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
【坟场】
夜九点半, 先前自动锁定的客房门纷纷解锁。
暗网会话组发来最新消息，ENICA提醒玩家要及时前往湖边乘车。
古堡NPC行动迅速, 走廊被清洁一新，浸透血液的长毛毯被撤下，围栏光洁干净，既不见血迹也嗅不到一丝血腥味，然而玩家脸色极其难看。尽管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没见到任何血腥场面，可客房并不隔音，遭遇惩罚时的撕心惨叫犹在耳侧。
经历过两天两宿的轻松生活，原本已经淡化的恐惧感再度显现，并一举攀升上新峰值。
无论新老玩家，经历过刚刚那一小时，他们才算对这场密室有了清晰直观的认知。且不说不做牺牲拿不到高分, 四关累积下来根本不可能达成通关条件, 就连系统的备选礼物都充满陷阱, 一步选错直接万劫不复, 这后果是任谁都承担不起的。
离开塔楼的过程气氛压抑，哪怕相熟玩家之间也没有交流。
唐靖西不喜欢人多拥挤, 估算着玩家散得差不多了, 他才离开十五号客房, 一手拖行李，一手抱猫，在走廊跟另外两人会合。
客房备有小型急救箱，虽然药品不全, 但总好过窗帘布。虞世霖换了件短袖T恤, 风衣搭在拉杆上, 他手臂改用绷带包扎, 那处伤口深可见骨，血不容易止住，这会儿跟绷带表面洇出新鲜血色，引得几名路过玩家纷纷侧目。
余乐担惊受怕到现在，见大校身上挂彩吓得魂儿都没了，这会儿总算看见师兄，当即扑过去一把抱住，俩胳膊搂得死紧，险些压扁怀里的猫。
总监先生一脸介意，皱着猫脸看余乐呜呜呜。
余乐哭得鼻尖眼眶通红，抱够了才松开唐靖西，胡乱摸索过对方肩膀两臂，急切问：“师兄没受伤吧？”
唐靖西伸手抹掉小师弟眼角冒出来的一滴眼泪，安抚道：“我没事，别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我听见外面那些动静就吓死了！”余乐吸吸鼻子，“不是我没有同情心，只是密室太邪乎了，你跟大校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力所能及的地方帮两把，像今晚这种……我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冒险了吧？”
唐靖西没直接回答，只是莞尔道：“知道了。”
说完，三人一猫跟在人流末尾，缓步离开塔楼。
落在后面的玩家基本都是惩罚中遭遇攻击的幸存者，身上多少带伤，惊魂未定，行动也不利索。
那女装小胖子脸上全无血色，额头高高肿起，左脚似乎扭伤了，正被两个男同学搀扶着一瘸一拐挪动。
注意到他们两组出门，男班长跟同学分开，故意落后，等几人过来，他自觉凑上去。。
“之前的事多谢你们了，我叫肖家泽，是高中在读学生。”他跟唐靖西并排，起手指了指走在小胖子身边的那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介绍道，“我们八个是同班同学，本来约好五一来北京玩的，结果出租车没把我们拉去酒店，反而来了这么个地方。”
唐靖西行李被小师弟拿走了，这会儿专心抱猫，无奈大猫分量着实不轻，两手托着都觉得压胳膊。
然而猫很惬意，一对毛绒粗壮的前爪搂着唐靖西脖颈，脑袋懒洋洋地靠在肩窝里，猫眼半眯，似睡非睡地觑向前来搭话的斯文少年，慵懒中又带着三分机警。
唐靖西对肖家泽印象还算不错，小伙子年纪不大但透着股老成稳重，在一群炸呼呼的高中生里尤其显眼。第一关虽然选错礼物招致惩罚，但他是唯一一个为了同伴奋力反抗的，如果没有他拖延时间，那小胖子也是凶多吉少的命。
“你们都是第一次进密室？”唐靖西随口问道。
肖家泽说：“不是，孟宣进过，就是我的同组队友，被你们救下来的那个。”
“进来第一晚他才告诉我们，还说了不少规则，所以我们也不算一无所知。不过孟宣只经历过单人密室，跟这种大型密室差距很大，难度也完全不同，现在想想几乎没多少能参考的内容。”
说话间一行人出了塔楼，穿过花香馥郁的庭院，直到最后一人跨出铁艺大门。那一瞬间，身后灯火通明的古堡陷入黑暗，花园迅速凋谢，古老的砖墙被藤蔓植物掩盖，变得阴暗颓败，杂草丛生。
这个转变只有走在最后的玩家得以撞见，众人不禁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时神色各有不同，但恐惧是相通的。学生们不敢多看，尤其是吃过苦头的小胖子孟宣，匆匆扫了两眼便催促同学快走。
外面刚下过雨，这会儿起了雾。
厚重的白雾从山林间飘出，越发浓郁，能见度肉眼可见地发生改变，像有意为之。几分钟不到，古堡便化作浓雾后的高耸黑影，就连近处的铁门都看得不那么真切了。
肖家泽白着张脸，本意想退，可另外几人没动，他也不好表现得太怂。
收回视线，唐靖西回头看向面前下山的石子路，受雾气影响，这段路也变得若有似无，看来不用太久便会被彻底吞噬，隐去踪迹。
虞世霖道：“还是尽快下山吧，这地方不太对劲儿。”说完，他拉了把吓呆的余乐，示意快走。
山脚下的雾气的确稀薄不少，然而降雨增加了空气湿度。
眼下水汽浓重，游乐场夜景如梦似幻，人工湖对岸的霓虹彩灯被氤氲得光怪陆离，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人欣赏，反倒觉得鬼气森森。
几人稍稍来迟，下山后才发觉出事了。
玩家都没上车，又不敢分散太远，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挤在一起，正中间是正在争吵的一男一女。
男人双眼通红，神色暴戾，衣裤上凝结有深褐色血迹。他面前的女人则相当沉默，面容冷淡，视线落向别处，似乎面前的暴躁男人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那男人大吼：“我不管！我不能跟这个把同伴送给密室的疯子在一组！”
唐靖西觉得这人面熟，思索片刻，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十二号客房里的男玩家？”
猫兴致不高地掀开眼皮瞅了眼：“好像是。”
这一出声，可吓坏了不明真相的肖家泽！
“这、这位是？”小同学老成不起来了，扭头看唐靖西。
唐靖西感觉这事藏不住，索性拎起只猫爪子朝对方招手，笑着介绍：“这位是我队友，你见过的。”
肖家泽原本在想，卧槽！人怎么能变成猫？后来又觉得密室都他妈有了，人变猫还算什么新鲜事？莫名坦然接受了这个奇怪设定，还是自己说服自己的那种。
“你好。”他对猫说，“谢谢啊！”
猫认认真真地叫：“喵~”
肖家泽：“？”
唐靖西惩罚性地捏了捏蛋蛋：“跟你说话呢，别没事装猫。”
总监先生扬起小脑袋看他：“你就不怕我忍不住？”
唐靖西不捏了，一脸淡然地看向那对男女，随口岔开话题：“他们什么情况？”
几人前面就是那群高中生，救人的事都听班长肖家泽说了，不过还没机会认识。这会儿唐靖西刚问出口，一个梳马尾辫的女生当即回头，小声解释：“不是有几组玩家因为惩罚变成单人了嘛？密室不允许单人参与，貌似给他们单独发了消息，重新分组。”
“喏，那个男人好像是12组的，女朋友刚出事，结果跟28组的女人分到了一起。”女生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才问，“你们有印象吧？”
虞世霖叼着烟打火点燃，边吸边说：“有，代号是Lu，把同组队友送出去了，我能理解那个男的。”
“可是白捡五分啊！”余乐说。
虞世霖一哂：“动机不明，你跟她做队友，不担心自己会被卖给密室换分？”
余乐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这时，出租车准备就绪，司机开始招呼玩家上车。
Lu完全不在意对自己大吼大叫的新同伴，扭头直接坐进28号出租车。
围观玩家四散，各自坐进对应的出租车里。
15、16号司机主动过来接行李。
唐靖西原本不想管闲事，但这人女朋友的死状他看见了，崩溃发泄都在情理之中。只不过玩家胳膊太细，注定拗不过密室这条大腿，眼下拒绝分组，说到底跟违反密室规则没什么两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这么一想，他便抱猫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被晾在原地的男人抬头看过来。跟先前的暴戾不同，他双目失焦，脸颊两道泪痕，看样子比起愤怒，他更害怕跟自己拼组的女人。
唐靖西没兴趣安慰，只是问：“对14组玩家有印象吗？”
没等对方反应，他继续道：“他们缺席了第一晚舞会，没有顺应密室的安排，然后女玩家消失了，男玩家作为皇后舞伴出场，在舞会结束后也消失了，你知道那个男玩家变成什么了吗？”
男人愣住。
唐靖西说：“他变成了衣帽间里的一双鞋，铭牌上标注有个人信息，还特别说明是用颈皮制作的。”
男人双目睁圆，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确定不上车？”唐靖西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脱离开队伍，你知道自己将要独自面对是什么吗？如果你知道，那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说完，唐靖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见他过来，15号司机自觉拉开后车门，唐靖西坐进出租后排，把压了半个多小时的猫放到旁边。伊萨瑞尔毫不见外，又动作娴熟地跳回腿上，乖巧坐定。
“为什么吓他？”
唐靖西揉了揉酸麻的手臂，朝窗外看去。果不其然，那落魄男人认命上车，最起码不会让密室平白捡个人头。
“这就是人性。”唐靖西屈指刮了刮小猫咪弯曲的下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女朋友刚刚出事，人本来就极端敏感。我要是好心相劝反倒容易越劝越刚，不如把利害得失给他摆在面前，反正死活各有一条路，人冷静下来才会明白‘苟活也是活着’的道理。”
猫眯了眯眼睛，半晌后淡声评价：“你还挺通人性。”
唐靖西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原想反驳句“我本来就是人”，结果话到嘴边却噤声了。
伊萨瑞尔道：“你越了解人性就越不像Jesse。”
他话音没落，远处传来一声鸣笛，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等到剩下的28辆出租车逐个鸣笛过后，从头车开始，出租车依次倒出车位，没走回头路，而是开进了雾气深处。
唐靖西展开先前的导览图。
依图所示，人工湖位于整座园区的正中央，湖面扭曲蜿蜒，支流纵横，正好将游乐场分成四个大区。跟现实对照，导览图也悄然起了变化，对应黑桃皇后古堡的区域被白色笔刷覆盖，仅能看见古堡东西塔楼高耸的塔尖。
出租车拐过古堡所在的假山，穿过粉红色的旋转木马和高空秋千。
彩灯被雾气遮掩住轮廓，化作一颗颗缤纷浮动的光球，乐曲欢快轻盈，伴着空无一人却转动不停的木马和南瓜车，一切如同入园当晚一样。
美妙、祥和，却处处透着诡异。
大概十来分钟后，出租车终于通过游乐区，雾气之后再次现出一座跨湖吊桥。桥口左侧有间白色小岗亭，消失了两天的兔子先生就在里面，米色身子上很敷衍地顶了颗棕色兔头，正安安静静地检票并发放新信封。
等15号出租车靠近，司机减速停车，降下车窗，把剪过一次的门票递过去。兔子先生捏着检票器咔嚓打上第二个孔，然后连同一只黑色信封一齐递回来。
唐靖西降下车窗。兔子没来得及扭头，两人打上照面。
玩偶脑袋一脸痴呆，超大号纽扣眼睛空洞洞地瞧过来。
“有事？”兔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唐靖西说，“头不错。”
兔子：“……”
难道说，这是特意开窗户来嘲讽的？真的好生气哦！
15号把信封递过去，问：“能走了吗？”
更深露重，温度不高，唐靖西被夜风吹得发冷，于是又把车玻璃升起来，接过信封说：“走吧。”
信封里照例一张邀请函，这回是张破烂的羊皮纸。
纸张薄而糟烂，触感潮湿，隐隐还带着股土腥味，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唐靖西展开查看，纸面的墨水小字被洇开了些许，上面是有关下一关卡Boss的介绍——
【每个游乐场都有这样一个项目，阴森恐怖的旧建筑，鬼气森森的道具布景，真实到令人胆寒的音效，以及扮做鬼怪的工作人员，光是想想就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这里是勇敢者的乐园，猎奇者的天堂，以及胆小鬼的地狱。
没错，在落日游乐场的东北角，镜子小姐的尖叫屋正恭候您的光临。
请注意，镜子小姐腼腆害羞，神出鬼没，经常不见踪影。她的庭院很大、很黑，房子布满迷宫和陷阱。还需特别当心的是，那些隐藏在边角缝隙里，喜欢吃肉和恶作剧的小东西！
玩家需要在两天内完成两件事。
第一，别停下！
第二，找到她！
署名：不开心的阴阳兔先生】
过了跨湖大桥，迷雾播散，正对车头的是一片鬼影丛生的死树林。正值深春，这里的植物却没有发芽，还是秋冬枯槁光秃的模样，枝丫瘦长扭曲，像极了木模特的手。
月色清冷皎白，零零落落地穿过树枝，落在一块林场边缘的残破石碑上。
唐靖西靠近车窗，距离太远，他瞧不清碑面的内容，但不难看出那歪斜的碑和土包组成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座藏在死树林里的坟场。
待最后一辆出租车驶过吊桥，车队顺序开始打乱，并逐渐拉开距离。
又过了几分钟，15号司机靠边停车，后面又有两部出租车跟着停下。
路到这里不再宽敞，沥青路面变成了泥泞的黄土路，土路左边是坟场树林，右边有个类似供守夜人使用的石头房子，窗口透出很微弱的火光，但里面明显没人。
15号司机下来拉开后车门，唐靖西抱猫下车。
跟在后面的那辆车是虞世霖和余乐，再往后则是肖家泽和小胖子孟宣。看来密室又擅自做出分组，玩家会按照最新分组的情况进入坟场。
跟15、16号司机不同，8号引路人技法娴熟，鬼笑配合众人身处的场景，哪怕听得再多也会觉得阴森吓人。
8号司机卖力鬼笑，孟宣白着张脸，全程躲班长身后。
然而笑着笑着8号司机品出丝古怪，脖子扭转180度，看向安静如鸡的两位同行。
15、16号司机默默摇头。
8号不明所以地打出个“？”
虞世霖最烦装神弄鬼那一套，大步上前，单手扣住8号司机脖颈，膝盖一提抵住身子，腕子一扭，咔嚓折断。
断气前最后一秒，小8终于明白两位同行为啥安静如鸡了。
妈的，吓人会死！
8号死不瞑目，沿着车身滑下去。
两位高中生一脸懵逼。
15号说：“先不管他，我带你们去拿武器吧。”说着，他起手指了指冒鬼火的石头房子。
那间房内外一样破，四面漏风，里面靠墙摆了张烂木桌子，上面所谓的武器有：生锈的钢筋、发霉的棒球棍、缺箭的木弓、斧柄、一卷麻绳，以及一看就很凑数的塑料头盔。
15号知道大佬们瞧不上这些糊弄鬼的道具，但还是要硬着头皮走流程，弱弱解释：“相信各位都看过羊皮纸上的内容了，镜子小姐喜欢玩捉迷藏，你们的任务就是穿过路对面的林地，抵达尖叫屋，并在里面找到她。”
“为什么要给武器？”肖家泽问。
16号说：“因为这里是游乐场的恐怖区，整个区域相当于大型露天鬼屋，会有脏东西，系统给你们防身用的。”
“看不起谁呢？”余乐往师兄和大校中间一站，胆子瞬间肥了好几圈，“你告诉我这些东西能防住啥？”
16号也很为难：“就……凑合用嘛！”
这时，8号复活，捂着脖子过来。
屋里大佬们正在分配武器，听见动静，虞世霖惦着棒球棍回头。
8号被看得一哆嗦，秃噜着舌头问：“我、我还用进来么？”
虞世霖：“有用就进，没用就回去躺着。”
8号：“……”
15和16号一齐给他使眼色。
8号心领神会，又原封不动挪回出租车旁边，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屋里，余乐主动把很想私留的头盔让给小同学，亲自帮孟宣戴上，语重心长地叮嘱：“你是伤员，要保护好自己。”
孟宣一脸感动，跟余乐顿时产生了菜鸡之间的惺惺相惜。
余乐非常了解自身情况，自觉选了麻绳，甭管是不是武器，反正拿上再说。
其实桌上那堆破烂也就只有钢筋、棒球棍和弓勉强能算武器，肖家泽也很自觉，选了没刃的斧柄。
虞世霖拿了棒球棍，唐靖西只好捡了那截钢筋，尽管锈迹粗糙扎手，但好歹也是个金属物件，致死不易，致昏问题不大。然后他对怀里的胖猫说：“准备什么时候下来？”
大猫依言跳下地面，拧身化作人形，捡起长弓背在身后。
孟宣眼珠子溜圆，看得险些尖叫，又被肖家泽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救你那个。”班长提醒。
孟宣把震惊吞回肚子，僵硬点头。
15号见时间差不多了，适时提醒：“既然各位都选好武器，那就尽快进树林吧，一直朝月亮的方向走，就能找到镜子小姐的尖叫屋。”他顿了顿，用一点也不恐怖的语气干巴巴地说，“前提是，你们得能活到那时候。”
一行人穿过土路，进入死树林。
那条边界平平无奇，可就在迈入林子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觉一股凉意迎面扑来，像一张无形物质的薄膜，倏地穿过身体。
再回头看时，土路、出租车和石头房子早已不见踪影，身前身后是景象完全一致的死树林，以及若隐若现，冒着幽蓝鬼火的乱葬岗。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