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猫先生】
恢复意识的过程很快,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唐靖西睁开眼睛定睛清醒几秒, 然后才缓缓扫视过此刻身处的房间。
屋里光线昏暗, 仅亮了盏不刺眼的夜灯, 但不难分辨出是病房。
他手背埋着滞留针，旁边的输液架上挂了只吊瓶, 距离有些远, 看不清补剂名称。可唐靖西知道自己没病, 于是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自行拆去了胶布和针头。
这动静惊动了陪护的警卫员。
见人清醒过来，何故那张万年不变的棺材脸难得露出喜色, 赶忙打开床头灯, 再多拿过两只枕头垫在床头，帮助唐靖西坐起身。
“唐博士, 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唐靖西不太适合应太明亮的光线，眼睛不觉眯起来，心里还是在意吊瓶，随口问，“这是哪里, 他们给我输的什么？”
何故接了杯温水给他，回答：“基地医务室, 您昏迷了四天, 所以护士给上了营养液, 我检查过了, 没有问题。”
唐靖西端着纸杯，低头抿了口水润嗓子。
何故一直没再坐下，等他喝完，询问道：“用不用叫医生过来看看？”
这里是单人病房，门窗紧闭，跟门缝下透出一小片走廊的灯光，窗帘拉得不算严实，能看出外面没有天光，应该是晚上。再结合警卫员提到的时间，看来这次密室内外的时间流速是相等的，他们进去了四天，现实里便昏迷了四天。
唐靖西道：“不用了，你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何故开口。
唐靖西起手打断，示意他身后的椅子，心平气和道：“坐下再说，你站着我就得抬头看你，头晕。”
“不好意思。”何故把椅子拉近了些，继续说，“那天您跟另外两名工作人员进入仿生林，没多久外面就出了事故。防爆玻璃破裂，阿波罗出逃，这东西挺邪门儿的，被他羽毛碰到的人会莫名其妙消失。”
唐靖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原来没有被密室选中的人也能看见他们消失，密室的安排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后来呢？”他问，“在哪儿找到我们的？”
何故说：“眼看场面失控，威尔上将终于松口，允许驻军使用杀伤性武器。”
唐靖西倒是意外：“阿波罗怎么样？”
何故：“受了些伤，但不致命。这几天一直被研究员密切监控，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只是跟你们一样，没苏醒过来。”
唐靖西略一颔首，又问：“乐乐和一鸣呢？”
何故一愣，脸上的疑惑显而易见，但还是如实回答：“余博士和小陆是咱们之中唯二跟羽毛有过接触的，失踪以后上将调派了人手全力搜索，最终在仿生林里找到的他们，也包括您。”
唐靖西低头喝水，没有接话。
何故静了有一会儿，忍不住问：“您怎么会知道他们俩出事了？”
唐靖西淡声解释：“因为我也碰了阿波罗的羽毛，所以是见过他们的。”
何故听得云里雾里：“唐博士，我好像没理解您的意思。”
“这件事说来话长。”唐靖西岔开话题，“大校那边通知过吗？”
何故说：“您知道的，这事不可能瞒着他，不然就是属下失职。”
唐靖西很理解地点点头，问：“那他怎么样啊？”
“很生气。”何故说，“您要是觉得身体还行，就尽快给他去个电话报平安，不然等咱们这边天一亮，他还得给我打过来。”
“嗯。”唐靖西惦念着很多事，难免心不在焉，手指漫不经心地捏|弄纸杯。片刻后，他吩咐道：“你去通知医生来给我做个检查，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宿舍休息。”
“好。”何故应完声正要往房门走。
唐靖西又把人叫住：“等等。”
何故转回来：“您说。”
唐靖西：“乐乐跟一鸣那边有人照应吧？”
何故道：“小周在，您放心。”
唐靖西不再说话，摆摆手，示意去办事吧。
基地医院效率很高，警卫员很快回来，后面跟着执勤医生和两个护士。其实他们这些人的昏迷本就查不出原因，连日来医护顶着上头的压力束手无策，这会儿见人陆续醒了，大家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十来分钟后，检查结束，当值医生签了文件批准出院。
何故拉开抽屉，把唐博士的手机递过去。恰巧一条信息过来，唐靖西垂眸扫了眼屏幕，注意到消息来自暗网便没去理会，专心系好衬衣纽扣。
两人先后离开病房。
何故把唐靖西送到宿舍门口，唐靖西问：“这次专家组也没帮上总部什么忙，后续工作有没有具体安排？”
“不能这么说，毕竟也算是抓住了阿波罗，总部高层只看结果，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何故道，“至于后续工作，大校已经跟这边的驻军上将亲自沟通了，等各位修养好身体，他会为你们安排包机回国。”
“那就好，这几天辛苦你照顾，快回去休息吧。”说完，唐靖西推开房门，临进门却顿住脚步，又交代道，“明天上午十点，如果乐乐和一鸣都没有问题，就让他们来我这里一趟，开个会。”
何故朝他颔首：“知道了。”
话闭，一个抬脚进屋，一个转身离开。
回手掩门，屋里黑灯瞎火。
唐靖西背靠上门板，阖眼放空，时隔几日再回到当初开始的地方，他心里没觉得安稳，反倒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然而这种感觉非常短暂，因为再睁开时，唐博士还没来得及开灯，正看见不远处床铺的位置有一双灯泡似的澄黄兽眼，不偏不倚，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过来。
唐靖西：“……”
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按下开关，顶灯亮起。
跟铺面卧着的大猫不太自在地眯了眯猫眼，身后那条浅棕色的毛尾巴跟着甩了甩。
不速之客是只海豹色的山猫纹布偶，八字脸貌美端正，四肢毛绒粗壮，骨量和毛发一瞧就知道血统纯正。这个品种的成体猫咪很有大猫的美感，体量惊人，分量十足，不同于幼年时期的纤细轻盈，侧卧时前后肢伸展开来，能占据小半张床。
唐靖西跟猫对脸嫌弃，要知道他虽然在国内宿舍养了只Bunny，但向来家教森严，连卧室都不许进，更别说上床了。
只可惜大猫无动于衷，甚至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气氛瞬间变得不那么严肃，还有点传染性，催人欲睡。
唐靖西跟门廊处脱去鞋袜，赤脚踩上木地板，径直走进盥洗室更换宽松的睡衣睡裤。再抬头，余光不经意瞟过，那只懒洋洋的大猫已经换了地方，改挪到门口观摩他宽衣解带。
“你是谁？”
唐博士向来不喜欢在旁人窥视下做事，淡定转身再刷地拉上浴帘，他把换下来的衣物扔进脏衣篓，真空套上真丝睡裤。
大猫不太满意，蹲姿高冷连尾巴都不摇了，胡须颤了颤，口吐人言，唤了句：“Jesse。”
此话一出，浴帘透出的清瘦人影果然停下动作。
片刻后帘子拉开，唐靖西垂眸觑向蹲在门框边上的布偶猫，难以置信道：“伊萨瑞尔？”
总监先生转转眼珠，猫科动物尖锐的视线落在睡衣领口，分隔开松散的褶皱，露骨且直白地瞄了进去。
唐靖西眉心浅蹙，利索系上最后两粒纽扣，走过来捞住猫咪软腹，再一托屁股，将小家伙拦腰抱起，还掂了掂。
“多重了，这么压胳膊，谁把你喂成这样的？”
总监先生：“……”
“没人，3D拟态而已。”伊萨瑞尔淡淡道，“数据库里随便找的模板，你要是觉得沉我可以换个小只一点的。”
扪心自问，唐博士还是很偏爱大只多毛的宠物，比如位列雪橇三傻头名的Bunny，再比如成体肥美的布偶猫。
“你怎么来了？”唐靖西捏捏猫肚子，托屁股的手也没闲着。
那地方毛发更厚实，还有尾巴，手感都很好，摸着摸着他无意碰到对毛茸茸的小物件，捏了两把反应过来，这猫好像没被阉掉？
被捏了蛋蛋的监督大人眯起猫眼，深蓝色的瞳孔缩成窄窄一条，满脸都写着猫科动物的高冷、狡猾外加嫌弃。
“想来就来了。”伊萨瑞尔道。
唐靖西抱猫离开盥洗室，顺手拿了只靠枕平放在沙发上，再将猫安顿好，末了拍拍脑袋，意思显而易见，今晚你睡这儿。
猫：“……”
这跟资料描述的似乎不太一样？
唐靖西没留意小动物地无声抗议，掸了掸黏在掌心和睡衣上的猫毛，然后掀开床铺左侧的被子躺下，将宿舍顶灯熄灭，改换成床头灯照明。
布偶猫全程不错目追随，直到对方靠上床头软包，身子放松下来，开始滑着手机浏览界面。
夜深人静，万事俱备，只欠上床。
布偶猫抖抖身子，脚掌软嫩的肉垫落地无声。它从容跃下沙发，轻手轻脚地绕过床脚，后肢蓄力一蹬，轻松蹿上铺面。大猫甩甩尾巴，旁若无人地占据了空置的半边，探着脑袋过去，同对方一起看手机。
唐靖西早知道这猫没憋好事，打从离开垫子起就一直默默关注。
没想到这年头人工智能都这么没有自觉，屁股压胳膊不说，这会儿脑袋又挨地极近，腮须都快要蹭他脸上了，也太不见外了些。
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下，唐靖西垂眼觑过去。
大猫不为所动，拖着肉大身沉的背影对向他，连个正脸都不给。
唐靖西抽出被压得酸麻的胳膊，手腕活动两圈，继而曲起食指抓了抓猫咪脑袋。
生物本能作祟，布偶猫畅快得缩起脖子，猫眼眯成细缝，喉咙间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唐靖西觉得好笑，不紧不慢地问：“舒服吗？”
猫：“……”
总监先生难得失态，脊背瞬时绷紧，梗脖噤声，又变回了高冷美貌的大猫。
唐靖西由抓改摸，手掌覆盖住猫咪毛绒绒的圆脑袋，手指缓慢摩挲，耐心又道：“得通知你一声，我们家的宠物，从来都是不能上床的。”
布偶猫终于扭过头，颈边一圈爆毛，小狮子似的挺直胸膛：“我不是你的宠物。”
唐靖西挑眉：“那你这是过来暖床的？”
猫：“……”
“天气热了，用不着，况且还掉毛。”说完，唐博士一薅后颈毛，把肥猫整只提起来，搁到床边的长毛毯上，一撂再一按，交代道，“去沙发睡。”
这下粗暴了点，总监先生屁股着地，就特别郁闷。
不过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
于是抖开毛发再次蓄力一跃，大猫腾空而起，身姿矫健。
然而棋差一招，床上看手机的年轻男人不解风情，抬起长腿拦腰格挡。猫咪被偷袭了肚子，瞬间失去平衡，扭动同时四爪乱蹬，瞬间又被掀翻回地毯，还圆润滚了一圈。
地毯起了静电，蹭乍了猫先生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发，
唐靖西重新看回手机，下最后通牒：“再有下次就把你赶出去。”
刚迈出去的前爪悬空停住，猫脸怔愣，半晌后赌气不过，就有点想变回人形。
只可惜复生不久，系统各项机能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维持个动物形态，做事束手束脚，怎么着都不痛快。
唐靖西没理会跟旁边散发出幽怨气的小东西，根据推送进入暗网会话组，名称后缀的状态已经从“进行中”变成了“已终止”，最后一条消息来自半小时前。
ENICA：【各位参与「九号精神病院」的玩家晚上好，由于密室遭受到恶意攻击，我在这里很遗憾地通知各位，本场游戏被迫取消，相关积分清零作废，且不会根据本场表现判定通关与否。
是不是很开心？
呵，你们不要开心得太早，本超管决定做出以下惩罚！
第一，由于「九号精神病院」密室未能产生最终结果，参与本次密室的玩家将在三天内进入下场游戏，难度up，且不给任何提示机会！
第二，下场密室将在全球范围内无规律抽取玩家，我将最大程度确保你们不会被分配在一起！
第三，本超管全网通缉布偶猫一只，举报没奖励，私藏有处罚！
以上，三日后见。
署名：不开心的ENICA和他的兔子先生】
浏览完内容，唐靖西退出会话组，随口道：“ENICA竟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为什么？”
问完许久，无猫应答。
唐靖西不得已扫了床下一眼，只见布偶猫背对床铺，卧得四平八稳，仿佛气成了一块砖，还是方方正正且大只的板砖。
就……有点可爱。
唐靖西轻叹口气，松口道：“过来吧。”
猫先生高冷得不为所动。
唐靖西拿它没办法，暂时放下手机，探过身子，用手指戳戳猫咪屁股：“我们聊聊？”
猫先生扭过脖子，拿余光觑过来。
唐靖西忍不住笑了，不得已一手撑住地毯，另一只手费力捞起超重的猫，亲自把小家伙抱回床上。
猫咪软若无骨，浑身松弛下来，在唐靖西身边摊成一张猫饼。
“说说怎么回事？”唐靖西问。
“因为这个拟态程序是独立的，ENICA从没接触过，所以不受他监控。”伊萨瑞尔冷冷淡淡，扬起猫脑袋搁在唐靖西胯部，眯眼假寐。
唐靖西若有所思，屈指刮了刮小家伙鼻尖：“你明明受ENICA管理，为什么会有他没接触过的程序？”
伊萨瑞尔沉默片刻，回答：“不记得了，反正就有。”
唐靖西不再说话，一边抚摸猫咪一边查看暗网。
从迷失航班开始，他和乔臻不再同步，九号精神病院对他来说是第三间密室，却也是乔臻的第二间，但毫无疑问难度在梯度增加。
到目前为止，顶置聊天群已经增加至25个，全部接近满员。唐靖西属于初始大群，随着几间密室的淘汰和通关，初始群组里的玩家也换了近一半人。
那些遭到淘汰的玩家ID并没有清除，而是在用户列表那栏增加了一个名叫“讣闻”的标签，里面排列的ID永久置灰，且备注有玩家生前参与的最后一场密室名称。
密室游戏发展到现在，时间虽短，但涉及人数呈倍数增长。
有关密室的讨论早已不局限于暗网，各大门户媒体、IM聊天工具、论坛、视频网站等等都开始出现相关声音。只是放眼全球密室游戏的参与者尚属少数，所以质疑的网友占了绝大部分，宣扬密室言论的人被打为异类，地位跟探讨民科的那票差不多。
唐靖西随便浏览了几个帖子，感觉这届网友偏爱阴谋论，从密室都能扯到中美贸易战，满屏霸权主义，实在没什么干货。
恰巧这时手机振动，暗网来了新消息，他点进查看。
Joe说：【听说你出院了？】
Jesse：【嗯，没病不想跟病房待着，你那边怎么样？】
Joe：【甭提了，安全狗没人权！老子跟办公室昏了四天，他们都以为我他妈在加班，没一个人敲门进来看我的！】
唐靖西被逗笑了，回：【我输了四天营养液，你呢，会饿死吗？】
Joe：【没这方面感觉，不清楚密室跟现实的连接关系，就是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办公桌下面，非常不爽。】
唐靖西回了个嘲笑的表情。
乔臻丢过来一只比法克的川|普。
Joe：【ENICA公布的处罚结果看了？】
Jesse：【嗯，不意外，可惜不能一起了。】
Joe：【不一定。】
Jesse：【黑客先生有什么办法作弊？】
Joe：【暂时没想好，不过只要是系统数据的事就不难办，总会有漏洞的。只是这次间隔时间短，可能来不及。】
Jesse：【也不着急，又不是没自己进去过。】
这时，手边传来一阵呼噜噜的轻响，唐靖西低头看了眼，猫脸祥和，肥肚子均匀起伏，似乎是睡熟了。
乔臻那边消息再次过来。
Joe说：【对了，ENICA提的布偶猫是什么梗？】
Jesse：【大概是膘肥体壮还爱生气的小可爱吧。】
Joe：【听起来你还挺喜欢？】
唐靖西若有所思，手指鬼使神差撩开毛乎乎的长尾巴，指尖画圈，又跟两颗蛋蛋上戳了戳。
监督先生胯|下一凉，瞬间惊醒，扭头缓缓打出个“？”
唐博士假装没干坏事，回复道：【也就那样，能惹ENICA生气的我都不讨厌。】
况且猫咪那么可爱，肥美柔软还傲娇，可不像家里的Bunny，梆硬鸡血爱狼叫。
唐博士是个狗奴，这回一不留神，着了猫的道。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