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 76
【小猫咪】
兔子走后, 唐靖西和伊萨瑞尔总算见到了所谓的工作人员。
那是一群扮相夸张的小丑，粗略数过足有十几个。
小丑们穿着肥肥大大的演出服，花里胡哨的假发, 不合脚的大头皮鞋。
尽管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步调与姿势却惊人得一致, 仿佛天幕高悬有一双看不见的手, 统一操控着粘结在他们身体各处的透明引线。由远及近, 摇摇晃晃, 小丑们排成一列。在经过两人身边时，他们不约而同，又以如出一辙的角度偏过脑袋，好奇而又诡异地打量着格格不入的观众。
与一般意义上的小丑不同，他们的油彩和红鼻子并没有直接施加在人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统一规格的小丑面具。
唐靖西眉心浅蹙, 静默中与整列小丑逐一打过照面。
那种面具粗制滥造, 透着股廉价塑料感，就连眼部也是完全遮挡起来的，没做镂空处理。
虚假的眼珠由三两笔描绘而成，笔触拙劣, 比寻常玩偶使用的塑料眼球还要诡异。
而最不正常的地方在于, 这样的设计竟然不影响小丑们行走和注意到身旁有人！让人不得不怀疑面具下，道具服装里, 究竟包裹的是个什么东西……
眼瞅一队小丑即将路过, 唐靖西忽而起手，径直扣上末尾那只小丑的肩膀。
队尾的小丑身材短胖, 将红绿拼接的服装撑得鼓鼓囊囊。
然而就在掌心触及的一瞬间, 随着五指扣紧, 唐靖西却讶异拧眉，整个人似是难以置信地怔了怔。
走在前面的小丑们完全不去关心队末的同伴有没有跟上，一个接一个鱼贯钻进员工准备室。而被扣住肩膀的胖小丑脚下未停，继续按照原来的步速原地踏步，头却缓慢扭转过180度，在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嗒”声下，将面具脸朝向唐靖西。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小丑边笑边歪了歪脑袋。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能帮上您吗？”
他的声音干涩尖锐，像砂纸在打磨生锈的金属。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靖西总觉得说话同时似乎还有一种细微的“卡啦卡啦”的轻响。
就像……就像是牙齿在啮合磕碰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怎么？”伊萨瑞尔问，“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吗？”
唐靖西没多言语，只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掌心传来的触感吸引了去。
不管小丑服里藏着什么东西，那绝对不可能是人！
这怪物乍看体态丰满，可拿捏住的手感是暄软的，没有皮肉的紧实质地，到更像是棉花套子。除此以外，更深处还有类似骨架的坚硬结构，被软乎乎的皮囊和衣料包裹，捏合之下整片肩膀大肆塌陷，瞧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怪诞感。
“其实也不难想。”边说，伊萨瑞尔边伸手去取遮盖住小丑面部的塑料面具，“黑桃皇后喜欢人皮，镜子小姐喜欢人脸，而组成人体的构造无非就那几样。现在到第三关了，你认为还能剩下什么？”
唐靖西轻声回答：“是骨和肉。”
仿佛是在印证这个结果，面具应声脱下。
四目相对，他面前是一颗新鲜白净的头骨。
骷髅下颌随阴笑一开一合，牙齿碰撞，发出那种断断续续的“卡啦”声。
唐靖西心里早有准备，脸上不见波澜，手指徒然松开。
失去束缚，骷髅小丑原地踏步扭过身子，对伊萨瑞尔尖声尖气地问：“先生，可以把我的脸还给我吗？”
伊萨瑞尔递过面具，小丑双手接下，捧着假脸步伐僵直地走了。
“你没事吧？”伊萨瑞尔问。
“已经习惯了。”唐靖西淡定分析，“从骨骼氧化程度来看还算新鲜，当然不排除经过特殊处理，考虑到密室恶心人的惯例，同批玩家肯定是效果最好的。没看到盆骨，所以判断不出性别，不过也不重要了，现在活人都顾不过来，实在没工夫关心出局的。”
伊萨瑞尔讶异挑眉：“从前以为你只对我薄情，没想到对人类也是这样？”
唐靖西：“……”
这翻旧账的毛病可着实不怎么样。
“你们不一样。”唐博士从善如流地回敬，“杀你是因为你是密室Boss，对立设定，我心里没有负担。这些则是普通人，我会动恻隐之心，但还不至于强烈到表现出来。”
伊萨瑞尔：“……”
就，挺无情的。
唐靖西再次确定时间：“快开始了，去马戏表演现场看看。”
两人沿石子路返回，穿过帐篷群，绕到巨型主帐篷的正面。
门口人影冷清，只有一只守着快餐车贩卖零食饮料的木模特。这木模特平时懒散惯了，估计也没料到会有玩家出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高脚凳上，翘脚给自己涂指甲油。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寻声扬起脑袋，见两人过来木头脑袋明显一愣。
唐靖西原本不想理她，径直走过餐车，却在进门前夕脚下一停，数秒后调头返回，他二话不说起脚踹开车门。
木模特一脸懵逼，眼睁睁瞧着强盗入内，搜刮抢掠，从容自若到跟没看见她这只副本怪物似的！
“那个……你要干嘛？”木模特问。
唐靖西巡睃了一圈，把擀面杖锅铲一类的都拿起来试了试，始终觉得太轻，不那么趁手，末了看向支撑货架的钢管。
“借个东西。”
三下五除二，货架被拆散架了，唐靖西握住钢管掂了掂，这回手感合适，总算满意了。
他看向木模特：“餐车算道具吗，毁坏有没有处罚？”
木模特头回见着作为观众参与马戏表演的玩家，更没料到玩家还能自带拆迁属性，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回答：“倒是没有先例。”
唐靖西平平“嗯”了声，说：“那我借走了。”
说罢，大佬拎着钢管潇洒下车，留木模特守着遍地残骸独自凌乱。
“诶？！”木模特醒过闷儿来，抻着脖子大叫，“你拿我支架干嘛呀？！”
另一边，两人进入帐篷，空间瞬时开阔。
这座表演场地可以容纳上千名观众，看台成扇形包围住中央舞台，有几只小丑正在调试灯光音响等设备，见有人进来纷纷侧过脑袋，凝视片刻以后，再像无事发生那样继续各忙各的。
偌大的观众席没有一个活物，然而每张座椅却被一只纪念品玩偶所占据。
上千张观众席，上千只玩偶，整齐划一，静默而怪诞地注视着舞台方向。
唐靖西和伊萨瑞尔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中自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两人来到观众席的最前排，不出意外，这一行标有15号的双人座位是空的，不光如此，9号和16号的单边位置也是空的，正好对应唐靖西购买的三只玩偶。
“看来我们最初的推断是对的。”唐靖西道，“要么购买玩偶获得入场资格，要么不吃不喝，从而避免被密室控制。”
“嗯。”伊萨瑞尔说，“等下什么打算？”
唐靖西掂了掂手中那截钢管，淡定表示：“拿下Boss，强迫他终止表演。”
这时，调试设备的小丑们匆忙放下手头工作，飞速退去后台。
整体灯光暗下，一束明亮的聚光直射舞台正中。
机械运作，圆形升降台缓缓沉落，和着急促欢快的鼓点，不消片刻，圆台再次升起，上面多了只乖巧蹲坐的斯芬克斯猫。
小猫咪通体无毛，眼珠蓝中带绿，大而剔透。它穿了件毛线短衫，细而粉嫩的尾巴弯过身侧，不时上下摇晃，看上去温柔无害，不带半分攻击性，跟前两关入戏到变态的关卡Boss更是完全不沾边。
“没想到兔子说的是真的。”唐靖西难得意外，“斯芬克斯竟然……真的只是只猫？”
小猫咪低调出场，待升降台停稳以后，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踩着猫步幽幽穿过舞台，再纵身跃下，就近找了个观众席轻巧蹿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只小丑蹦蹦跳跳地来到台上。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光临斯芬克斯的大马戏表演！”
“精彩绝伦的演出即将开始，请一定不要眨眼，因为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盛宴！”
他双臂扬起，再深深弯腰，动作夸张至极，以至于面具翘起的红鼻子几乎碰上鞋尖。紧接着一个踉跄，他顺势翻滚，四仰八叉地倒立，再一屁股坐起身子。
小丑卖力表演，姿态笨拙，扬起红白相间的脸，茫茫然地挠了挠头。
一时间笑声覆盖过整片观众席，玩偶们整齐拍手，咧开嘴角，发出虚伪单调的笑。
这种表演太刻意了，正常人都不可能get到笑点。
在满场尬笑声中，舞台后方的铁门打开，第二只小丑手持长鞭，赶着一群德保矮马跑进舞台。
那根马鞭粗黑油亮，泛着细闪的逆鳞，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小丑抡圆手臂，将鞭子舞得浑圆饱满，再啪地抽向马群。这一下势大力沉，被击中的矮马痛苦嘶鸣，腿部登时显出一道血痕，惊惧之下带头狂奔。
玩偶们爆发出大笑，掌声如潮。
唐靖西看不下去，简言交待：“想办法让演出停下。”
伊萨瑞尔略一颔首：“好。”
说完，两人原地分开。
比特流顷刻爆发，成千上万道引线从四面八方伸出。伊萨瑞尔手臂一甩，五指虚无收拢，引线瞬间齐动。两只小丑若有所感地仰起头，不待有所动作，下一秒引线破空而至，精准穿透蓬松的身体，将小丑们径直钉上承重立柱。
而也在同一时间，唐靖西手持钢管，静静停在了斯芬克斯所在的看席前。
小猫咪对马戏没有兴趣，这会儿软绵绵卧成一团，闭目假寐。
它睡得很熟，脑袋枕着一对皱巴巴的猫爪，呼吸平缓安逸，浑圆的肚皮均匀起伏，浑身上下透着股“弱小温和又无害”的乖猫气场。
只可惜毕竟拿着副本Boss的剧本，唐靖西看它戴着有色眼镜，耐心不起来，用钢管敲敲椅面，说：“别睡了，我们谈谈。”
此话一出，猫咪尖尖的大耳朵抖了抖，眼皮柔弱掀开，露出玻璃似的眼睛。它仰头觑向唐靖西，粉嫩的脖颈套了只皮项圈，正中间雕刻有猫咪头像的金属牌晃了晃。
猫细细弱弱地叫了声：“喵？”
有人说斯芬克斯猫是纯洁无暇的精灵，温柔粘人。
这话不假，前提是，如果家养小精灵也算精灵的话……
唐博士天生偏爱毛发顺滑厚实的大猫，对这类光溜溜的嗲精无感，这声“喵”没能叫到心坎里，反而透着股狐媚惑人的做作。
“会说人话就不要装猫了。”
斯芬克斯微微一怔，挪动小爪子慢吞吞直起身。它眼珠提溜一转，瞥向那根银亮坚硬、一看就知道揍人很痛的钢管，舔舔鼻尖，末了乖巧看向来者不善的人类。
斯芬克斯弱弱地问：“难道你是来揍小猫咪的喵？”
唐靖西：“……”
唐博士心说我一个正经爷们儿闲得没事打什么小猫咪啊？
再说明明还没动手，怎么搞得好像虐待动物了一样？
“不一定。”屏蔽掉心里不好的脑补，唐博士淡定睨向模样乖顺的Boss，“我只是来问问，有没有提前结束马戏表演的方法？”
斯芬克斯眨眨眼睛：“理由呢喵？”
唐靖西回答：“某些玩家身体条件不允许，表演对他们来说难度太大了。”
“可是马戏表演是密室设定好的项目啊喵，只要玩家来到这一关卡，每天晚上都会如期开始。”斯芬克斯乖乖复述，“你的要求有点为难我喵。”
唐靖西：“你不是关卡Boss吗，难道也不能终止？”
斯芬克斯又瞄了眼那根钢管，两只前爪不安挪动，跟椅面默默踩奶：“回答不能是不是就要揍小猫咪了啊喵？”
唐靖西：“……”
这猫讲人言时嗓音轻甜软糯，不仅透着股弱势感，而且音调语气也像极了撒娇的小孩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哦不，这猫虽然没笑，但它更要命，它冲你示弱发嗲还踩奶，扪心自问，下手的确有些困难。
“你想被揍吗？”唐靖西问。
“我没被揍过呢喵。”猫咪认真回答，“但是我看到那些上台表演的玩家被小丑打，感觉应该会很痛，我最怕痛了……喵！”
它的眼睛真的很大，也很亮，像两枚莹润无暇的晶石，倒映着比特流逸散流转的光，盈盈闪动，真挚动人。
“你们是唯二两个进入表演现场的玩家，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本来样貌的人类。”它略略顿住，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小声补充，“我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人类了……”
唐靖西垂眸看它：“你见到过吗，在成为密室Boss以前？”
“当然啦喵，我还记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说着，猫咪缓慢起身，柔弱无骨地蹭上来，在唐靖西腿上摩挲拱弄，最终扬起小脑袋，轻轻贴合上对方温暖干燥的掌心，细细密密地蹭。
“他会像这样抚摸我的脑袋和耳朵，叫我小可爱、小猫咪……”斯芬克斯惬意地阖上眼睛，“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决定叫我Bunny，因为我这种猫耳朵偏大，他觉得竖起来的样子很像兔子。”
唐靖西怔住。
斯芬克斯问：“我真的很像小兔子喵？”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