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病人C和D】
话音没落, 走廊原本熄灭的顶灯倏地亮起, 光线暗红，如故障般闪烁不停，将整条走廊映射得诡谲万分。
唐靖西眯起眼睛抬头扫了一眼，心想，跟等候在基地宿舍里的时候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他说：“系统程序出现Bug, 请特殊NPC怪物先生暂时返回，待修正后继续，由此造成的损失将以积分形式补偿给涉事玩家。再重复一遍……”
伊萨瑞尔这才抹了把胸口的血，垂眸看向唐靖西。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仅是平淡无奇地注视。不多时, 他高大的身形涣散成上万道比特流，穿过铁栏，消失在更深处的重症病区。
唐靖西满目疑惑地回头看去。
闪烁的红光消失了，走廊恢复平静, 而这一切丝毫没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就连护士站也没有任何动静。
阿文哆哆嗦嗦地扭过头，视线触及洇在地板上那一滩血肉登时怕得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睁大眼睛, 伸手拽了拽病人B的衣襟。
“你……你们看！”
乔臻和唐靖西寻声看过去。
那景象说不出的古怪, 似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变成了一块蓬松海绵, 正咕嘟咕嘟地收缩, 贪婪吮吸着残留的血液。那滩积血迅速缩小，淌过之处干净光洁，连一粒肉渣也没有留下。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多钟，随着最后一滴血液渗透进去，地板恢复如初，全然看不出半点血腥模样。
三人面面相觑。
阿文脸白得像上坟，双脚离地，整个人挂在乔臻身上，生怕地板也把他吞了进去。
乔臻倒是淡定，只不过被勒得难受，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来，分担脖子的压力。他来到唐靖西面前，询问道：“你没事吧？”
“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唐靖西按着肩膀，“进去再说。”
三人返回病房。
唐靖西走在最后，临进门时又朝重症病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关门落锁。乔臻径直走向阿文的病床，掀开帘子将他安置在床上。阿文惊魂未定，病号服都被汗水洇透了，这会儿还是拉过被子卷住身体，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丁点安全感。
唐靖西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端给他。
说是热水，但是为了避免病人发生意外，精神病院的饮水机都做过统一调整，水加热至沸腾以后会重新降到60度左右，再供病人们使用。
阿文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下多半杯，等情绪安稳下来一些，他朝病人A说了句“谢谢。”
“什么情况？”唐靖西问，“今晚这个好像跟你白天描述的不太一样？”
这事一提阿文眼圈又红了，抽着气说：“是啊，以前那个怪物穿着护士服，浑身脏兮兮的，胳膊腿都打了绷带，脸上没有五官整个纠结成一团肉瘤，看姿势关节应该还折了好几处，看着其实比这个吓人多了。”
他吞了吞唾沫，小声补充：“毕竟一看就不是人……”
“今天这个——”阿文是个颜控，吓不吓人全凭脸判断，“长得倒是不吓人，可他一上来就要砍我，都没有问话的过程！”
“奇怪。”乔臻看向唐靖西，“我还以为这种怪物只会攻击玩家，怎么连他们这种常驻NPC都砍？”
阿文：“？？？”
唐靖西垂眸沉思，静了有一会儿，才说：“或许这就是系统通知的Bug，他本来出现在病房是为了攻击玩家的，结果咱们俩都不在，于是自动转向了被梦魇困住的阿文。”
“不是……”阿文一句也没听明白，“你们在说啥？”
乔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阿文说：“没什么，那玩意儿走了今晚应该就不会再来了，你快睡吧，不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吗？”
阿文犹疑着躺下去，身子缩成一团，忽而伸手拉住乔臻，眼巴巴地来回望着两人：“那你们能不能等会儿再走啊，旁边没人我会害怕，就一会儿……”他小声恳求，“我争取快点睡，不会耽误你们休息的。”
两人对视一眼，唐靖西率先开口，对乔臻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他转身拉了把椅子，坐下后便掏出手机，边划屏幕边头也不抬地说，“我会等你睡熟了再走，不用担心。”
乔臻心里多少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正要提出交换，唐靖西却先一步敲敲手机壳，补充道：“今晚先这样，明天再换你，有事上面联系。”
这样一来再反驳多少会显得矫情，乔臻回了自己病床，睡是不可能睡的，就像先前提到的那样，记忆归位以后，密室游戏才算是正式开始。
眼下时间凌晨1:16，唐靖西点进会话组，果不其然，ENICA已经发布了好几段文字，最上面一段就是关于前一天的积分总结，整点发出来的。
ENICA说：【各位参与「九号精神病院」的玩家午夜好，经过一天的沉浸式体验，相信你们已经足够了解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以及这家温馨美好的精神院了。
不过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些消息。
下面我先来公布截止目前的积分统计——
游戏第一日，产生的加分项为：
「病人角色——携带不会被寄存的小抄进入密室」，加5分。
「病人角色——拒服药物，并不被医护发现」，加1分。
「医生角色——找回记忆」，加5分。
「医生角色——为病人玩家把部分药物替换成维生素」，加1分。
减分项：
「病人角色——毁坏公共物品（饭盒）」，减1分。】
唐靖西：“……”
密室真的很严格。
ENICA：【游戏第一日（截止凌晨零点），积分统计如下：
病人A：5分
病人B：6分
病人C：0分
……
医生J：6分】
这时，手机一振，乔臻私聊过来。
Joe：【这个医生J挺厉害的，没有作弊不说，居然还能在十二点以前拿到记忆，而且知道给咱们替换维生素。】
Jesse：【是，反正对咱们来说有记忆的玩家越多越好，天亮以后看看能不能试着接触一下。】
Joe：【不过还是要小心，密室主题摆在那里，万一咱们拿的剧本不一样怎么办？】
Jesse：【怎么说？】
Joe：【一看你就没怎么玩过密室逃生。】
Jesse：【两年没出过实验室了解一下？黑客先生何必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面发过来一个表情包，是只滚滚趴在地上叫爸爸的GIF。
Joe：【医院主题，自带血腥暴力恐怖怪谈，复杂的密室会按照角色分配不同剧情，有好人就会有坏人啊。】
Jesse：【这个倒不是没想到。】
Joe：【你就不怕那个医生J拿的是变态剧本嘛！】
Jesse：【不怕。】
Joe：【……】
Jesse：【他是游戏里的变态，又不是现实中的变态。就算他拿到的剧本是弄死所有病人，可该逃出密室还是要逃出密室的，我们要针对的是密室本身，而不是拿到狼人牌的玩家。】
Joe：【emmmm……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万一第一个就要弄死你怎么办？】
Jesse：【那就要两说了。】
唐靖西切回游戏会话组，手指滑动屏幕去看接下来的内容。
ENICA道：【恭喜玩家A和玩家B取得记忆，你们同属病人角色，下面一并公布下一阶段剧情。
像大部分医院一样，九号精神病院也拥有离奇恐怖的怪谈，经病人口耳相传，变得更加荒诞不经。
据说每到深夜，提刀的怪物便会在病房中徘徊。它们受恐惧吸引，会主动找出那些发梦的病人，站在床前提出问题。所有不听话的病患都将受到惩罚，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梦魇怪物的源头，并且永绝后患。】
阅读结束，唐靖西收起手机。
旁边的阿文已经睡熟了，表情平静，看样子这回没有做梦。
唐靖西轻手轻脚地离开他的床帘，还没等上床。隔壁传来低低的声音，乔臻道：“看完了？”
唐靖西“嗯”了一声。乔臻又问：“有什么想法？”
“本来只是个普通问题，但是由于伊萨瑞尔介入，咱们面临的情况会变得复杂一些。”唐靖西道，“你也看到了，他今天出现在病房，目的明显应该是你我之中的一个，碰巧了咱们不在，所以差点误伤非玩家的阿文。”
乔臻恍然：“你的意思是他明晚可能还会出现？”
唐靖西说：“显而易见，在这场密室里，受恐惧吸引的怪物变成了伊萨瑞尔。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怪物的形象会改变，单纯是因为换了批新玩家入场吗？”
乔臻沉吟片刻，道：“其实还有一点很奇怪。”
唐靖西：“你说。”
乔臻：“你不觉得伊萨瑞尔完全就是阿波罗的样子？”
“发现了。”唐靖西长长缓了口气，“所以我觉得怪物形象改变的原因恐怕并不单纯。”
这话刚说完唐靖西就睡了过去，他从来不是个觉多的人，可自从进了九号精神病院似乎就变得嗜睡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唐靖西被人推醒，来人是女装护士G。
多姆依然是那副雀跃放松的模样，看上去热爱工作，关心病患。他主动帮唐靖西摇起病床，又拿了只枕头垫在他身后，接着一边配药一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唐靖西盯着对方的脸，淡淡道：“还可以。”
多姆笑得亲切友好：“听棋牌室的人说昨天下午你跟病人B去打扑克了，玩的什么？”
唐靖西：“比大小。”
多姆赞扬地拍拍手：“真厉害。”
唐靖西：“……”
唐靖西心想，这入戏是不是太过头了，他明明是躁郁症患者，又不是个智障。
然而多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照例把小纸袋里的药倒在一起，连同纸杯递过来。
这回两片精神病药也换成了维生素，唐靖西照例当着护士的面喝水吞服再张嘴给他检查，不出意外又获得了几句哄傻子的夸赞。
等多姆去了其他病人那里以后，他把两颗胶囊倒出袖口，扭开检查里面的药物成分。那个医生J做事很谨慎，就连胶囊里面的粉末也被替换成了维生素C。
几分钟后，旁边的乔臻也被夸完了，多姆端着小盘子离开病房。
对面的阿文和马修吃完药后又睡了。
唐靖西收到了隔壁床发来的消息，乔臻问：【现在去？】
唐靖西回了个“嗯”，翻身下床，快速套上短靴。
本来在寄存处换衣服的时候还担心过会不会有不妥，结果就跟没人会在意AB这种字母名称一样，他们穿不同的衣服，甚至使用武器都不会引起额外关注。
应该也是密室作者刻意设计的。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收拾妥当，等隔壁再次传来一声门响，说明护士G又去了其他病房，他们这才出去。
这会儿时间尚早，病人少有起床的，最多就是被护士叫醒吃药。
乔臻带着唐靖西推门进了隔壁病房，指着靠窗的两张床说：“就是他们。”
唐靖西没说话，朝乔臻伸出只手，对方会意，把其中一个药盒放进他手心，然后指了指窗户右边的床铺。
两人分开，唐靖西钻进床帐。
这里面睡的是病人C，今天的药物已经全部被替换成了各种维生素，对人体没有副作用，所以一有动静对方就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看向莫名出现的陌生人。
对方是个有点面生的青年人，黑发黑眼，亚裔面孔。唐靖西的印象很模糊，觉得可能就是迈克尔博士手下的某个研究员，两人最多打过照面，太多的记不起来。
病人C表情由茫然转向害怕，刚冒出张嘴的意图，唐靖西眼疾手快，手掌封嘴就把人按进了枕头。
病人C：“呜噜呜噜呜噜呜噜！”
唐靖西：“？”
唐靖西没听出这玩意儿在说什么，维持单手捂嘴，另一只手正过药盒看了眼，盒盖上那段胶布上写着“东赫(C)的小秘密”。
看名字好像还是个韩国人。
床头柜搁着剩下的半杯水，唐靖西拨开药盒把胶囊取出来，居高临下朝东赫比了个“嘘”的手势。对方眼神惊恐，明显还想呜噜。唐靖西没给他怪叫的机会，松手同时直接插|进两指，目标明确，指尖径直捅进喉咙深处防止发声。
东赫难受得干呕，一双眼瞪成金鱼，脸都憋绿了。
唐靖西两指退出些许，转而压住舌苔，趁机塞进胶囊，最后取过纸杯把水一股脑灌进去。
东赫：“！！！！”
等彻底结束，床上的韩国友人陷入一种贤者时间般的痴呆。唐靖西取了张纸巾，开始仔仔细细擦拭两根当压舌板用的手指。
几分钟后，东赫回过神来，充血的眼珠转了转，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间病房一样，四周溜了一圈，最后落回唐靖西身上。
“唐……唐博士？”
嗯，这回也不咕噜咕噜地说母语了。
唐靖西还算满意，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废纸篓：“想起来了？”
东赫瞄着那团纸巾吞了吞唾沫，显然又回忆起自己被两根手指深|喉的糟糕记忆，十分纠结地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唐靖西又问。
东赫道：“我是迈克尔老师带的博士生，其实早就听过您，那天进仿生林抓阿波罗我其实也在，不过站得靠后，您可能没注意。”
唐靖西略一颔首，余光朝床帘外瞥去。
另外那边也已经好了，这会儿病人D正在和乔臻低声交流，边说边穿衣服下床。从这个角度唐靖西看不见病人D的脸，只能看见对方放下一双长腿，正准备穿鞋。
乔臻抽空朝唐靖西这边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唐靖西朝房门一偏头，对方会意，比了OK就算知道了。
唐靖西对东赫道：“出去谈吧，别把你室友吵醒了。”
东赫昨天当了一天懵懵懂懂的精神病，没觉得病房和室友有什么问题，晚上睡得还挺好。现在清醒过来，登时就觉得四下都冷飕飕的，再加上窗外阴云密布，雨下个不停，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方很符合荒山野岭杀人院的主题。
“他、他他、他们……”他吞了口唾沫，眼珠子乱瞟，朝旁边拉着帘子的病床努努嘴，“是人、还还还、是鬼啊？”
唐靖西胳膊上又多了个挂件，连拖带拉地把这韩国小哥带出了病房，淡淡道：“人吧。”
东赫顿时就被这个“吧”吓着了，一激动又开始往外蹦韩语。
唐靖西从头到尾只听出了好几个“思密达”，不禁挑了挑眉峰，伸手握住乱扭脖子的东赫小哥下巴，把那张脸转向自己。
“都睡过一晚了，是人是鬼你心里没数吗？”
东赫被捏成了“⊙Д⊙”个表情，朝唐博士捣蒜似的点点头。
“那就别念叨了。”唐靖西松手，“我头疼。”
东赫揉揉被捏变形的脸，嘴上说不怕，身体倒是很诚实地缩在了唐靖西身后，冒出个脑袋继续四处看：“欧巴……”
唐靖西：“？”
唐靖西打断他：“好好说话！”
东赫赶紧抿住嘴唇，默默板正过来，才说：“不好意思哦，唐博士，我就这毛病，一紧张就忘记英语怎么说了。”他瞄了眼唐靖西，见对方脸色还好，又弱弱地问，“记忆在哪里找到的啊？”
唐靖西：“楼上寄存处，等到了晚上让Joe再带你们去一趟，还有其他私人物品，我们没拿那么多。”
东赫：“噢。”
这时，房门打开，乔臻跟病人D也出来了。
几人照面，唐靖西心神一动，眉心不禁蹙起，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病人D是陆一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研究员。
陆一鸣本来还有点懵逼，这会儿见到唐靖西登时喜上眉梢，忙紧走两步过来，急切道：“唐博士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什么。”唐靖西态度缓和了不少，没说太多，却起手拍了拍陆一鸣肩膀，算作安慰。
乔臻闻言一笑，说：“你家唐博士这都是三进宫了，熟得很，抱紧他这条大腿准没错。”
唐靖西闻言飞过去一个眼风，凉凉地噎回去：“黑客先生是不是出国太久，母语忘得差不多了？你这张嘴真是想起什么来什么，比起跑火车也过犹不及，实在不敢恭维。”
乔臻笑得无甚在意：“是不短了，不过我这人记性好，你少说几个成语我就能无障碍理解。”
唐靖西懒得废话，把晾在一边听天书的东赫小哥介绍给他们。
完后，他说：“Joe，他们现在还没有手机，你找个合适说话的地方，把会话组最新的内容转述一下，等晚上再带他们去寄存处把其他东西取回来。”
陆一鸣听出深意，当即开始不放心：“唐博士不一起吗？”
唐靖西“嗯”了声，说：“还有个病人E没找到，我得确定他在哪里。”
乔臻：“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他招呼另外两人去棋牌室玩比大小。
几人分开，唐靖西等他们走远，直到一拐弯消失在楼梯口，他这才转过身，看向不远处被铁栅栏隔开的重症病房。
跟昨天一样，最后那扇门后有个黑影，察觉到有人便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