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Wen
傅准和汇捷的钱总约在饭后，地方是对方挑的，西区一家叫安丽兰的酒吧。相比其他场所，这里没有炸耳的音乐声，主打氛围。
两人差不多同时到，经理殷勤地带路，先后两趟把人领上二楼。比起楼下，二楼人还要更少，轻易不招待普通客人。视野条件也优越，临栏能看见楼下，楼下却张望不到这上面。
钱总是这的常客，闲时无事经常来小饮几杯，要了好些酒水，很是在行地给傅准推荐了几种。傅准对酒不挑，淡声谢过，和他不时碰杯。
和汇捷的合作基本落定，该商量的双方团队已经商量完，这次见面并非完全生意性质，算是在一种和谐的前提上，增加私交。
天南地北说过去，气氛格外融洽。
不知不觉酒喝了大半，钱总有电话，道了句“失陪”，起身去洗手间。
郑助理在不远处候着，见傅准微倦的神色染了几分酒意，近前道：“傅总，我带了醒酒药。”
“不用。”
“那我让人换掉度数低的酒？”
傅准还没说话，楼下传来些微吵嚷动静。
似乎是刚坐下的一桌，男声骂骂咧咧：“操，这帮龟孙子，我记住了……”
劝阻的紧随其后：“行了周森，你也别发脾气，他们几个毕竟都得混口饭吃。”
“谁不让他们混饭吃了？我说什么了么，他们一个个的倒好，变脸变的比谁都快，以前一口一个哥叫着，现在电话不接，我找上门也装不在。”
“话不能这么说，大家谨小慎微的都不容易。你说你光跟你女朋友闹矛盾就算了，连沈家叶家那几位姑奶奶都给得罪，那天晚上的事儿一传开，这不就……哎算了算了，不是还有我们几个陪你呢吗。”
傅准坐在靠栏杆一侧，楼下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郑助理见他眉头微蹙，正想下去让人小声点，楼下碰了碰杯，先前那道嗓音又开口：“都怪温识那个贱人。肯定是她撺掇，要不然孟其姝怎么可能会跟我分手？不就是仗着家里有本事，她们得意个什么，落我手里看我弄不弄死她……”
愤懑不平的话没全说完，被其他人制止。
酒杯碰撞，啷当作响。
傅准冷不丁开口：“郑易。”
郑助理忙应：“在。”
偷偷一眼，他眉心沉沉似乎压着股郁气，郑助理越发低头。
“去跟经理说，让他们走。”
“啊？”郑助理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指楼下那桌人，点头。
刚要转身，傅准又叫住他：“等等。”
郑助理站定待命，“傅总？”
“问问谁是周森——”
灯光幽微，楼下的嘈杂好像与这里无关。傅准的脸一半隐在暗处，郑助理不敢看他的表情，等他下文。
傅准拿着酒杯的手轻晃，动作散漫随意，平静的语气里却透出几分瘆人的冷意。
“把人扔出去。”
-
打了两天针，孟其姝情况好转，医生叮嘱她不能再喝酒，必须好好调养胃，便让她出院。
周森的事，她第二天就知道了。毕竟是她前男友，笑话过她谈恋爱昏头的，自然也会议论这回。
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温识几个原本以为她会心软或是伤怀，没想到她意外的平静，还发了张见底的碗到群里，只一个字——
【爽。】
不能喝酒，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只能痛饮一杯白粥以作庆贺。
温识放下心来，没两天，公司有了新变动。
丰沈集团涉猎多个领域，唯独娱乐产业，一直以部门形式存在。单论效益，其实已经足以抵得上规模中等的子公司。
内部早先就决定撤销娱乐部，现在新公司手续一应都筹备妥当，就差人选没有定下。
丰沈娱乐的地址选在维临大厦。
温识一听，来了精神。
傅氏传媒也在那。
开完会第一时间，她就让助理送来资料。仔细翻完，晚上回了家，趁着吃饭时间，在桌上逮住沈泽臣。
听她自动请缨，沈泽臣停下筷子，“你？”
温识点头：“对。”
上回她和媒体部一同出席招商会，下半年的采购项目完成的不错。下午看过资料，基本明白了娱乐部的大致方向，要接手不难。
沈泽臣当然也知道，他完全不怀疑她的能力，但百分百质疑她的动机。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温识眼转了转，“感兴趣……就是感兴趣嘛。”
她干笑，“我自己也挺突然的。”
沈泽臣哪会不知道她，她每次露出这种表情，不是有诈，就是心里有鬼。
然而她这次相当嘴硬，不管怎么问，都咬死了是兴趣，是责任，是想要帮他分担的浓浓兄妹情。
沈泽臣差点没忍住让她滚蛋。
温识不依不挠地求，沈泽臣拿她没办法，好半晌，推开她蹭过来的脑袋，“行了行了，知道了。”
她欣喜抬头，“你同意了？”
“我要是不同意，你脑袋在我胳膊上蹭秃了赖上我，我去哪赔你这一头毛？”沈泽臣翻了个白眼，“我明天通知人事。”
一把手的人选已经定下，是原来媒体部的老人。她当个副总，需要她的时候能出力，身份在这，有什么事情也能镇得住。
温识立刻乐得见牙不见眼。
沈泽臣抽回手，“得了，没事赶紧滚，你吃饱了我还没吃饱。”
温识笑吟吟说好嘞，临走前殷勤地给他夹了个四喜丸子：“哥你慢吃，你就是世界上第二帅的人！”
沈泽臣唇角微勾，等她一走，夹起丸子堪堪反应过来。
不对啊。
第二？
第一谁啊？？
-
得了沈泽臣点头，温识一晚上都美滋滋的。
洗漱完，她换好睡衣躺下，点开傅准的头像，稍稍酝酿一会，小心翼翼地点下语音通话。
时间还早，窗外夜色并不浓。
这是她第二次给他拨语音，上回是手滑点错。温识开着外放，下巴压住枕头，在一声声的拨号乐中，紧张地悬着心。
两秒、三秒……五秒。
那边接了。
温识压抑激动叫他：“傅准。”
他的声线透着微微沙哑：“什么事？”
“没什么，看看你睡了没。”她挠了挠脸颊，下一句马上道，“你有没听说，过阵子我们娱乐子公司就要搬去维林大厦了。”
丰沈的变动，圈里早就有风声，更何况是地处维林大厦的傅氏传媒。
傅准当然知道，他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似乎点了根烟，不轻不重地应：“嗯。”
香薰味道开始发散，温识静了静，关闭公放。
将手机移到耳边，她拿着翻了个身，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轻声说：“到时候我们就是邻居啦。”
那边再次沉默，比先前久些许。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邻居？”
“对啊。我跟我哥说了，他同意让我去那边。明天人事就下来。”温识话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升不升职对她来说无所谓，沈泽臣和她大伯不止一次说过，沈家的就是她的，她想要什么都有。
但能搬去维临大厦，和傅准在的傅氏传媒同处一栋楼，她发自内心地高兴。
“以后说不定可以经常碰见。早上，中午，下午，加班的话……”
傅准不给面子地拆台：“你哥让你去是去工作的。”
温识噎了噎，“工作也还是会工作的。”
又不耽误偶遇。
她忽地想起什么，“明天晚上，我和尚盈她们请简廷轩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孟其姝的事，简廷轩帮忙帮的很是干脆，得谢。
那边没说话，她听到微微的呵烟的气息。
“傅准？”
他道：“不去。”
“啊？”
他没什么情绪，只说：“没空。”
温识心里小小失落，哦了声。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她安静一会，“那……你早点休息。”
飞快道了声晚安，她没再继续，结束通话。
-
为洽谈两部电影的合资，客户大老远从国外飞来，饭局定在七点，傅准提前十五分钟到，诚意十足。
酒过三巡，他离席出去透风，剩下的交给另外两个作陪的高层商谈。
到廊下庭院，傅准点了根烟，微信里有两条半个小时前来自简廷轩的消息。
昨天温识说今天请他吃饭，这个点，他大概正在饭桌上。
随手点开，却见他问。
简廷轩：【你在雅居？】
下一条便是道。
简廷轩：【我看到你的车了。】
傅准视线微顿，下一秒，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傅准？”
侧眸看去，一脸喜意的温识快步过来。
“你真的在这啊。简廷轩说看到你的车了，我还以为是他眼花。”她眼微亮，“好巧哦。”
晚上她和尚盈、叶尽桐，请简廷轩吃饭。
这地方是她定的，挑的时候，尚盈顺嘴说了一句‘我哥说他们经常在这谈生意’，她当即就拍板。
先前在饭桌上，简廷轩说来时看见了傅准的车，她还觉得不能这么巧吧，谁知道他真就在这。
“在这吹风？”温识走了几步，在他旁边的栏杆坐下。
傅准没说话。
澄澈的月光撒下，院子里的一切都蒙上几分柔和。她的神色格外地亮，前一天在电话里问他来吗，听他说没空时显露的那几分遗憾，好像都被这刹那的遇见取代。
不等他答，温识忽地转头，“你喝酒了？”
眉一皱要说什么，她反应过来，“哦对，你有司机。”安全隐患不存在，她点点头又放心地转回去。
傅准咬着烟，反诘：“你不也喝了。”
温识说：“没事，我也不开车。”她脸颊微红，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酒意，话比平时还多，自顾自地道，“之前我不小心开车把车头撞凹了，我哥到现在都不让我开。家里的车钥匙全锁了，我本来想偷偷拿出来，谁知道他差点发现，还说要是再碰就停我的卡……”
她说到后面有些委屈，傅准一脸平平：“该锁。”
温识瞥他，不是很服气：“我是不小心撞的，又不是故意，当时没看清。”
夜风柔柔穿过，傅准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和他的好像又有不同，清浅，柔和，像冬日的花在地里酿了很久，微醺中带着丝丝甜。
他想起茶室那天简廷轩他们的对话，默了默，眼睫轻颤，“那有意撞的呢？”
温识蓦地抬眼，视线一对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反驳，“我哪有撞……”心虚地没说完，咳了声，“谁告诉你的？”
“简廷轩，聊天时聊到。”
“他嘴巴怎么这么大。”温识小声嘀咕。倒不是真的怪他，她自己也知道，认识的熟人多半都听说过。
“那个也不能怪我。”她怂了几秒，理直气壮起来，“那时候我真的很着急，叶尽桐在等我吃饭，我因为大课作业放了她三次鸽子，三次！她说我再来一回就杀了我，我能怎么办嘛。”
“那个男生说要追我，我说行吧那晚点再说，他又不肯，堵了我的车非要我跟他吃饭，我跟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我一着急就……”
温识语气生动，事无巨细就差连当天穿的什么袜子，先迈的左腿还是右腿也交代。
傅准看着她的侧影，在茶室的那种隔阂，莫名没有了。
赶着出门的着急，接到催促电话的火烧眉毛，下楼是怎样匆忙，车还没开又被人堵有多无奈……
听着她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不是陌生的，被排除在外的存在，好像跟着她的情绪，真实地经历了一遍。
温识说着累了，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朝他示意，“吃吗？”不等他回答又收回去，“你不吃吧。”
下一秒剥开纸皮，把糖喂进嘴里。
包装上写着乌龙青梅，她高中那会儿也总吃这个口味。
傅准夹着烟，过了很久才弹掉烟灰，“多大了还吃。”
“吃甜的心情好。”温识说，“我从小就喜欢吃，习惯和喜好这种东西，很难改的。”
她还嫌不够，又掏出一颗，剥了纸皮塞进嘴里。
静悄悄的庭院，只有风声。
温识两边脸颊鼓着小圆点，手里折着纸皮，沉默片刻，忽地补充一句：“况且，我念旧。”
月光莹莹，傅准看见她微抿起唇，笑说。
“以前喜欢的，一直都会喜欢。”
她的大学三年。
他和她高中一别，不止三年。
在简廷轩他们的谈天里，那一段，他是插不上话的局外人。
而对于温识。
却是短暂又漫长的两个字——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