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少年侠气（9）
人潮散去, 大夫们抬着尸体走入书院内院, 李世英大步走在最前面, 看到龙苍流第一句话就是：“你来看看吧。”
龙苍流已然听说了大比发生的意外，起身看了白布裹着的尸体一眼：“这不是气宗手法。”
“气宗也没必要当众杀人吧？还是个小弟子。”一边的了缘转着佛珠, 给那弟子超度, 一面慢慢道, “很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
单是剑宗, 没这个胆子。而如今, 既有动机、又有能力栽赃气宗的人, 只有那一个。
“眉如意。”李世英哼了一声，“枉我还可惜他的天赋，结果手段一个比一个下作——他真要挑战龙苍流, 提剑直接上就好了, 非弄出这许多人命来！杀的还是他们剑宗自己人！”
三人望着那弟子的尸体, 见他尚显稚嫩的脸上苍白一片, 那双眼睛闭着, 再也不会睁开了，都为眉如意的心狠手辣而蹙眉。
半晌, 了缘道, “想要借助舆论么, 倒也很正常。当年气宗处理……沈昏之时，不也是这样？”
当年气宗围攻沈昏的计划, 是非慕精心设计的。他们先是揭穿沈昏的真面目, 细数他做的腌臜事, 引众人口诛笔伐，再由龙苍流上紫微天挑战，堪称是行云流水，步步连环，滴水不漏。
十年过去，这一套竟然原原本本地还回来了，命运果然是轮回不止。
尽管如此，李世英还是道：“但龙苍流和沈昏不一样。沈昏当年，是实打实的派了人刺杀徒弟，也是实打实地拒绝参与魔界之战，天宫剑宗乱象横生，也的确是在他统领下发生的。反观龙苍流，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可攻击的地方。”
龙苍流沉默，了缘则道：“人皆有过，看似完美之人，也不过是尚未被发现弱点。”
李世英思索片刻：“依我看，龙小子的弱点，就在美人两字上。”
他转过头来盯着龙苍流，有无数责备的话想说，最终只是叹道：“你真是昏了头了。若不是你和沈道友那事，眉如意再怎么栽赃，也只能栽赃到气宗头上，万万不能直接扯到你身上去。”
了缘悠悠道：“行了，我已经说过他一轮了。”
李世英却还是没忍住，责备道：“我苦心给你打造形象，众人皆说你是公正无上之人，现在好了，人说你也有私欲，而既然有私欲，便有可能徇私枉法，有可能暗动私刑——不论怎么解释，都会十分被动。你——唉！”
龙苍流沉默地听着，半晌道：“我本来就有私欲。”
李世英盯着他：“那你告诉我，天宫掌门的职责，守护修仙界的职责，比起私欲而言，什么更重要？”
龙苍流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嘴角。
李世英叹道：“身在其位，便一刻都不能松懈。沈昏松懈数十年，导致天宫陷入混乱；你当初松懈数十日，导致非慕作乱。如今十年过去，我以为你早明白这个道理！”
龙苍流微微握拳，掌心中还残留着神识的脸颊蹭过的触感。
于是他道：“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李世英喝道：“有也给我忍着！”
“一切都可以忍，没有问题。”龙苍流神色沉静，“但唯独对他，我不想再忍了。”
李世英震惊地望着他：“你——你——”
龙苍流只是抬头望他：“抱歉。”
李世英“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恨恨道：“我苦心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清正如许，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一个狐媚子勾走了心神！”
“他不是……狐媚子。”龙苍流道，“他有世上最高洁无双的灵魂。”
龙苍流顿了顿，终于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爱他。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说的是心声，然而李世英闻言，直愣愣瞪着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了一般。
了缘也道：“阿弥陀佛，龙苍流，你这个，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龙苍流这次没有反驳。事实上，他在说出“我爱他”之后，便觉心中火焰沸腾起来，烧的他几乎失去神智。
他心想李世英说的没错，他昏了头了，但那不是因为匆匆一瞥之下的浅薄的感情，而是压抑多年的、早经过时间考验的爱。
了缘和李世英都陷入沉默，龙苍流心想，我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个好学生，一直谨记职责，如今却为私情不顾大局，他们肯定很失望。
责任和担当，期许和夸赞，像是一道道鞭子抽在他背脊上，但他并不想低头。
龙苍流道：“我放纵狂浪，不配为天宫掌门，回去便自请退位，还请二位师长息怒罢。”
李世英震惊地抬头看他，了缘则连声道：“这不行，这不行。”
龙苍流还要说什么，了缘终于无奈退让：“算啦，本就是件小事。不就是爱个人吗，谁年轻时候，没有热烈地爱过呢？何至于闹成这样？李院长，你书院中的学生，换女伴跟换衣服似的，怎么到龙小子这里，连爱一个都不许啦？啊，你说是不是？”
李世英气道：“那能一样吗？龙苍流，你要只是个普通弟子，随你怎么爱去。但你是什么人，你是天宫掌门，人家为什么尊称你为龙尊？因为你当年击溃魔界，保了天下太平——这是何等的信任，如今，你却要亲手毁掉这种信任吗？”
龙苍流尚未说话，了缘赶紧道：“爱个人，怎么就辜负信任了？你还主动炒他跟翟子秋的绯闻呢。”
李世英眼睛一瞪，了缘又道：“行了李世英，你不就是担心眉如意会利用私情攻击龙苍流吗？我倒觉得，这根本不是可以攻击的点。毕竟虽然你一心造神，但换个角度，若大家视龙苍流为一个亲切的、真实的，会恨会爱的人，一个可以依赖的同伴，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李世英哑口无言，半晌道：“想法很好，但眉如意为剑宗复仇而来，他可不会如你所愿。”
“不慌，不慌。”了缘道，“你想想，眉如意不过是剑宗附属宗门的弟子，而那沈道友，可是正儿八经的剑宗长老。你们说，谁更能代表剑宗？”
李世英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
“气宗领袖和剑宗长老和和美美，气宗便和剑宗和和美美。什么眉如意之流，都不能代表剑宗，而只是个人的意见，也就掀不起舆论风浪了。”了缘道。
李世英不说话了，侧头瞥了龙苍流一眼：“那也要看那沈道友愿不愿意配合。”
了缘含笑道：“剑宗的沈长老，只有一个，叫做沈长风，想必就是如今这位沈无澈沈道友。这位沈长老，当初行踪神秘，但听说，是个很好相处之人。想必龙苍流一定能说服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世英冷冷道，“我的意思是，龙掌门对人家爱的死去活来，人家对龙掌门究竟有没有意思，都还难说呢！你现在算盘打得叮当响，万一人家睬都不睬龙掌门一眼，这又该怎么办？”
了缘还没想到这茬，闻言陷入沉思，最终看向龙苍流：“那就只能……看你能不能把人追到手了。”
李世英也看过来，两人视线充满审视，显然在评估龙苍流追求爱人的能力。
最终，了缘亲切问道：“你行吗？”
龙苍流神色略微僵硬：“……可以，应该。”
李世英炸了：“应该？！你爱的要为他去死了，居然连能不能追到手都不确定？！你真是——”
废/物两字，他好歹没说出口，但恨铁不成钢五个字，已然是明晃晃挂在了脸上，而后道：“不行，你赶紧的，给我把人追过来，带回书院。不然你也别呆在这儿了，看到你这痴心不悔的凄惨样子，我就觉得头痛。”
龙苍流神色更僵硬了，虽然勉强保持平静，但了缘一眼看穿他的慌张，慈爱道：“别慌，勇敢一点，把你刚才对我们说的，爱他那番话，以及说那话的神态，原原本本地对沈道友再说一遍，他八成就会跟你回来了。”
龙苍流静了静：“要是他——郎心似铁呢？”
他难得这么瞻前顾后，顾虑重重，了缘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李世英却笑不出来，怒吼道：“你怂什么！他郎心似铁，你就蒲苇如丝，缠着他不放，所谓烈女怕缠郎，就不信他不从了你！”
了缘忍笑道：“阿弥陀佛，李院长，你很会啊。”
李世英是真的被龙苍流气炸了肺，也懒得理这调笑，只是瞪了龙苍流一眼：“还不快去！”
龙苍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了缘一眼，抿着嘴角，起身走掉了。
他依旧是一身掌门衣袍，但往日平稳镇定的背影，如今怎么看怎么像毛头小子落荒而逃。
李世英看了那背影一眼，又气的两眼翻白，赶紧叫弟子拿护心丹，了缘则拨弄佛珠，好笑地想：龙苍流啊龙苍流，纵使再怎么镇定沉稳，也不过才一百多岁；纵使杀伐果断、历经浮沉，却终究，尚未尝过爱情的味道。
这一次，便让这小子好好开个荤。李世英大惊小怪的，殊不知这根本不是问题，真正能被称作问题的，还得是——
了缘想起之前天雷之气背后，隐约透露的一点真相，想起那早已是渡劫却败给龙苍流的沈昏，微微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