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自检程序】
唐靖西盯着那段手写文字静了几秒, 旋即改变主意, 只是把自己拿的那本书插回书架, 带着伊萨瑞尔这本离开小书房。
整座九号精神病院都在震动，走廊红光闪成一片。
他在动荡中快速返回二层住院部，一出楼梯间就看见了坐在护士台后的乔臻。
“你在做什么？”
这里被毁坏得更加严重, 光窗户就爆了好几扇, 碎了满地玻璃碴子。墙体纷纷出现裂口, 地板高低起伏，女病区那边甚至塌陷了一大截, 闪烁不定的红光将一切照得明明暗暗。
但最奇怪的地方在于, 所有病房门都安安静静合着，似乎这场震动丝毫没有影响睡熟的病人们。
乔臻从笔记本后抬眸看过来，两人视线相遇，他取下口中那根烟呼出烟雾，淡淡道：“看不出来吗？”
在持续不断的震荡和爆裂声中, 他的嗓音就如同一段没有起伏的线, 不惊不忙，平缓中裹夹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笑。
“你在攻击密室。”
唐靖西绕到他身后，起手按住对方十指如飞的手指，在程序命令的最后一行输入“return 0；”，一敲回车, 再相继终止几段攻击进程。
指令暂时取消, 那末日般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红光闪烁依旧, 唐靖西扫了眼满地狼藉的护士站, 注意到多姆被敲晕了，正人事不省地昏倒在角落里。
他深缓口气，继而看向淡定抽烟的罪魁祸首，淡声道：“真有你的，不是睡了吗？”
“你不也是吗？”乔臻回敬得游刃有余，靠回椅背，随手拉过把椅子抖抖座面上的灰尘，示意坐下。
唐靖西盯着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顺手拉过桌面那台笔记本电脑检查攻击指令。
乔臻眯着眼抽烟，眼睫垂下，视线落在唐靖西被屏幕白光打亮的脸侧。
烟雾在两人之间徐徐浮动，他忽然觉得这人真白，简直白到发光。纵使走廊昏暗，警示光闪烁不定，周遭一派混乱不堪，他也沉静耀眼，是坍塌废墟中唯一的亮色。
“去哪儿了？”乔臻道。
唐靖西抽空看了眼他，犹疑了一会儿，如实回答：“出了点意外，伊萨瑞尔带我去了个地方，顺便说了些事。”说着，他又开始继续检查日志里的历史数据。
不得不说乔臻专业能力是真的过硬，他通过护士站的网络端口逆向追踪，神不知鬼不觉连上了密室更深一层的局域网络，找到主机同时直接扔过去了一串逻辑炸弹，他没给对方任何反应机会，紧接着就是几轮高强度的无间歇攻击。
十分钟不到，对面的防火墙被狂轰滥炸出了好几个缺口，好端端的医院楼仿佛经历过七级地震。
唐靖西对网络安全涉猎不多，但代码可以看懂一部分，浏览下来也是心服口服，最后忍不住笑了。
手头那根烟抽完，乔臻将烟蒂按灭在桌面上，又重新抽出两根分给唐靖西，打着火机递过去。
“谢谢。”唐靖西借火点烟，唇线一抿浅浅吸了一口。
乔臻手肘架上桌面，夹住香烟的瘦长手指随意磨了磨。他抽烟的姿势带着三分痞气和七分懒散，烟雾缭绕后帅脸更是英俊非常：“感觉怎么样？”
唐靖西客观评价：“很厉害，不过有点冲动。”
乔臻挑了挑眉：“冲动在哪里？”
唐靖西侧过身子，改面向他，心平气和地说：“这里是密室，而密室就是enica的地盘。我们还不了解密室生成和运作的原理，但不难猜测这些是受enica管理和监控的。”
“你的行为相当于在眼皮子底下拆人家院墙，难道不够冲动？”
乔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想到了。”
唐靖西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所以乔先生还是明知故犯了？”
“差不多吧。”乔臻脸上风轻云淡，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对着唐靖西吞云吐雾，“实话实话说，我知道enica必然会时刻监视密室里情况，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既然如此，那不管我想做什么或者想说什么，只要我敢想，那就不可能怕他知道。”像是在印证这种说法，他甚至漫不经心地朝角落里的摄像头看了眼。
“可能是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我大概能猜到密室的原理，所以早就想这么做了，可以说是从离开第一间密室开始。”收回视线，他重新看向唐靖西，半晌后改后问道，“jesse，你不觉得随意将我们拉进密室，强迫我们按照规则进行游戏的enica有些太傲慢了吗？”
唐靖西没有明确表态，可随着话题深入，他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变得格外沉静也格外认真。
乔臻又道：“就拿这间密室来说，他从总部基地挑选玩家，公布新规则，擅自抹除记忆，把好端端的人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这个混子就不说了，可是你们呢？哪个不是名校毕业身担要职？又有哪个愿意被人随意玩弄？”
“这是在取悦谁？”他的声音轻缓却饱含力度，嘴角扬起，笑得讥讽至极，“显然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唐靖西心有所动，视线不自主地看向昏迷的多姆。
乔臻弹去烟灰，轻笑着说：“jesse，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么一个问题。你是个聪明人，可以解开有关线索的提示，到目前为止也还算游刃有余，可万一呢？”
唐靖西寻声迎上对方的眼睛。
“万一有那么一间密室，你必须在自己和同伴之间做出选择，等到了那个时候，你是选择遵循规则，还是炸了它？”
他话音没落，充溢走廊的红光倏而变得更加急切和明亮，警笛声尖叫刺耳。
不消片刻，小男孩的声音响起，他说：“检测到密室主体框架受损，系统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自我修复，这期间存在误伤可能，请外出玩家尽快返回病房。”
“再重复一遍……”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
乔臻好整以暇地说：“跟我预计的一样，密室可以自检和修复，所以不管我们所处的空间看上去有多逼真，它必然都是虚拟的。”
“原理上相当于计算机专门用于处理三维图像的矩阵，只不过enica使用的矩阵更加庞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变化。如果说得更通俗一些，你可以理解成密室就是他手里的魔方，每一面打散重组都能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合上笔记本，唐靖西把书夹进腋下，起身走到多姆旁边检查他的情况，确认无误后拉过手臂将人架起来。他抬头对乔臻道：“不管怎样今晚先回去，你以后不能这么冲动，至少也应该跟我说一声。”
“我倒是想跟你说。”乔臻拿上笔记本，走过去帮他一起抬多姆，“可惜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唐靖西听出深意，静了几秒，说：“当时情况特殊，就没跟你说实话，总而言之说来话长，有机会告诉你。”
乔臻没再多说，两人带多姆一起返回病房。
跟走廊的情况不同，病房里一丁点遭到破坏的痕迹都没有，安静如初，另外两位室友也未受影响，鼾声此起彼伏。
唐靖西很敏感地四下看了一圈，眉心略略拧紧。
乔臻知道他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因为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所以我有意避开了病房，只挑选没人的地方尝试攻击。不然一有动静玩家和nc全醒过来，走廊群魔乱舞，那就不好玩了。”
唐靖西听完只想叹气，懒得再说他什么。
乔臻主动带到自己床位旁边，撩开帘子，把多姆安置在床上，再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这小伙子长手长脚，个头还不矮，尽管身子骨没多少肥膘，可多方面累加下来总体分量也着实不轻。
唐靖西折腾了整个晚上，到这会儿累意和倦意一齐涌上来，他垂眸盯着睡死的多姆，扯开领口好让自己放松放松，随口问：“打昏多久了？”
“不到半个小时。”乔臻掸掸掌心的灰尘，又看向旁边的唐靖西，“你去睡吧，其他事天亮再说。”
唐靖西没走，而是问：“床给他了，你睡哪儿？”
乔臻这就笑得有点不正经了：“那要看咱们唐博士是不是人美心善了呀？”
唐靖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梦挺好，继续做吧。”
乔臻：“你这就有点偏心了。”
唐靖西心说我偏什么心了？结果话没出口，他醒过闷儿来，这混蛋是知道他当时床上有人啊……
乔臻一脸真诚地眨眨眼。
唐靖西：“……”
“床给你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乔臻一愣，跟出床帘注意到唐靖西又往病房门方向去了，不禁脱口追问：“你去哪儿？”
“重症区。”唐靖西头也不回道，“反正都要系统修复，多个锁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乔臻：“……”
本来以为自己就够疯了，没想到这种冷淡款疯起来更没边。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乱振。唐靖西一手按住门把，跟原地站定，另一只手取出手机看推送。
enica说：【亲爱的，密室没有设立惩罚制度，那是因为绝大多数玩家能做到乖乖遵守规则，而不是给你恃宠而骄钻空子的。大半夜这么胡作非为，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唐靖西看完又把手机原封不动装回去，连详情都没点开。
enica：【……】
推开房门，他快步进入走廊，掩门同时起手就是一枪。
子弹穿膛而过精准射入锁孔，“啷当”一声巨响，那把拳头大的铁锁被径直轰飞出去，不偏不倚砸上窗户，玻璃应声破碎，连同锁头一起坠入狂风暴雨中。
于是修复项又增加了一个条目。
默默围观的enica险些被气到卡机。
修复中的走廊的确诡异，空间仿佛是错位的，另一端远远散发出令人眩晕和虹光和虚影。暗处不时响起“嗒嗒”的声响，像某处节点被错动，也像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敲击键盘。
这时，悬挂在重症区墙角的监控探头有气无力地旋转过来。
唐靖西恰好仰头，人眼与电子眼相对，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镜头看向他。
“jesse，回去。”
“修复中的三维空间不够稳定，这时间随意走动会被自检程序当做入侵进程，一经判定将会被无差别抹杀。”
那个偷窥的家伙用小男孩的声音说。
唐靖西静了片刻，眼珠略略一颤，终于轻描淡写地开口：“那不是正好可以淘汰掉我，怎么，你不喜欢？”边说，他边推开面前的铁门，信步走了进去。
enica：“……”
enica心说这跟我喜不喜欢有关系？这会儿淘汰又不是被密室淘汰，是你把自个儿作死的，我还能很爽是怎么着？
结果os刚过完，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乔臻追出来，一脚踹开堪堪闭合的铁条大门：“等等，我跟你一起！”
enica：“…………”
真是气得cu痛！
唐靖西回头，视线在乔臻身上停顿两秒，继而越过他看向更后面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片虹光跃进了一大截，起初原本是在楼梯口，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乔臻身后不足三米的位置。
虹光质地轻薄，看起来如同一层薄薄的肥皂泡，表面流光溢彩，人畜无害，所过之处又无一不是天翻地覆，如黑洞般吞噬掉走廊遭受攻击后的残垣断壁。
想来就是所谓的自检程序了。
唐靖西反应很快，伸手扣住乔臻手臂大力一扯，直接将人掩在身后。与此同时，虹光再次跃进，瞬息侵至近前，与他鼻尖相距不过半寸。
黑暗中响起一声叹息，透着股万般无力的无奈感，听上去老成而沉重，可声音却是脆嫩的。唐靖西再次看向角落里的摄像头，这次人机没了默契，摄像头一动不动，就跟被气死过去不想搭理他似的。
唐靖西收回视线，护着乔臻朝后退开几步，跟自检程序拉开距离，再偏过头轻声吩咐道：“走吧，去开门，最里面右手边那间。”
乔臻箍着肩膀把擅自保护他的唐靖西拉过来，然后随手拎起地板上的一只塑料水壶，朝那片诡异的薄膜扔过去。
二者瞬间接触，无声无息，但紧接着水壶穿过薄膜，去到另一面的部分即刻分解成灰白色齑粉，洋洋洒洒地飘入黑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是enica手下留情了。
同一时间，摄像头耷拉下脑袋，默默碎成了渣。
“真看不透他。”唐靖西略有感慨，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乔臻转身旋开病房把手，毫不关心地说：“我不想看透他。”说罢，他回头提醒唐靖西，“走吧，该进去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病房。
随着房门关闭，门外的自检程序再次动了起来，狂风过境，把走廊收拾得连渣都不剩了。
像是在发脾气。
——to be nt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