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过去
所谓的死者为大,除了是出于尊重的情绪之外,更多的则是由于再不可得而产生的美化心理,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曾经的不愉快,而只记得那个人的好。
对于赵敏俐来说,这样的情绪尤为强烈,她开始懊恼过去与赵母之间的水火不容,后悔没能在赵母还在的时候对她至少说一句谢谢你。那些恶劣的言语与压榨是真得,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以至于她无法再去因此怨恨赵母。
平心而论,如果当年把赵敏俐放到赵母的位置上,她自己都认为必然会是个悲剧。她是不会接受丈夫强塞过来的孩子的。当场发生冲突都是轻的,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两死一伤的惨烈血案。
诚然,赵母在丈夫面前的软弱与村里的落后思想是当年促成赵敏俐被收养的主因,但这里面未尝没有一点目前,至少在赵父自杀之前,赵敏俐有过两天好日子。
检查结束后在医院大门前长长的台阶上随意坐下,赵敏俐耳边有风轻轻地吹佛而过,温柔地像是她五岁那年的夏日里,赵母为她轻轻打扇子时带来的凉风。那时候她还很小,全身心地依赖着这个母亲,不曾想过未来竟会如此残酷。
“你还真是自作自受啊,做女人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做母亲也是一塌糊涂。”她对着没有人的方向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得不好听,仿佛是在埋怨,可语气里却是说不尽的悲凉。
在不久之后找了个身体好些的日子回了趟老家,赵敏俐走进那栋老屋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她甚至有些胆怯到不敢再往里走的地步,那是一种无言的恐惧,来自于过去的她还有那一团糟的未来。
就在赵敏俐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略显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她:“姐,你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
把这个人高马大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从上往下扫了一遍,赵敏俐没能在他身上发现多少属于赵母的影子。他其实更像赵父,但小时候身体不好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以后便在激素药物的作用下被吹成了气球,以至于看上去一点也不风流倜谠。
“我来看看,顺便把妈之前交代的一些事办了。”赵敏俐唯有这么说。
赵光宗听到赵敏俐自然无比地叫妈,先是瑟瑟发抖地震惊了一下,但随即却很坦然地望向了赵敏俐,他确实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不假,但从前对姐姐的心安理得的索求全部是建立在血缘的基础上,在知晓了赵敏俐身份的现在,他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上一辈之间狗血无比的真相带给赵光宗的打击要比赵母的去世还大些,他走进屋,学着过去在旁人那里见到的待客之道,给赵敏俐倒了杯茶水,然后才说:“你都知道了,那我还能喊你姐么?”
“都喊了那么多年了,改口多麻烦,更何况我们至少是同一个爸。”赵敏俐说到后半句,嗓子便干涩到不得不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但她心里还是别扭,索性又补充到:“虽然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父亲的赵光宗对他的感情十分有限,因此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赵敏俐望着这熟悉的屋子,想要关心这个弟弟几句,然而过去两人从来未有这般亲近,以至于开口之后都是越听越别扭,她问他为何还不搬去新房,他点头,她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还是点头,仿佛只要做点头之外的事,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似的。
后来,她索性放弃了这让彼此都难受又勉强的温情,径直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妈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总惦记着要让你为赵家光耀门楣,不过依我看来,这实在没必要,倒不如你想怎么过便怎么过好了。”
这话不怎么好听,但内里却是再朴实不过的祝福,赵光宗点点头,随即收下了那张卡,他的神情有点不自然,想说谢字却总是难以出口。
反倒是赵敏俐豁达得不得了:“就当是这些年来我还给妈的吧,她对我有养育之恩,不管以前怎么样,至少让我完完整整地活到了今天,我理所应当得感谢她。更何况,我也很快就用不到了,治病有保险兜着,这些若是留着,最后只会变成没有意义的废纸跟数字。”
她把话说得轻巧,但那张银行卡里几乎包含了她手头上所有的钱,是她如今彻底自暴自弃,连旅游的计划都已经放弃。
眼见赵敏俐笑里带泪,赵光宗顿时觉得手里的钱有些烫手,等她开始讲述自己之后的安排,让他记得去接受遗产的时候,他终于是坐不住了,声音低但坚定地说:“那些东西我不要,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等毕业了大可以自己赚。”
因这话对他格外高看了一眼,赵敏俐笑意里带上些许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赵光宗又说:“其实那些事我以前是有怀疑过的,但从来没有往更深处想过,现在想想妈她的暴脾气确实是有迹可循的。如果妈知道你现在还念着她的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愧疚,毕竟她对你实在是不好。”
这话是推己及人后说出来的,赵光宗心知肚明,不仅是赵母,即使是过去的他,对赵敏俐也实在是不好,他过去仗着赵母偏心宠爱,没少欺负赵敏俐,可以说是很混帐的。
正因此,在赵敏俐如此不计前嫌,宽容得只记得赵母的好之后,他也开始将从前的一些赵母只对他说过的事情娓娓道来。
另一边的城市里,程橙和秦彦在赵敏俐的公寓门口吃了个闭门羹,他们起先是如临大敌,生怕赵敏俐又因为受不住刺激做出了什么寻短见的事情,还是程橙先冷静下来,给赵敏俐发了消息询问。
几乎是立刻就回了消息,赵敏俐生怕被程橙察觉自己的动向再为此担心,只坚持说自己是在医院复查,让她不用担心。
这才松了口气,程橙同秦彦说完赵敏俐的解释,便将带来的水果放在门口离开了。
两人自从那天得知赵敏俐的生母其实是数次想要害死她的廖母之后,便觉得整个世界的三观都被刷新了,直到今日都还觉得恍惚,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验一验彼此的身世,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直到昨天才堪堪结束。
“我们真得不要告诉她真相么?”程橙在回去的路上,这样问到,她虽说在那晚与秦彦达成了共识,但经历过最初的冲击之后,忍不住觉得赵敏俐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们自以为是的保护是为她好不假,但问题是,她是否需要这样的好?
秦彦望着眼前拥堵的路况,心里一阵焦虑,眼见这路况堵得一时半会儿疏通不了,他松开方向盘,答道:“我也不知道,之前我不想告诉她,是因为这个身世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仇人一朝便生母,正常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绝症晚期的病人。”
到底是这么久的夫妻,程橙总是能立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想法发生改变了?”
轻得不能再轻得点了点头,秦彦显然是自己也拿不准内心的想法。
他想到了过去上学时认识的赵敏俐,那么张扬而自信的一个人,跟现在枯萎而没有生机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那样的赵敏俐是坚强而能够接受一切的,她从不气馁从不退缩,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样一个人,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把真相讲了。
善意的谎言也还是谎言,本质不过都是欺骗,秦彦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害怕赵敏俐接受不了,毕竟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与其再遭受什么打击,倒不如怀揣着对生母的美好幻想平安离开。
适时在秦彦焦虑的时候握住他的手,程橙的动作轻柔而有力量,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解释到:“我跟你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要是放在别的事情上,我肯定扔个硬币看正反了,不都说扔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内心的真正想法了么?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扔到正面想要背面,扔到反面想要正面。”
原本心情沉重的秦彦险些就笑出声:“那照你这么说,万一硬币要是立起来了该怎么办是好?”
“你说的对,下次要是硬币立起来了,我就把问题交给你,让你来解决。”程橙这话说得有了听天由命的意思,是实在商量不出结果。
秦彦哭笑不得,有意再说几句,却不料她突然指了指前方:“好好开车,前面那段路终于不拥堵了,我们先回家吧。”
“好。”秦彦应了一声,心中满是柔情,他现在是把家当成了最后的港湾,若是放在十年前有人敢对他说他会变成恋家到事业于不顾的男人,他肯定会打到对方把牙齿吞下去,但现在他却是甘之如饴。
两人在车里满是温情的相处着,对不远处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无知无觉,他们近来是被赵敏俐的事情耗神太多,以至于连被监视了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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