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奇妙的命运
永和宫小厨房里,林嬷嬷听完前殿太监的话,点点头,正要吩咐他们继续做菜,却又被陆公公叫住了:“嬷嬷,娘娘还吩咐了,记得备上清粥。”
林嬷嬷面色一僵,点点头,自打那回家宴后,德妃见四贝勒进得香,便时常吩咐小厨房留着清粥备用,这回贝勒爷和福晋进宫请安,定是要在永和宫留膳。
要是之前,林嬷嬷当然不会有什么为难的,可是刚刚香宜急匆匆的来向她求情出宫一趟,林嬷嬷想着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又见她面色焦急,神情慌张,定是有什么急事,也就允了她的假。
现在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从哪找人来做粥呢……小厨房里,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人做什么菜都有定例可循。
她目光扫过几个正在灶上忙活的厨子,个个都全神贯注的在做自己的拿手菜,就连她等会也得再去蒸一道谷桩鸭——这是十四阿哥每回必点的。
再找谁呢?林嬷嬷正冥思苦想着,她可是知道香宜的熬粥技术一流,猛然找个厨艺粗浅的来,那也差的太多了,免不得会惹主子们不快。服侍了这么些年,她也看得出来四贝勒可不是一般的挑剔。
另一边,偷偷听见对话的碧桃殷勤的挤到林嬷嬷身旁:“嬷嬷,我来吧!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话儿还有人主动送上门?林嬷嬷眯眼看了碧桃一眼,突然笑道:“也好,那你就去吧,记得看着火候,别熬粘了锅。”
碧桃喜不自禁的直奔香宜的小灶去了,苗儿本在一旁擦桌子,一见就侧身伸手挡住她:“你干什么?这可是香宜姐的灶!”
“让开!”碧桃白了她一眼,“是嬷嬷让我用的,你可别误了我的事,到时候主子们吃不好膳,第一个就打你的板子!是吧,嬷嬷?”
林嬷嬷没有理她的腔,只是淡声道:“苗儿,过来这里,帮我洗东西。”苗儿不情不愿的缓步移开了,扭头看见碧桃把米锅里的米和水都倒出来了,禁不住抱怨道:“你可别瞎弄,这都是香宜姐临走时调好的,直接上锅煮就成。”
碧桃直接转身把锅里的东西全倒了,给主子们熬粥怎么能只用糯米这种便宜的食材?也只有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才这么眼皮子浅!
她得意的捧出自己的珍藏——茅贡米,这可是她托人买来的珍品,比那什么粳米糯米矜贵得多,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她的厨艺,还怕不能做出远胜香宜的粥来?
苗儿见说她不得,干脆不说话了,任她做去。林嬷嬷拍拍她:“静心。”这孩子还是有些毛躁了。
苗儿只好低头专心帮林嬷嬷处理食材,随着时间流逝,厨房里众人都忙完了,前殿也开始来宫人陆陆续续的传菜。
碧桃眼看着宫人们把清粥端走,面色一喜,就扭身出了厨房门,拿出一块小铜镜理了理弄乱的发丝,却发现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些灰,赶忙用帕子擦了。
她拍拍脸颊,内心遐想着等会被叫去前殿打赏的场景,想到得意处还禁不住笑出声来,连香宜那个半吊子做的东西都能被赏,更何况我呢?
碧桃一向都对自己厨艺颇为自信,还好之前帮那小太监叫了人,打发走了香宜,不然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呢!
可是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却没一个是通知她去前殿受赏的,刚开始碧桃还兴兴的站着等在门口,之后就实在受不住坐着等了,时间久了,她就感觉厨房里的宫人似乎都在看她的笑话一般,脸色也开始红涨起来。
其实这倒是她想多了,大家伙忙自己的事都来不及,谁有那个闲心来看她?
碧桃终于耐不住了,趁着没人注意,干脆走到前边去了,看见回廊里的宫人们都在走动做事,她拽住一个小太监问起来:“殿内没来人说什么吗?”
“说什么?”小太监傻乎乎的看着她,她急的踢脚:“哎呀,就是领赏什么的!”
“啊,没啊……”
“怎么会!那四贝勒呢?贝勒爷怎么说的?”
“贝勒爷说有公务要忙,跟娘娘请辞了,这会估计要出来了吧。”小太监挠挠头,没弄懂她的意思。
什么!怎么会这样?碧桃放开手,不敢相信自己做的粥竟然输给了香宜,怎么会,贝勒爷怎么会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她正满心不甘,突然见几个身影从殿内跨出,仔细一看,为首的那个正是四贝勒!心中的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一直弹跳着,像火一样鼓动着她,碧桃头脑一热,竟大着胆子直接上前去给四爷行了个礼。
“奴婢碧桃给四贝勒请安。”
四爷看着这个撞上来的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他本是揣着满足口腹之欲的心情来的,没想到这回的粥跟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水分过多,米又炖得太烂,尝一口就满嘴的灶火气,简直难以下咽!
没吃饱的四爷周身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正默默思考着,难道她前几回都是超常发挥?越想越烦躁之时,没想到就有人这么不识时务凑上来。
四贝勒懒得理她,直接抬腿走人,苏公公紧跟其后。
碧桃见贝勒爷就要离开,急急的说:“贝勒爷,奴婢今天来是谢恩的!”
谢恩?
四爷抬眼看她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碧桃见奏效了,忙接着道:“奴婢是来感谢贝勒爷赏赐布料之恩。”
她挺了挺腰,力图让自己清秀的五官全部展现在四爷的面前,声音甜的能滴出水来:“贝勒爷的恩情,奴婢思来想去无以为报,只有一身厨艺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知道贝勒爷对今天的粥,可还满意?”
“……今日的粥,是你做的?”四贝勒停下脚步,神色莫测。
碧桃还没看出什么不对,还以为自己打动了贝勒爷,脸色娇羞:“是奴婢拙作,要是贝勒爷吃着好……”
“既然知道是拙作,还敢送到前殿来?”胤禛冷冷的望着她,想攀高枝、自命不凡的宫女他见得多了,可这么没有眼色的,他还是第一回见识!
碧桃听出了四贝勒的不悦,身形一僵,立在当场。
苏培盛一看四爷动了怒,忙扯着嗓子招呼后边的小太监:“都干什么哪,还不快把她挪开,别挡着主子的路!”
几个小太监一听这话,就上来扯开碧桃。
“等等。”突然,四爷的嗓音传来,碧桃以为时来运转,急急的拍开宫人拉她的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四爷。
“原来做粥的宫人香宜呢?”
“她……她……”碧桃嗫嚅着,没想到贝勒爷竟然能记得香宜的名字,她愤愤的拽着衣袖,抬头看见四爷眼神凌厉的望着自己,吓了一跳,往常四贝勒来永和宫时虽然面色冷淡,但却一向很好说话,从没有发火动怒之举,比毛毛躁躁的十四阿哥看起来可靠多了。也因此,碧桃自认为四爷是个风度好的主子,敢大着胆子上前讨赏。
她唬得一五一十的全说了:“之前来了个小太监叫香宜出去,她就走了,还说要去什么司乐司看人,其实就是想偷闲,也不管厨房里的事了,嬷嬷怕没人做粥,就叫奴婢顶上了,奴婢也是没办法……”话里话外还趁机踩了香宜和林嬷嬷一脚,显得自己全然无辜可怜的样子。
她忸怩作态了半天,再抬眼看去,希望能博得四贝勒的怜惜之情,却只瞧见他离去的背影,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早就有人把外面的这出闹剧禀报德妃了。
德妃连召她进殿的耐心都没有,只是不免生气自己宫里出了这么个没脸皮的宫女,运了运气,冷冷的吩咐芍红:“叫林嬷嬷打发了她,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宫女都是由内务府分到各宫的,被打发回去的宫人不是手脚粗苯,就是得罪了某位娘娘,能有什么好下场?内务府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子,芍红明白娘娘背后的意思,默不作声的退下了。
“额娘尝尝这山药鸡煲,最是清平滋补的。”四福晋亲手给德妃布菜,德妃也不好拂儿媳的好意,动了几筷子,又喝了碗汤,心情已变好了不少——这样的小事还不值当她上火,只是怕消息传出去,别的妃嫔难免讥笑她管束不严。
乌拉那拉氏知道德妃要强的性子,四贝勒与娘娘是一脉相承的要面子,她不去提这件事,只拣起最近在佛经中感悟的几句来说,果然引得德妃的兴趣。
两人交谈甚欢,眼看着殿内气氛又变好了,德妃望着四福晋,赞道:“照本宫看,你在佛法上的造诣倒真像是天生修来的,本宫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德妃也是信佛几十年的了,之前她还能开导四福晋几句,未想到近些年来,四福晋的心态越发冲淡平和,修行也十分有进益。
“儿媳年轻识浅,倒真有桩事要向额娘拿个主意,要是额娘不嫌弃的话……”
“哦?什么事,你只管说来。”德妃来了兴趣,四福晋一向能干,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不知道是什么难住了她?
“这些年贝勒爷膝下冷清,也是儿媳思虑不全,眼见后院的格格们也都过了花信之年,却没什么人有这个福分能诞下一儿半女,因此媳妇思来想去,还是得向额娘来讨几个人,毕竟您见识深远,挑人也比咱们准的多。”
德妃含笑往后一倚:“别人都叫你木,依本宫看你的嘴是最利不过的了。行了,瞧你的样子,早就有看中的人了,也不防说出来听听。”
“是,那儿媳就不客气了,额娘调.教出来的人样样都是极好的,不过前些日子在您这见过的那个叫香宜的宫女倒是更合媳妇的眼缘。”
乌拉那拉氏心中叹气,今日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算是破了戒了,不过作为从小受贤妇教育的大家闺秀,自从她打算“不务正业”专心修佛之后,心中难免觉得愧疚,眼见这回四贝勒难得看中了人,乌拉那拉氏又想起后院那冷清的样子,也想遂了贝勒爷的愿。
香宜?德妃想起那小宫人出众的容貌和纤弱的身材,皱了皱眉头,要说给儿子挑女人,德妃一向看中那些相貌略平实些,瞧着膀圆好生养的,不过她之前挑中的似乎也没给老四生下什么来。
再想起香宜唯喏的模样和拿手的厨艺,德妃在心里点了点头,性子倒也算得上老实能干了,她可不希望选个张狂的带坏了府里的风气,既然四福晋开了口,自己也该给她这个面子:“倒也算得上是个人选了,不过就是这身份上略微低了些。”
四福晋摇摇头:“额娘身边调理出来的人,放到外面不知道几家求呢!”
“哎吆,福晋说的是,之前娘娘身边的蕊秀,听说刚被放出去就被一个校尉求娶回去了呢!”崔嬷嬷也开口了,她跟林嬷嬷一向关系不错,对香宜印象也好,难免要说上几句帮腔:“奴婢听说香宜是郭布罗氏的,是正黄旗下的老姓了,当初也是通过内务府选秀正经选进来的。”
清宫选秀分为两种,一种是八旗选秀女,选中的留在后宫为妃为嫔,还有一种就是内务府选秀,在上三旗包衣中选出合意的,或指派给王公当使女,或赐给宗室做偏房,还有就是留在宫里当宫女,香宜就属于第三种。
“倒也不算太低。”德妃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毕竟往日她也不会去关心一个宫女的家世背景,她点点头:“那就依你吧,不过单独选过去一个,未免孤零零的不美。这样吧,本宫之前也看了些记名的秀女,其中耿氏和钮祜禄氏还算不错,一并进府也使得。”
自打见了大儿子寥落的模样,德妃也挂了心,精心挑选了一番,正准备哪天得空的时候提一句,没想到今天四福晋主动说起了。
耿氏?钮祜禄氏?倒都是“老人”了,没想到这一世兜兜转转还是要进府,四福晋默默感叹了命运的奇妙之处,自从她再世为人后,改变了不少事,许多发展也与前世不大相同,没料到这两位却与之前一般无二,她点点头:“额娘做主就好,儿媳听额娘的。”
两位贵妇在殿内聊得欢,可作为她们话题中心人物的香宜此时却不在永和宫。
香宜正脚步急促的跟着小卓子,两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她抹了抹脸,也顾不得擦汗了,张望了下四周,心中庆幸:幸好永和宫离司乐司倒不是太远。
小卓子一直闷着头走路,头也不回,走的比她还快还匆忙,香宜明白这是他着急的缘故,喊了几回没回应也不生气。
也怨不得他上火,刚刚香宜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急的不得了,刚刚她本在小厨房准备熬粥的材料,碧桃耷着脸进来了,香宜本以为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懒得理,没料到碧桃竟说小卓子在外面等她!
香宜有些惊讶,这还是自她来永和宫后小卓子第一次来找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她匆匆出了门,就看见小卓子一脸痛苦,眼眶里闪着泪花,说的那些话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浣朱她在花园子里说了些不得了的话,被郭贵人正好听见了,当时就赏了顿板子,打完人回来就不好了,现在烧得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也坏着,徐姑姑说,说……”
“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啊!“香宜急的连往日的从容都丢了,这个消息就像是有人给了她一闷棍,打的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徐姑姑说,要是再好不了,就叫挪出去……”小卓子哭出声,“外院没药没饭的,挪出去就是送死啊香宜姐!”
香宜怎么会不知道?翠燕就是那样离开人世的,但她怎么也没料到,浣朱竟然也会遭受到这种刑罚,她想起上回看见的行刑场面,内心又是焦急又是痛苦:自从她来到这个宫廷,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浣朱,也是她的开朗活泼让自己开始慢慢适应这个截然不同的环境。
她是知道浣朱常常大大咧咧的管不住嘴,之前也天天念叨着要她多注意,可是没想到……
她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抱怨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接着问:“然后呢?”
“我去跑遍了,也没找到人答应给浣朱看病,有个刚上任的御医倒是答应了,可是他说没四十两银子就不来,我,我实在是弄不来这么些钱,费劲力也只凑了三两,只能来找你了……
话到最后,他低下头,香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知道小卓子是在内疚,她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你等会,我马上就来!”宫里的粗使宫人命比草芥,能寻摸到药膏就算不错了,等闲哪有御医发善心来给你看,这四十两都算得上是良心价了!
她大步到了后厨,先是向林嬷嬷请假,接着又回房拿自己的木盒,可是加上小卓子的三两,也不过三十八两四钱,自己从哪再弄来钱呢?
钱钱钱!没料到前世今生自己都被这阿堵物困的死死的!香宜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想到浣朱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样子,她抹去眼泪,准备去找林嬷嬷借一些。
走到屋门口,就看见苗儿怯生生的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旧旧的荷包:“姐姐,你拿去吧,这里面有三两银子,我刚刚听见你跟那个小太监的话了。”
香宜感动的看着苗儿,她是知道的,苗儿作为一一个小宫人,份例少的可怜,这应该是她全部的积蓄了:“谢谢谢谢!苗儿,我……”
“不用,姐姐,你快去吧!快点让浣朱好起来,下次咱们还带着糕点去看她!”素来单纯的苗儿此时看起来也沉静了许多。
“好!”香宜也顾不得其他了,拿起银子放进怀里,就跟着小卓子急急的出门了。
等快到司乐司门口,香宜发现与之前相比,这里似乎更加静谧了,连个人声都听不见,她没心思去思考这其中的端详,就听见小卓子对她说道:“香宜姐,你先进去吧,浣朱现在被安置到最西面的屋子了,该到她换药的时候了,我去喊那个御医来,咱们把银子给他,浣朱的病就有救了!”
“好,你快去!快点!”香宜连连点头,急迫的想见到浣朱的心情让她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她直接转身去了西面回廊尽头的屋子——司乐司已经是宫里偏僻处了,这里更是司乐司最偏的屋子,还没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霉味,一想到浣朱这些天就是在这种地方养伤的,香宜内心自责不已。
她伸手使劲一推屋门,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伤口可怖,气息微弱的浣朱躺在床上,却没料到:
“刘公公?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