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4
【Bug.点】
再停下来时, 四周环境变化, 墙上那盏昏黄的壁灯故障似的暗了暗, 最终很顽强地坚|挺下来, 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唐靖西不适应这种非常规的移动方式, 双脚落地了脑子还有点不舒坦的懵，但依然第一时间离开了伊萨瑞尔怀里。
他按住额角定了定神, 眼睫抬起, 待看清了周遭事物, 他眸底不禁浮起一丝清浅的讶异来。
这里居然是他下午无意中发现的阅读室。
“这就是你说的换个地方？”
伊萨瑞尔将长刃随手搁在木桌上，转身去书架挑了本书，漫不经心道：“嗯, 约你来看书, 不喜欢吗？”
唐靖西凝神不语, 心里是一个标点符号也没信的。
伊萨瑞尔取了书就回到木桌旁坐下，还顺便拉开了旁边那把椅子, 屈指敲了敲木制座面, 再抬眼看向唐靖西。
两人视线凌空相遇，唐靖西静了几秒，转而绕到桌子另一边, 在他正对面落座。
伊萨瑞尔“噗嗤”一声笑了。
唐靖西：“……”
这方木桌不算宽敞, 下面空间尤其有限，两人都是大高个, 坐下后稍不留神膝盖或者小腿就能碰到一块去。
就……更尴尬了。
唐靖西被碰了七八回后忍无可忍, 主动把椅子撤后了些。
于是对面的伊萨瑞尔就笑得更有深意了。
“你想起来了？”唐博士主动开口, 试图抢救一下眼前不太规矩的局面。
伊萨瑞尔笑着说：“不然你认为我们为什么可以面对面坐下，而不是由你再给我两枪？”
唐靖西：“……”
唐博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昨天是意外，不开枪根本拦不住你。”
伊萨瑞尔深以为然地“噢”了声，故意拖长的调子带着股心照不宣的狡黠味儿。唐靖西听得额角那根筋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果不其然，这喜欢气他的混账说：“所以有意外就不算食言了对吗？”伊萨瑞尔边说边揉揉胸口，半晌又找补了句，“其实还是挺疼的。”
唐靖西：“……”
唐靖西深吸口气，决定还是不出声了，起身也去书架上挑了本书，落座摊开，低头阅读，不再理会对面那家伙。
被晾在旁边的伊萨瑞尔挑了挑眉，眯起红彤彤的兔子眼，视线越过男人垂落的几缕额发，落在那两片垂敛的眼睫上。就这么单方面盯了几分钟，对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甚至书还看过去了两页。
伊萨瑞尔重新靠回椅背，沉默半晌，说：“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唐靖西又把面前那本书翻过去一页，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你能好好说话了？”
伊萨瑞尔想了想，然后道：“只是有点失落而已，到目前为止三场密室，你一场最少给我开一个窟窿，怎么，还不能说说的吗？”
这语气，听着还挺委屈。
唐靖西难得迟疑地抿了抿唇，片刻，他抬头看向伊萨瑞尔：“非常抱歉，下次——”他顿住，总觉得密室设定就是如此，玩家和怪物，怎么可能和平共处？但还是继续道，“如果有下次，我会注意换个温和一些的方式。”
伊萨瑞尔说：“这次不怪你，谁让ENICA的设定就是剥夺记忆呢？况且刚才的两枪你也没有食言呀。”
唐靖西看着他没有接话。
伊萨瑞尔好整以暇道：“Jesse，你也不要太任性了，有问题不问，难道还要我主动交代？”他一笑，改口道，“还是说，你真是过来陪我看书的？”
实际上不是唐靖西不问，而是他压根没想好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问。
他从记忆里无意得知的那些内容，一字一句都是完全陌生的，毫不夸张的说他通篇都是疑惑。
“那是你的记忆？”唐靖西说，“因为我们——”
话头急刹，他卡壳两秒，这会儿觉得自己真是冲动了，回想起来尴尬得不行。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才复又开口：“我们同时接触了一部分，所以我才会看见那些？”
伊萨瑞尔把细微的小状况都看在眼里，笑意加深，却也没有点破，而是平平淡淡地“嗯”了声，以表认同。
唐靖西脸上显出异色，又道：“在这个密室的准备阶段，你用WiFi名字提示过我，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现在是不是该有答案了？”
伊萨瑞尔没有开口，四目相对，唐靖西在那双眼底看出了一丝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正要继续，却蓦地刹住，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这间面积有限的阅读室。
伊萨瑞尔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道：“不用担心，你应该注意到这里跟密室大环境的违和了吧？”
唐靖西寻声迎上他的视线，略一颔首：“嗯，白天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太具体的又说不上来。”说着，他又缓缓环视过四周。
虽说是阅读室，可从布置来看其实更像是间书房。
房间以红褐色为主调，书柜书桌都是有年头的旧物，但保存完好，而且能看得出用料和做工都属上成，质感跟精神病院里的其他物件完全不同。墙壁也不是普通的四白落地，而是覆盖有一层花色素雅的壁纸，在书柜正对的那面空白墙上甚至还挂了座古董钟。
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很精致，是用心打理的私人物品。
伊萨瑞尔道：“你从那扇窗往外看看。”
唐靖西心下狐疑，但还是依言走到窗前。
这扇窗很小，大概也就半米见方，白天进来的时候唐靖西没留意，这会儿特地走到近前，待看清窗外的景色，他不由得怔住。
按阅读室位置来说，这里应该正对医院后院，那里有一片空地，稍远处还有栋矮楼，是医务人员的宿舍。可现在外面却是郁郁葱葱的树景，那些树木枝叶繁茂，显然不是春季刚抽芽的模样。
唐靖西怔了几秒，匆忙回头看向伊萨瑞尔。
“这是哪里？”
伊萨瑞尔淡淡道：“真要说起来，这间书房其实可以算作密室的一个Bug。你也看出来了，它本身并不属于精神病院，是完全独立的空间。”
“就像是系统程序中的冗余代码，不影响整体运行，是只多余出了一部分，从完整性上来说不那么尽善尽美罢了。”
“这样的Bug空间在密室中有很多，ENICA知道它们的存在，同时也默许了这种存在，并没有修复。”
唐靖西隐约意识到什么，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这里是不受系统监控的？”
“嗯。”伊萨瑞尔肯定道，“Bug就是系统的缺陷，无法被监控。”
这样一来唐靖西反而困惑了，脱口道：“为什么？”他顿了顿，又重新组织了语言，“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放任Bug存在，毕竟存在Bug就有遭受攻击的可能性。”
“或许是意义特殊吧。”伊萨瑞尔笑得漫不经心，“谁又能猜得到ENICA的心思呢？”
这话尽管似是而非，但对于密室玩家来说存在Bug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唐靖西返回木桌旁边。
这回再看这间书房，边边角角、一柜一桌给他的感觉都那么不一样了，带着股熟稔舒适的特别感。他扶着桌沿落座，不经意间指腹触摸，他感觉到平滑的实木表面有段细小的凹凸感，低头查看，这才注意到桌面侧边被歪歪扭扭地刻了行短语。
短语的每个字母都极不规整，大小不一，间距更是宽得不像话，刻痕也是有深有浅，很明显是个小孩子留下的。
那句话的内容是——爸爸们爱我，我也爱爸爸们。
末尾还刻了个小心心。
唐靖西被收尾的图案戳了一下，莫名觉得ENICA也有他的可爱之处，有时间应该多来这里看看，或许就能知道Bug留存的意义了。
他再次看向伊萨瑞尔：“言归正传吧。”
伊萨瑞尔点头：“你继续。”
唐靖西：“十三号到底指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伊萨瑞尔道，“就是WiFi的名字。”
唐靖西眉心浅蹙：“EarthSample013，它就是你记忆里提到的十三号，是——”他难以置信地犹疑半晌，“是字面意思？”
“对。”伊萨瑞尔笑了。
“那九十五和一七零也是？”
对方没有说话，但唐靖西在那双眼底看见了答案。
“我们到底是什么？”他一字一顿道。
“是人。”伊萨瑞尔回答，“活生生的，如假包换。”
唐靖西一瞬不瞬地注视他的眼睛，最后问道：“那你们和ENICA又是什么？”
伊萨瑞尔不答反问：“关于这个问题，你们昨天凌晨不是有谈到过吗？”
唐靖西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谈到过，他们的确谈到过。
可是……
那些内容超过了他的认知范畴，无法用他学到过的任何一个理论去解释。他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ENICA给出了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如果不是足够高等，又怎么可能随便将人类选入密室？
是啊，怎么可能呢……
唐靖西：“ENICA说，神能造世，也能灭世，所以监督的任务难道就是……”
伊萨瑞尔哂笑，替他说下了去：“监督就是为ENICA灭世而来，见证这场盛世浩劫的。”
唐靖西愕然，眸底有一抹光在轻轻颤动：“一定会毁灭？”
“一定。”伊萨瑞尔说，“从你第一次见到我，那就是开始。”
唐靖西略垂下头，搁在桌面的两只手不由得交叠扣紧，直到很久，他才轻声问：“怎么才能活下去？”
“密室。”伊萨瑞尔敲了敲手指，“其实这就是ENICA遴选的参照，通过的人才有概率活下来。”
“我还有疑问。”唐靖西道。
伊萨瑞尔但笑不语，只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靖西：“在你的记忆里，你那位朋友提到过监督不可以进入密室，那为什么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伊萨瑞尔说，“我只是按照ENICA的安排，他让我进入这间密室，我就会进来，他让我充当某个角色，我就会成为那个角色，仅此而已。”
闻言，唐靖西极其短暂地愣了几秒，而后道：“所以是ENICA让你出现在有我进入的密室里的，对不对？”
“对。”
唐靖西明白了。
心想，去他妈的为我而来！
伊萨瑞尔眼神一动，倏而靠近过来，手肘支上桌面，十指在面前交叉叠放：“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唐靖西：“没有，你看错了。”
伊萨瑞尔忍不住笑了，正要再说，结果还没等他开口，两人身处的书房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猛颤。
“咔嚓”一声，窗口的玻璃应声而裂，天花板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壁灯又变得闪烁不定。
唐靖西霍然起身，在一片动荡中看向伊萨瑞尔：“你不是说这里是系统Bug，不受监控吗？”
伊萨瑞尔坐着没动，神色岿然不变，他只是略略仰头，愠凉冷淡的眼珠朝上扫了眼：“不是ENICA。”他简短得出结论，“是有人在攻击密室系统。”
“你说什么？”唐靖西愣住。
天花板已经现出裂痕，挂在墙壁上的那座古董钟“轰”的一声砸向地板。
“他人在……”伊萨瑞尔阖上眼睛，沉默半晌，然后道，“二层，护士站那里。”
他终于站起身，随手取过搁在一旁的长刃，自己握住刀身，将手柄一端递给唐靖西。
“只有击杀梦境里的怪物，噩梦才会结束。”
动荡还在继续，脱落的吊顶碎片落在两人之间，摔得粉碎，腾起细细密密的白色粉末。
唐靖西看了眼横在面前的刀柄，旋即抬眸迎上对方的视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送分。”伊萨瑞尔笑着说，“不管我刚刚哪句说的不对，都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人类的感情很复杂，我只能感觉到变化，但分析不出原因，这一点有些遗憾，我很抱歉。”
唐靖西：“……”
不得不承认，这送分的原因还是很戳人的。
唐靖西静默片刻，伸手接过长刃。
伊萨瑞尔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戒备全无，更别说他一贯带着的攻击性和危险感了。两人身高有几公分落差，他垂下眼睫，视线轻轻落在了对方脸上。
“来密室找你是ENICA对我的惩罚，我忘记了他做出惩罚的原因，我只知道惩罚本身也是我来十三号的任务之一。”
“动手吧，Jesse。”
唐靖西提着长刃的五指骤然收紧，腕子一正，长刃穿过伊萨瑞尔胸膛，再从背后刺出。
伊萨瑞尔低头呛出血浆，再抬头看过去。
多余的血液溢出唇缝，血线淌下，径直滚过男人线条紧致的下颌和脖颈，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最后洇入黑色领口。
唐靖西盯着血珠出神，再抬眸时四目相对，他恍然觉得这个场景有几分熟悉。
比特流淡绿的荧光焕发而出，伊萨瑞尔的身体开始分解离散，如星沙般飘入黑暗深处。
不消片刻，一切结束。
书房还在震动，荧光却消失了。
唐靖西垂下手臂，跟原地多站了几分钟，然后他合上自己面前摊开的书，再伸手去拿伊萨瑞尔的那本。
倏然之间，余光轻掠而过，他注意到了书页上的手写字。
唐靖西把书翻转过来，在页脚的空白处，那人写着——
2020年10月18日，我带他来到ENICA的书房。
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因为亲密的感觉太过熟悉。
程序向来如此，一旦留有痕迹，就再也无法彻底清除干净。
我的程序初始化了，但我的感官仍然记得你。
——To Be Contni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