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 81
【线索】
主卧窗帘紧闭, 透不进一丝光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靖西越睡越累，外加口渴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意识反而清醒了不少。他难受地按住额角揉了揉，鼻翼微微翕动, 被褥间的腥膻气味还未散尽，搞得他洁癖发作, 就更睡不下去了。
摸索过手机, 屏幕显示当前时间为第二天下午的4:56。
都快睡一轮了, 难怪这么累。
一分钟不到，屏幕兀自暗下，唐靖西把手机搁回床头柜, 手背搭上眉骨，又凝神静气似的阖上了眼睛。
昨晚姿势不好，跪太久腰酸，膝盖也不舒服。他隐约还能感觉到疼, 不过不明显，身体也没有发热，估计是内壁有磨伤，红肿没消，幸好没有发炎。
他气定神闲地长出口气, 把拦在腰上的胳膊挪到旁边, 掀开被子下床。
伊萨瑞尔睡得不熟, 身边一有动静旋即转醒，淡声问：“怎么起来了？”他嗓音低沉沙哑, 鼻音很重, 还带着股将醒未醒的睡意, 就显得特别性感。
见他也醒了，唐靖西便起身来到窗前，将厚重遮光的床帘朝两侧拉开，头也不回道：“睡不着，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回帐篷那边。”
轻薄的天光穿过玻璃，盈盈洒洒地泄入房间。
外面依然是那副乌云低垂的晦暗模样，雨点密且急促，电闪不断，没有雷声。唐靖西心下一动，下意识推开窗子，将手伸到雨中。那场酸雨不过是半成品，水珠没有实体，落至掌心后微微炸开，焕发出电流一般的荧光蓝，再瞬间消散。
伊萨瑞尔撑身靠上床头，目光毫不避讳黏上对方脊背。
唐靖西的身材清瘦却不单薄，骨肉匀称，肌肤白皙干净，包裹着一层削薄精炼的肌肉。他双肩舒展，腰胯窄而紧实，光裸的脊背线条流畅，放松时两片蝴蝶骨微微耸起，腰窝明显，既有柔润的美，也不乏男性特有的力度感。
视线摩挲向下，落向更加隐秘的位置，伊萨瑞尔神色淡然，舌尖却不动声色地舔过唇缝。
那里还留有痕迹，干涸、泛白，像一枚别致而又不怀好意的小钩子，刮着他心尖，刺刺痒痒地将思绪拉扯回那件事上。
就在这时，唐靖西收手关窗，转身后落落大方地抬眸看来。
两人视线相遇，伊萨瑞尔比他更从容，率先开口，似笑非笑地说：“别问，问就是没看够。”
唐靖西一字未说话头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半晌后不禁哑然失笑，改口道：“起来吧，今天要选临别礼物，不能迟到。”
伊萨瑞尔说：“猫都是你的，还怕它不给分？”
唐靖西道：“我不担心斯芬克斯，我担心的是密室本身。”说着，他缓步来到房间另一边并排摆放的三组立柜前，拉开柜门，随便捡了两套衣服。他将其中一套扔给伊萨瑞尔，自己则拿着另一套调头进了盥洗室。
洗漱更衣，半小时内，两人把自己收拾利索，
唐靖西抬腕看表，距离日落还有些空当，他继而对伊萨瑞尔说：“我刚才想了想，既然你们都说这Bug空间比较特殊，那临走前还是要检查一遍。”
“也好。”伊萨瑞尔首肯。
两人一拍即合，唐靖西转身正要出门，伊萨瑞尔忽然起手，又将人拦了下来。
唐靖西不明所以，回头给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总监先生一本正经地问：“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唐靖西略显犹疑地拧了拧眉：“不觉得。”
伊萨瑞尔废话不说，简单粗暴地将人向后一推。墙壁硬冷，唐靖西猝不及防被撞得肩胛生疼，他抬眸看去，一脸莫名地缓缓打出个“？”
伊萨瑞尔欺身挨近，眼睫垂下，视线轻飘飘落向对方黑白分明的眼：“你太冷淡了，都睡过几次了怎么还是这样？”
唐靖西：“……”
唐博士心说我冷淡什么啊，正事没办完还想怎么热情？
“不会吗？”伊萨瑞尔又道，“那我教你。”
说罢，他忽而抬起右臂，两指捏合“啪”地打了记响指。
顷刻间，数道比特流从四面八法汇聚而至，一左一右缠绕上唐靖西手腕，紧接着两道比特流抻长拉紧，如引线般牵引诱导。那种感觉怪诞至极，唐靖西只觉得两条胳膊完全不听使唤，待一切静止，他已经投怀送抱似的钻进了伊萨瑞尔怀里。
唐靖西郁结一怔，瞬间明白所谓“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第三道荧光引线绕后箍紧发丝，强迫他扬起下巴。再一道揽住后颈，游刃有余地一收，两人之间瞬时紧贴得毫无罅隙。
唐博士被这种出其不意的操作骚到了，愣是被玩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总监先生却不甚在意，专心享受眼下不那么愉快的早安吻。
几分钟后，唐靖西面色铁青地摔门而出，嘴角还带着新鲜出炉的咬痕。伊萨瑞尔悠然落后，险些门板拍脸，然而心满意足、食髓知味，小脾气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小情趣。
两位一人一层，各自搜查线索。
这套公寓结构简单，楼上一间主卧两间客房，楼下则是客厅、书房、开放厨房和客用卫生间。
唐靖西沿楼梯下到一层。
楼梯间右手边是客卫，左手边则挂了面椭圆形的镜子。那面镜子造型古朴，镀金边框的镂空雕花纷繁复杂，内圈雕刻有密密麻麻的图形字符，唐靖西粗略扫视过一遍，眉心不禁绞紧了些。
那圈字符鱼龙混杂，有些是古埃及语，有些是拉丁文，有些又像单纯的象形文字，甚至还有不少无法辨认。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以词为单位各自保有一部分间隔。
唐靖西盯着字符只觉得越看眼睛越花，索性放弃分析词意，而是从简单的找共同和找不同开始。
他很快发现了字符的奇妙之处——
尽管来自不同语种，但每个词组为首的第一个元素都能对应上一个英文字母。
他点开手机自带的文本App，将首个元素逐一摘录，随着最后一个字母键入文档，那些原本毫无关联的部分瞬间起了变化！
它们重构成了一句全新的信息——
【A ROOM IN THE MIRROR】
是镜像房间！
难道说……这Bug空间隐藏有他经历过的所有密室？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唐靖西像是抓住的某个关键点，亟待验证，他快步离开楼梯间，拐入客厅。
这里没有镜子，陈设单一到一目了然。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参与了四间密室，分别是「镜像房间」、「迷失航班」、「九号精神病院」，以及正在进行的「落日游乐场」。如果说「镜像房间」对应楼梯间那面古董镜，那么从相关事物的角度推测，后三间密室可能会对应飞机模型、医疗用品和游乐园纪念物，然而客厅并不存在类似摆件。
当然，那种线索太简单了，不符合密室含沙射影的特质。
唐靖西深吸缓口气平复下愈发急切的心跳，强迫清空大脑，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客厅具备的元素。
这套公寓以黑白灰为主色，视觉单一，所以窗台那盆不起眼的薄荷才会脱颖而出，轻松夺去来人注意。
思索至此他霍然怔了怔，紧接着转过身去，看向角落里那座注满水的玻璃鱼缸。
那鱼缸是全封闭的，造型普通，下面是木质双开门柜子，上面才是缸体。鱼缸内养着十余条五颜六色的鱼，做了造景，底部铺了层细软的白沙，栽种了不少水草，除此以外还摆放有沉木、海螺、假山和一尊小美人鱼雕像。
唐靖西瞬间联想到了那只生活在飞机进水底舱的海妖。
雕像色泽沉暗，看不出材质，表面覆盖有一层厚厚的藻类，几乎不见人鱼原貌，更看不清上面有没有刻字。唐靖西尝试打开鱼缸顶盖，无奈这类观赏缸的特点就是自循环一体，不需要人工打理，除非暴力破坏，否则根本不可能正常开启。
倏然之间，一尾红色的鱼游向人鱼雕像，轻轻啄食上面的藻类。
唐靖西被吸引了注意，下一刻他蓦地睁大眼睛，那条红鱼的尾鳍被人为刻了个字母F！
而且不仅如此，缸里的每一条鱼的尾鳍都被刻上了字母。唐靖西如法炮制用文本记录，共计抄取了13个英文字母。
尽管观赏鱼游起来全无章法，不像镜面提示那样自带顺序，然而指向还算明显，唐靖西把字母们重新排列组合，很快得出【THE LOST FLIGHT】这个短语。
如果镜子还算巧合，那观赏鱼尾鳍的提示就太明显。
这Bug空间果然跟他有关……
到此可以大致总结出有关密室的提示技巧——
首先，线索的颜色相对鲜艳，至少能与空间背身形成反差。
其次，谜底最终都能对应上他参与过的密室，且大概率为可读英文。
理顺这个思路，唐靖西果断走向紧闭的书房门。
跟精神病院里的那间小书房有几分相似，只是颜色依然以黑白灰为主，临墙修建有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各个时期的纸质书籍。保险起见，唐靖西快速浏览过每一本书的书脊，他发现，这些藏书跟他在南疆基地宿舍里的那些有很高的重合度，除此外书籍本身倒是没有太多可疑之处。
房间中央还摆放有一套桌椅，桌面上陈列有墨水瓶、钢笔、一份报纸，以及一个压住报纸边角的货船模型。
唐靖西觉得奇怪，书房里不存在所谓的“鲜艳线索”，最起码一眼看上去是这样，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那只被当成镇纸的船模。
他绕到书桌另一侧，原本正要伸手去拿船模，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注意到那份报纸上方的大字标题，于是当即改变意图，把船模推到旁边，反而将报纸拿了起来。
那是一份菲律宾本地星报，出版日期为2004年7月，头版头条是一则有关货轮失火的新闻。媒体为夺眼球将标题取得极其夸张，直译过来差不多是《35人遇难，幽灵船驶入马尼拉湾》。
唐靖西盯着白字黑纸的纸面，心底逐渐攀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怪诞感。
他似乎想错了，或者说推断得不够全面。
这间Bug空间所暗示的密室不仅仅有他参与过的，恐怕还包含他即将参与的。
比如……报纸提到的幽灵船。
此时此刻，再看桌面静立的漆黑船模，那感觉登时就不一样了！
时间有限，很多内容来不及细看，而且也无法充分思考分析，唐靖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索性将报纸船模归位，用手机拍照存档。
出了书房，楼梯间正好传来脚步声，片刻后两人照面。
伊萨瑞尔：“我有发现。”
唐靖西点头：“我也是。”
伊萨瑞尔：“那你先说。”
两人正好处在楼梯间，镜子就在手边，唐靖西以镜子作为参考，把有关密室的线索提示简要概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没急于得出结论，而是问道：“人类参与密室游戏是随机分配，还是会提前做好安排？”
伊萨瑞尔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数量太大，提前安排不合理，而且还可能存在密室故障的情况，比如因为受到攻击导致框架受损的精神病院，我个人倾向随机分配。”唐靖西说，“是这样吧？”
伊萨瑞尔略一颔首：“目前密室程序包含上万个副本，运行机制是先随机选定，然后根据副本的参与人数要求，再抽取相应数量的玩家。”
唐靖西若有所思地静了片刻，然后才徐徐开口：“那就有问题了。”
伊萨瑞尔一阵见血地点出来：“你是不是认为，你所参与的密室都是提前做好安排的？”
唐靖西平平“嗯”了声：“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他顿了顿，改口问道，“你那边呢？”
伊萨瑞尔：“跟你一样，我也发现了有关密室的线索。”
“主卧床头柜共有四个抽屉，每个抽屉的拉钮都和主体材质不同，一开始我没看出来是什么，直到发现床帘绑绳的流苏坠用的是纪念品木偶的头。”
唐靖西恍然：“所以主卧隐藏的密室就是「落日游乐场」？”
“嗯。”伊萨瑞尔又道，“两个次卧也检查过了，小一些的那间被布置成了儿童房，床头贴满蜡笔画。那些画都是倒置的，其中第六幅画的是教堂、十字架和一滩血，有没有想到什么？”
“精神病院？”唐靖西不太确定，“不过为什么是第六幅？”他声音一顿，紧接着反应过来，“那画应该倒过来看？”
“对。”伊萨瑞尔进一步解释，“整面墙的画都贴反了，所以6不是6，而是9，我把画倒置过来以后发现，那滩血里有十字架的倒映，只不过被钉在上面受难的人不再是耶稣，而是胖成球的魔鬼。”
唐靖西感慨似的摇摇头：“这设计绝了！”
伊萨瑞尔：“最后一个房间我不太确定，因为并没有跟「镜像房间」或者「迷失航班」相关的线索，我也是在那里推断出线索不止对应已结束的密室，应该还包含即将进行的。”
“那房间里是什么？”唐靖西追问。
伊萨瑞尔说：“像工作间，有几台老式电脑，还有绘图纸。我在草稿里看见了很古老的设计脑图，应该还停留在人工智能的设想阶段。对了——”他忽然抬眸看向唐靖西，“还记得镜像房间里有颗人偶的头吗？”
“记得。”唐靖西说，“有什么问题？”
伊萨瑞尔道：“缺失的身体就在楼上的工作间里。”
唐靖西这倒有些意外。
伊萨瑞尔：“至于可能与密室相关的线索，我检查了那几台电脑，全部缺少硬盘和主板，看不了存储资料。不过其中一台的光驱可以打开，里面有张很老的游戏光碟，名叫CATACLYSM。”
“灾变？”唐靖西把单词对应的中文在心里反复掂了掂，脑中暂时没有思路，于是又道，“你说过一共需要通关七间密室，现在我们找到了其中六间，所以还差一个对吧？”
“嗯。”伊萨瑞尔问，“还有哪里没搜过？”
唐靖西说：“一楼的客卫和厨房。”
伊萨瑞尔道：“那分开找吧。”
最后一条线索被藏在了烤箱里。
几乎在唐靖西进入厨房的同一时间，烤箱兀自报警，紧接着内部亮起，透过柜门，他注意到里面有个被吊起的人形物体。
一切不过分秒之间，代表温度的数字迅速升至峰值。
下一刻轰的炸响，烤箱内部直接燃起明火。浓烟溢出，唐靖西本能后退，但很快他意识到违和之处，他并没有闻到燃烧的焦糊味……
伊萨瑞尔闻声赶来，询问道：“你没事吧？”
而就在同时，仿佛有人强制阻断了爆炸继续，火焰和警报声统统消失，厨房诡异安静，一切如初，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两人对视一眼，伊萨瑞尔将唐靖西挡在身后，独自上前查看。他伸手握住烤箱拉门把手，整个人不觉一愣：“是凉的。”
“凉的？”唐靖西觉得奇怪，“话说回来，刚才着火的确不太对劲儿，我没问到气味。”
“可能只是3D成像。”伊萨瑞尔将烤箱打开，那里面有一摊灰烬和一只被烧了大半的人形布偶。他把玩偶取出，翻转到正面。
唐靖西走上前一起查看。
布偶穿着白T恤和藏蓝色长裤，做工粗糙，肮脏破旧，看上去胳膊和腿都断过，又被不会针线活的人胡乱缝补上。它的脸白得像鬼，嘴唇鲜红醒目，而且脸皮似乎脱落过一次，沿脑袋正面有一圈粗黑丑陋的缝合线。
唐靖西恍惚意识到什么，问：“你觉得它像不像引路人？”
“有一点。”伊萨瑞尔说，“里面好像有东西。”
说着，伊萨瑞尔把烧焦的线头抽出一截，再把缝口打开，以两指探入，很快夹出张硬卡纸。
这回上面写的是中文，内容是：【有些人在这里结束，有些人在这里开始。】
“这是……”唐靖西接过卡纸，“谜语吗？”
伊萨瑞尔起身看他：“有可能，总之是和密室有关。”
唐靖西点头表示赞同，把卡纸夹进手机壳，暂时不去思考。起初只是简单搜查，没想到竟然能找出这么多线索！现在乱七八糟的明示暗示挤作一团，饶是唐博士再擅长分析，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得出结果，
“先回去，很快要日落了。”他说。
伊萨瑞尔垂眸不语，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客厅窗台。
唐靖西察觉到异样，顺着看过去，注意到他又在看窗台上的那盆薄荷：“怎么了？”
“昨天Jay说这里是Jesse的宿舍，理由是他喜欢薄荷，可我觉得不对。”伊萨瑞尔道。
“你不是没有记忆吗，怎么能确定不是？”唐靖西不解。
“确定不了，只是感觉。”伊萨瑞尔纠正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空间不仅仅是半成品，它的内部元素也是混乱的？”
唐靖西垂眸思索，伊萨瑞尔继续提示：“客厅窗台摆着Jesse喜欢的薄荷，而二楼的工作室却有应该属于博士的设计图。”
唐靖西恍然大悟：“你说的没错，而且这里和记忆存档的场景一模一样，从两人之间的对话也能分析出，那天是ENICA上门来找博士的！所以这里不是Jesse的宿舍，而是博士住的地方？”
“可是……”他又迟疑了，“这不能解释元素混乱的问题。”
“有两个可能。”伊萨瑞尔道，“第一，可能是Jay的记忆出了问题，喜欢盆栽薄荷的不是Jesse，而是博士。第二，也可能是有人创造了这个Bug空间，但是没能完工，又被另一个人添加了新的元素，欲盖弥彰，诱导进入这里的人做出错误判断。”
唐靖西：“……”
唐靖西感觉眼前不止一团乱麻，跟乱麻里还有个死结疙瘩，简直乱到没边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