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罗敷媚(2)
第七十二章、罗敷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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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后语气轻描淡写的, 但同她前后的态度合在一处, 就愈发显出阴冷来。
朱袍太医连连地磕了几个头,话在嘴边滚着吐不出声。
这话要怎么接?
杨院正得了天子的谕旨,从此只在凤池宫中行走, 专为贵妃娘娘调养身体,因此不便再前来宁寿宫支应?
他不说话,也抬不起头来,从落在他头上越来越冷厉的视线里, 也知道郑太后的耐心正一点一点地消磨。
他咬了咬牙。
死道友不死贫道。
老杨大人既然有陛下的旨意,想必就算是太后娘娘问责,也不虞脱罪之道。
他赶在郑太后再次发声之前开了口, 诺诺地应道:“杨大人得了陛下的差遣,这些时日并不在太医院点卯。”
郑太后冷笑出声。
她道:“就是有你们这等谗僭之徒, 坏了哀家和皇帝的情分, 倒教你们从中装乖卖巧,首鼠两端。”
朱袍太医愕然,不由得微微地直了直身子, 急切地想要开口争辩一二。
郑太后已经冷冷地叫了一声“瑶翠”:“把这个背主的佞幸给哀家拖出去,把先帝爷寄存在哀家这里的廷杖请出来。”
侍立在一旁的瑶翠原本也大气不出一声, 到此才柔顺地应了声“是”,就有三、四个健壮的训诫嬷嬷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把那朱裳的太医捂着嘴拖了下去。
人躯在地面上磕磕绊绊的声音一直响到了院垣外头, 不多时就有低而闷的哀叫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厅中来。
郑太后说翻脸就翻脸、说掌刑就掌刑, 把满屋子的御医都震慑住了。
她从罗汉榻上站起身来, 在跪了一地的鹦哥绿官袍当中徐徐地扫视一周,若有所指地道:“哀家只要睿儿安全无碍地醒过来,赏功罚过,哀家从不手软!”
众人都不由得觳觫叩首,口中唯唯,只是谁也不敢冒出头来打包票说“可以治好”。
郑太后略站了站,就由身边的宫女嬷嬷们拥簇着出门去了。
殷长睿被迁进了郑太后的寝宫里。
郑太后/进了门,就看到缩在门后的方椅里,呆呆地低着头坐着的红衣少女。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殷/红绫抬起头来,看见郑太后走进来的身影,下意识地蜷了蜷手臂,喃喃地道:“姑母。”
郑太后对上了她煞白的一张俏/脸,就不由得生出些愠意,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殷/红绫低下了头。
绮罗金玉堆里娇养出来的天潢贵胄,短短时日里已经憔悴得隐隐脱了相,下巴尖都瘦成了扎手的模样。
她只觉得郑太后并不想在这里看到她,就低声道:“红绫知错了。”
站起身来往外去。
郑太后被她这副没有生气的模样气得肺疼,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叫她“站住”,内室里女官玉枝却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太后娘娘,”她面上有些惊喜也难掩的焦急,道:“您回来得恰好,殿下刚刚还念叨着您。”
郑太后顾不上别的,当即问道:“睿儿醒了?”
拔脚往屋里来。
玉枝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道:“没有,仍旧是昏睡着,只是这会子在梦里叫人……”
殷长睿被安置在老檀雕镂的小床篮里头,原本将作监拿金丝楠木现做了一个,却被郑太后狠狠地申斥了一番,说“棺材板子拿来给殿下用,你们是何居心?唯恐哀家的睿儿寿永吗?!”
唬得将作监的主官和属官连夜回去换了几回木材,沉香也挑剔刺鼻,鸡翅木也挑剔花哨,最后无可无不可地用了紫檀,图一个诸佛降香的吉利彩头,只盼诸天的神佛能眷顾着殷长睿,护佑他早日康泰起来。
玉枝看着郑太后在床边上坐下来,将手来回地搓暖了,才探进篮子里去握住了十二皇子的手腕,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感叹来。
就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儿女,也不过是这样的用心了。
可见这世间人和人之间都有缘法。
也许也正是这样的滔天福气,年幼的皇子降不住……
玉枝被自己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顷刻间止住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她悄悄地觑着郑太后面上的神色。
郑太后握着殷长睿细骨伶仃的臂腕,微微地垂了眼,保养得宜的面上有些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衰颓。
她低声道:“玉枝。”
玉枝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窥视被察觉了,规规矩矩地屈膝垂下了头。
郑太后道:“是不是哀家做错了?哀家不该把他接进宫里来?”
玉枝忙道:“娘娘这话从哪里说起。这世间再没有比娘娘待殿下更好的人了,殿下留在您的身边,每天都欢欢喜喜的,如今不过是一点意外,好事多磨罢了!”
郑太后却似乎并没有听她应答的意思。
她喃喃地道:“他以前在铖哥府上的时候,都说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健旺了,也会走路、会叫人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心都灰了。
可是玉枝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只觉得自己听着什么不该听的话。
“铖哥”是谁?
先帝大行之后,养着十二皇子的是赵王爷府上。
赵王,是先帝的弟弟,太后娘娘的小叔。
玉枝只是这样一想,就背上毛毛地出起了汗,一时战战兢兢,不知道郑太后醒过神来要怎么处置了她。
她深深地埋着头,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太后恍了一回神,低着头,落在殷长睿身上的目光重新变得慈爱起来,柔声道:“都是哀家的错,睿儿是无辜的。”
她仿佛把前头的事都忘了,转头交代玉枝道:“你去请了陛下过来,就说哀家有事相求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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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初知道殷长睿磕伤了头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讶异。
殷长阑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晚初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能确定地道:“算起来还是初二那天的事。”
“那一日原是十二殿下受了一点风寒,太后娘娘大约是心里不大爽利,就使人召了我和霍姐姐、甄氏都去宁寿宫侍疾。”这几日里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容晚初要慢慢回忆着才说得清楚:“我们到了宁寿宫里,太后娘娘也并不当真放心我们粗手笨脚的,就把我们丢在前头,馥宁郡主在里头陪着十二殿下——倒是霍姐姐因为熟悉经文,被她老人家传到了佛堂去跪经。”
容晚初说着,殷长阑就记了起来,看着小姑娘抿了抿唇,低声道:“后来你来了又走,甄氏就不见了踪影。我回屋的时候,曾听见里间仿佛是什么撞了一下子。”
殷长阑知道说的是甄漪澜跪在路边向他投诚的那一遭。
他就是不愿让小姑娘心里不虞,才特地使李盈回去把容晚初叫了出来,陪着他听了甄氏的一番自我剖白。
他不由得拧了拧她的鼻尖,低声道:“小醋坛子。”
容晚初鼓了鼓腮,并不认可这个评价。
她哪有为这件事吃醋?
她避过了这个话题,就接着说前头的话:“因着毕竟是十二皇子在房里,就在门口问了一句,是馥宁郡主答的话,说是十二皇子没有走稳跌了一跤。”
“我也没有来得及细问。”她想了半晌,毕竟并没有闯进去查看,只能如实道:“我听着那声音不轻,只是后头李盈就进来寻我,就没有多留。”
殷长阑心里有了数,就摸了摸她的鬓环,道:“这事同你不相干,你不必替他们费心。”
杨太医说她脉象沉虚,气血两亏,既要从外物上善加调养,内里也不宜多有思虑,每日只放宽了心思才好。
不但阿讷、阿敏几个侍女将她精心地供养了起来,就是殷长阑每天也十遍八遍地叮嘱,什么事都“不消你费心”。
长此以往,身子不见得有什么好坏,倒把人都养废了。
容晚初不由得腹诽。
殷长阑见她眉宇间有些不大服气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甘不愿的。
他也有些无奈。
他的阿晚,就是太聪慧了,才平生煎熬心血。
他待容晚初向来是一片爱护宠溺,除却爱人,更亦父亦兄,到这个时候,才懂得先贤说“惟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更舍不得因为这样的事对她说出重话,就只能捧着小姑娘的脸颊,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
容晚初在他的注视里一点一点红了脸。
她小声道:“我知道啦。我不会管的。”
殷长阑含笑叹了口气,将人揽在了怀里,低声道:“阿晚要是真的闲不住,就早点养好了身子,早点生个我们的孩子出来,养在你身边,好过替别人家的孩子耽搁心血。”
容晚初面上红晕未褪,不由得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
怀里的小猫儿试探着伸了爪子,这一爪子不痛不痒的,殷长阑眉目间犹然都是笑意,声音沉沉地道:“我小的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恐怕将来这个孩子也不会多么乖巧,只怕到时候闹得你夜里睡不着,可不要怪我把他丢了出去……”
容晚初大窘,连推带搡地把男人推出了门去:“太后娘娘不是同你商议正事吗?不要教她老人家久等了!”
殷长阑畅快地笑着出了凤池宫的门。
李盈扶着他上了御辇,就对上了皇帝微微沉冷的视线,听见他低声吩咐道:“去把十二受伤的细情查问明白——尤其是问清楚了,馥宁有没有把贵妃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