑着说。“不过那不是很没意思？有坏人，就要有好人；有黑，就得有白来衬托才行。”
“我就是那个坏人了？”程雯笑了起来，并没有不快，反而有些高兴的样子。
“就是这样了。”我笑着回答。
“切。”程雯笑着咂了下舌。
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起这件事。有黄文瑶作证，刘嘉成为掌门是不可能被反对的。而且清玄是咎由自取，黄文瑶也已经知道此事，就在道义上断绝了道教与我们为敌的理由。刘嘉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与我们为敌。而且道教因此事必然声誉大减，又在掌门更替的时期，应该也没有闲暇顾及我们。长期以来，道教就是压在我们心头的一块大石，这时终于落了地。
当天下午，陈家的人就来处理了清玄的尸体。一派之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就算原因是我们自己，也不免有些嗟叹。身处这个世界的人，十有**都会是一样的结局吧。
这件事暂时就算了结，我也能够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去。程铁云和程伟强依旧没有消息，程笑笑的消息来源都是外部的，并没有对内部人员进行监视的能力。四名圣骑士目前的目标，应该还是饕餮。陈文昊有意与我们结盟，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陈文昊应该不是陈婆婆的对手，无论是在力量上还是在谋略上都是如此，其他书友正在看:。不过我们还是要和陈文昊多加接触，只要小心不直接与陈婆婆冲突就可以。反正陈婆婆年事已高，之后陈家的权力多半还是会落在陈文昊身上。陈家的党派之争我们不了解，还要多探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再仔细回想李明哲的事，又有些疑问冒了出来。在来到我们这边之前，他是因为什么与李家的家主有了分歧呢？虽说是党争，也要有个借口。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他和李家的家主在公众场合起争执？而且，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才会去找众人瞩目的郑秋的麻烦？最后虽然是落得伤痕累累，没有影响到大局，但是难以想像他初始的目的。不把这些事搞清楚，很难相信他会死心塌地地跟随程雯。再者说，他背叛李家真可以说是干脆利落，说不定一转身他也会同样背叛我们。
日本人那边我倒不是太担心。除了花痴的生天目对饕餮一见钟情，应该没有别的麻烦。他们的目的依然不明，不过我基本确定和我们没有关系。程笑笑也很难收集到日本方面的情报。毕竟日本离得还是挺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们去吧。
可以说，要做的事有一大堆，但是我们被饕餮的事件缠住无法脱身。偏偏饕餮又行踪不明，除了我知道他出现过两次之外，其它人完全没有察觉。连黄文瑶也没有见过他。这事好像永远也完结不了。
在饕餮的事件上，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黄文瑶明明知道这些人找出饕餮基本不可能，也透露过这一点，但还是让这些人继续搜索。不知道黄文瑶是不是也每天在城里游荡，如果不是，我倒很怀疑黄文瑶想做什么了。但是和她接触几次，我感觉她的确是正直到坚硬的性格，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打算。程雯和程笑笑在这一点上也觉得有些奇怪，同样不知道黄文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且通过我和饕餮的接触，也发觉黄文瑶的话中有一点点不符合实际的部分。黄文瑶说饕餮狡猾阴险，喜欢用煽动和引诱的手段，这我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很可怕。但是他挂着“饕餮”这样的吃人妖兽的名字，我却从来没看到也没听说他吃了人。黄文瑶说他会被阴暗的东西吸引，可是饕餮目前感兴趣的是刘嘉，根据他自己的说法只是对正直的刘嘉放不下，与黄文瑶的话矛盾。而且在我面前出现的饕餮，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随心所欲地把与我们接触当作游戏来玩，甚至可以说有些单纯。这些我也无法与程雯商议，只有在心里怀疑。
恐怕这一妖一仙之间，并不是像传说中那种简单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又是无所事事。程笑笑也已经痊愈，穿得严严实实的和我们一起上街游荡。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在第三天的早上，开始飘起了雪。雪不是很大，纷纷扬扬地一直都没有停过，到中午时分已经让整个城市都银装素裹起来。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突然间有了非常浓郁的过年气氛，时不时会见到追逐嬉戏着的孩子们。
程雯和程笑笑各自撑了把伞。我生于北国，对这种程度的雪自然不放在心上，程雯却逼着我钻进她的伞下。伞理所当然地落在我的手里，就算程雯想接过去，也会因为她的身高和我相差太多而十分辛苦。大概是因为南方很少见到雪吧，程雯和程笑笑都显得心情不错，用手机拍了不少的照片，还拉着路人帮忙拍了我们的合影。
傍晚时分，我们往回走，转入一条偏僻的小路。这里很安静，除了我们脚下发出的咯吱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光线有些昏暗，因为白雪的反光，还能够看得很清楚。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纪和程雯差不多的小女孩，黑色长发及腰，穿着一件红色的长大衣，棕色毛绒的衣领、袖口和底襟，脚下穿了一双黑色长筒靴。她背着手仰望天空，似乎很专注。那是一副美丽得让人心醉的画面，让人觉得连发出声音都是一种亵渎。
但是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她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不仅没有积雪，也没有湿润的痕迹。在她的口边，也看不到呼吸所带起的白气。最关键的，是她的命运。这混乱而又庞大的命运，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没等我有什么反应，她突然转过头来对我们一笑，然后轻巧地走到我们面前，说：“程家的两位小姐，还有陆管家，又见面了。我是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