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野心勃勃
因为一开始没掌握分寸的意外, 后来的“比试”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生死较量, 无论谁上场,一拳一腿都是朝着子昭的要害招呼, 根本就没有“讨教”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 子昭越打越毛, 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 到了最后完全不再留手,谁对他下杀手, 他就也用杀招还回去。
和这些在军中野路子磨练的士卒不同, 他虽然小时候身份不显, 可毕竟出身在那, 又因为从小高大受到过名将的指点, 力气更是刻意锻炼过, 不说力能扛鼎, 至少不是常人能够匹敌。
后来要回王都, 一路上遭遇生死劫杀, 反应力和机变都是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 比起十几年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庞国军士,他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搏杀之人, 一旦认真起来,恐怕刚刚学会角抵的王女好都招架不住,更别说这些只是靠着身体素质过人的普通士卒。
所以等他完全不留手后, 不过顷刻的功夫, 场上就再也找不到一个站着的年轻人。
这是“角抵”第一次在这个世间展露出它的峥嵘。
它原本就是从军中发展出来的作战技能, 后来更是一种训练士兵的方法,兼具竞技性和实用性,也是让普通人也能通过锻炼以技巧来取长补短、以弱胜强的实用技能。
一时间,无论是气喘吁吁的子昭,还是难掩激动之色的阿好,看着场下最后这个结果,双眼之中都是异彩连连。
双方无一例外的,想着的都是:
“——若是这门本事被推广到军中,人人学习,该会如何?!”
要知道子昭只是陪练,并没有系统学过“角抵”的技巧,他扮演的是“沙包”的角色,饶是如此,每天被摔摔打打,即使是军中以一敌十的勇士,都已经很难近身了。
如果他早些时候学会了这样的技巧,这一路遭遇追杀时,绝不会搞得浑身是伤这么狼狈!
可阿好不同,她学习的是完整的技巧,等她自己熟练掌握了这门格斗技,再教导下去,天下谁还能抵挡庞国强军的脚步?
只是这么一想,阿好就恨不得赶紧在军中推行自己的“角抵”之术。
而要在军中推行“角抵”,就避不开统领庞国军队的王师怀桑。
这也是她今日有意让子昭拿这些军中骄子过招的原因。
除非让对方见识到“角抵”的作用,否则对方很难不多想,即使他们是君臣、是舅舅和甥女的关系,让一位将军交出练兵的权利,都不是易事。
阿好向着舅舅看去,希望看到他对这门技巧的态度如何。
然而子昭威确实是立了,王师怀桑的脸色却绝称不上好。
阿好用人没有门户之见,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子昭并不是庞人,庞也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击技之法,常人绝不会想到子昭的本事是从阿好那里学会的,只会觉得这个筑人打败了所有的庞人。
所以怀桑不但没有欣赏子昭的样子,眼中反倒隐隐有了敌意,皱着眉询问道:“你这样的体格力气,不堂堂正正用正道打败别人,反倒用些诡异的伎俩手段,明明是有人见证的正式比试,给你弄得活似街头无赖打架似的,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
这大帽子一盖,就变成子昭用见不得人的小伎俩击败庞军,而不是用“堂堂正正”的办法。
听到怀桑这么一说,身为王女的阿好挑了挑眉。
“舅舅此言差矣,您和母亲挑给我的人都自称是以一敌十的猛士,筑昭以一敌八,中间甚至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您说他不是堂堂正正赢的,那被他击败的人更称不上光明磊落。”
她迎上怀桑不赞同的目光,又说,“何况,现在场上唯一能站着的只有筑昭。如果说其他勇士能以一敌十,那击败他们的筑昭,此刻已经以一敌百了。这样的勇士无论走到哪国都要以上宾对待,为何王师要说他学的只是街头无赖打架的本事?”
这番话原本只是为了向怀桑表明子昭学习的方法绝不是无用之物,然而停在怀桑耳里,却当成了外甥女对子昭维护有加,连一句责备的话都不愿意听见。
“莫非寻常孩子该有的叛逆时期阿好现在才来?”
怀桑面色沉重地看着外甥女,目光再从自己的鸮首刀上扫过,脸色更差。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庞国的勇士以八敌一车轮战还会败,因为人力有穷尽,总有疲累之时。
只见他从小臣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佩刀,将其掷到场上唯一还站着的子昭脚下,冷着脸道:
“既然你赢了,按照约定,这把刀赠与你。希望你手握此刀之时,刀刃不要向着庞人。”
子昭原本以为阿好用的“角抵”是庞国王室的不传之秘,还对自己偷师有点过意不去,此刻看到这样的情形,哪里不知道就连庞国的王师怀桑都不会这样的本事。
也没听说过柳侯有什么过人的武力,这角抵多半也跟庞国的不传之秘没什么关系,恐怕只是王女从哪里学来的秘技。
“只是这样就麻烦了。”
子昭在心里叹息。
他原本想着技巧如果是庞国所有,那怀桑必定认得。他用庞国的秘法对阵庞国的军士,只能说是学生在向老师学习,就算是胜了,那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并没有刻意留手。
现在一知道这些人是庞国的一国王师在军中精心挑选再领过来的,都是些军中好手,却都折在他手里,这都不算是打脸了,简直就是挑衅,和指着这位将军大骂“你庞国军中无人”没什么区别。
在这种情况下,子昭知道怀桑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就这样都已经算是怀桑气度涵养好的了,于是只随口道了谢,毫不在意地捡起了地上的宝刀,并没有受辱后的愤色。
但他这样的“隐忍”,看在怀桑眼里,就是心机深沉的标志。再一想到对方有了这样的宝刀,更加如虎添翼,怀桑的心情越发差了。
命人抬走那些满地痛呼哀嚎的军中俊彦后,他示意子昭可以退下了,然后指了下外甥女,让她跟着自己走。
等到了清净无人之处,怀桑把门一关,慎重地问:
“阿好,你可知道那筑昭所用的诡异技巧是从哪里得来的?”
阿好想替自己的“角抵”过个明路,却不愿暴露自己,所以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坚定摇头。
“我不知。”
“依我之见,此子绝不能留。”
直到这时,一直以性格宽厚闻名的王师怀桑,终于露出了他为将之身杀伐决断的一幕。
“我年轻时也曾周游列国,从未见过这样闻所未闻的技击之术。这个叫筑昭的人,若不是出身传承颇深的名门贵族,便是被人刻意训练出来、有大作用的杀器。”
怀桑怕王女不能理解他的苦心,详细解释道,“无论是哪一种,正如你所说,他在哪个国家都能被国主奉为上宾,却甘愿蛰伏在你的身下,目的就很可疑。”
“庞虽重要,还不至于让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吧?”
阿好知道子昭之前没这样的本事,当然不会被怀桑几句话鼓动,“何况他虽勇猛,但并未进入庞国军中,接触不到实权,王师不必多虑。”
“如果你爱上他了呢?!”
怀桑面有痛色,低哑着声音问,“如果你愿意与他共处一生,生儿育女,而他也借由你的欢心逐步掌握我庞国的政权,又该如何应对?他现在不就让从不近男色的你对他另眼相看、宠幸有加了吗?”
“筑昭这样的人,绝不会横空出世,身份着实可疑。”
他望着目光也渐渐沉凝的阿好,继续说,“他本就有万中无一的强壮体格,是天生的将才。容貌又甚伟,容易蛊惑旁人。刚刚我刻意轻慢诋毁他,他却不以为意,说明他既有一怒杀人的凶狠手段,也有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心肠。”
“这样的人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必有常人难及的野心。而野心是会一步一步增长的,也许现在不会显现,待到狰狞乍现之日,就是庞国大祸之时。”
阿好似乎被怀桑说动了,目光微闪,试探着问:“如果我能说服他将自己那门搏击的本领献出来呢?如果他愿意教导军中的士卒这样的本事……”
借由子昭之手将“角抵”这样的神术合理化,也不是不行。
“你要让他在军中立威?那万万不行!说不得他怀着的就是这样的目的,要是让他成为军头,下一步就该借机夺取军权了!三军之帅,最不易得的就是军心!”
怀桑神色大变,疾言厉色道,“这样的人,万万不能让他在我庞国领军!”
又是为了权柄。
阿好在心里长叹,露出无奈之色,“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王师意欲何为呢?难不成让我把这样的猛士驱赶出去,拱手让人吗?”
“那更不行,得罪这样的人物,犹如养虎为患。”
怀桑目光一闪,眼神凶狠,“我说的不可留,是让你杀了他。”
阿好心中一突,不敢置信地看向怀桑。
“这样的人,不敢用,不能用,又不能得罪,最妥当的做法,是杀了他。”
怀桑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喜欢他。这样的英雄人物,也不怪你对他动心,一改这么多年来不近男色的行事风格。可此子绝不能留,就算他能为你训练士卒,今日他能为你练兵,明日就能为别人练兵,只要你不能完全拿捏住他,就有被他拿捏的时候。”
阿好听懂了怀桑的意思,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舅舅的意思了。可您也看到了他的本事,这样的人物,就算你想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说的确实是个问题,此人勇猛过人,现在又有了上好的武器,一旦走漏了风声,怕是要伤亡惨重。”
怀桑踱了几步,抬起头来,认真道:“但对你来说,也不是太大难题。”
他看着脸色渐渐阴沉下去的阿好,一字一句道:
“你们两人现在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男人在□□正酣之时最是没有防备。只要你能趁机……”
“所以王师的意思,是要我以王女之身,行□□之事,作刺客之举?”
阿好终于无法忍受,打断了怀桑接下去的话。
“是阿好以往表现的太过软弱无能,才会让王师产生我能被人任人拿捏的错觉吗?”
怀桑一愣。
“这样的人,若我无法掌控他,便不会用他。”
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也没有什么趁机左右庞国局势,“我不会和他共处一生,您担心我会和他生儿育女更是无稽之谈……”
“我不会为任何人生下孩子。”
她冷着脸说。
“但是……”
“只要我还活着,他不会掌握庞国任何的权利。他就是我的帐下之人,也是我的帐中之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等她从王都归来,两人自然是一拍即散,分道扬镳。
“真有您说的那日,我会亲手杀了他。”
倘若对方有一丁点想要以情惑人的样子,不必别人,她自己就会立刻亲手斩断这份脆弱的交易。
怀桑苦劝不成,见王女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明明已经被那个以色媚人的筑昭“蛊惑”住了,却咬死了不受其诱,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最后与阿好不欢而散,拂袖而去。
临走之前,他厉声提醒道:
“不要忘了那个预言!或许要打败你的不是你的子嗣,而是借由你子嗣摆布你的人……”
“你是我国的王女,要随时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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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桑走后,阿好在昏暗的殿中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昏暗,宫人前来掌灯,她才推门而出。
脑子里各种想法缤纷闪过,她在自己的殿中信步走动,一不留神,就来到了子昭的住处。
子昭下过田,种过地,住过牛棚,也曾幕天席地而居,对吃住都不讲究,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王宫里,屋子里也干净的跟没人住着一样。
明明看他举止仪态,明显也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身边甚至还带着一个家奴,却这么随意简朴,就仿佛……
他从来不在意能不能留下,早就想在庞做个过客。
可笑舅舅只顾着担心这个筑昭的危害,猜度他的野心,却看不见此人根本就没有留在庞的意思。
不过若他学会了角抵,要是偷偷教给别人,也确实……
她在脑子里想着杂乱的事情,那头子昭正好出门打水洗漱,两人一个从内而出,一个站在门边过而不入,恰巧迎面撞上。
目光一个对视,子昭露出了然的神色,坦然相问。
“怎么?王师想让您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