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心易变
永和宫后殿。
香宜快步从侧门走进, 来往的小宫人们都纷纷与她打招呼,热情的不似寻常,她面上不显, 心里微惊:莫非被她们看出来了?
苏公公给她找来的宫女服虽然与她原本穿的那件颜色、样式一致,可是袖口的花纹还是有所不同的,香宜把手往回缩了缩,不动声色的回应着小宫人们的话,等一路走回宫女房, 才长出一口气,这一天实在是过的太惊险了!
她木木的坐在床上, 回忆起自己自出永和宫后发生的一切,感觉简直如在梦里!浣朱受伤、刘公公设套、四贝勒救了自己,还有……小卓子的背叛……
香宜想起走出司乐司西屋时见到的场景, 小卓子就跪在回廊的角落里, 像是只木偶一般无声无息, 光线里有跳跃的灰尘,她望着那束光,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沉静:“为什么这么做?”
小卓子起先没有回话,只是深深的埋下头去,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跪礼, “对不起。”他的音色暗沉混沌, 好像含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我不想……永远做人下人,香宜姐。”
打小他就是在穷窝里长大的, 为了钱不得已进了宫,成了个残缺之人。进宫之初, 又是因为没有银两讨好管事太监, 就被分配到司乐司——冷清、无权, 却也平和宁静,师傅王公公是个待人慈爱的,周边的宫人们也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之举。
小卓子本也满足了,可是亲人突生急病而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想起哭得两眼都要瞎了的老娘,他再一次觉出上天的不公——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富贵已极,万事不愁,而他这种升斗小民,纵使舍了做男人的尊严,也活不下去?
虽然香宜帮他出钱解决了这桩难事,可是这种念头就像是蚂蚁一样一刻不停的啃食着他的心,看着大太监们在宫里呼风唤雨,收银子收到手软的模样,小卓子的心变了: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像他们一样?
他去求了王公公,想要换个地方,一向温和的王公公啜着水烟,神色难辨:“小卓子,你可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
他还记得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公公,您就放心吧!我是打小儿吃苦长大的!什么罪我没受过!”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宫里的折磨你的手段多着呢,吃东西只能吃五分饱,免得打嗝虚恭熏着师傅;夜里不让睡,得抱着夜壶守在师傅的床前;师傅要是咳嗽了一声,就得把痰盂备好,慢了一步那就等着罚吧!
打人也不是外边的打法,宫人之间是不许打脸的,只有主子吩咐了才能这么干。大太监们罚人,比这些要厉害的多——三寸长的细针说扎就扎,全身疼的打滚也冒不出血来;烫的冒火的炉子叫你捧在手里,拿下来的时候都能撕下一层皮!
用他们话来说,徒弟孝顺师傅,这叫天经地义!
“没吃过这么些苦,还想出头,我呸!小子,你还有的学!”小卓子还记得自己的新师傅倚在躺椅上,用眼尾漫不经心的扫着自己,而他呢,只能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两手捧着师傅的茶盏,期盼着哪一日把师傅伺候舒心了,能提携自己出头。
可是这条路,真的太长了,也太难了。所以当刘公公来找他的时候,他犹豫了,动摇了……
小卓子知道,自己本该一口回绝,可是想起家中的爹娘衣食无继的模样、想起这辈子因为没权没钱受过的罪,香宜的恩情在他脑中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微弱。于是,他接过了刘公公递来的那包银子和尚乘轿掌案之职,编下了这个套。
他不想辩解什么,也无法辩解,只有无尽的沉默。他知道,从自己答应了刘公公的要求后,就跟香宜是两路人了。
看着他,香宜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夹着莫名的悲凉,她想起初进永和宫时三人聚会的场景,想起过去每回去小厨房时小卓子憨厚的笑容……然而,那副敦实的面容不知何时消失了,慢慢变幻成如今的嘴脸。
“浣朱呢?”
“我把她迷晕了,放在原本的住处,现在应该还睡着。”小卓子低眉顺眼的回道,其实刘公公本想先用浣朱泄泄火,他抢先一步弄晕了浣朱,锁在房里,刘公公心急念着香宜,也就随手放过了。
四贝勒看了看苏培盛,示意了一下。过了半晌,派出去的小太监来回话:“奴才看过了,人确实在呢,瞧着五角俱全的模样。”
香宜点点头,不知为何,得知浣朱安然无恙,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激动。
身后的四贝勒硬声道:“苏培盛,先拉下去,跟那个东西放在一起。”他厌恶极了刘公公,连名字都不想喊。
小卓子既没有哭天抢地的求饶,也没有泪流满面的忏悔,他一直将脸捂在怀里,连最后被拖走的时候也没有抬起头,香宜定定的望着他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没有出言,她知道——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小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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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宜姐,这些钱,你不用了吗?”
“嗯,你拿着吧。”
“好吧……”苗儿打量着香宜,见她一副不想多言的表情,只得按耐下满心的疑惑,默默的将荷包揣进怀里。
那厢,香宜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不是那种受不起打击的人,这件事是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宫中本就是尔虞我诈,步步惊心,又怎能奢求别人对你真心呢?
她拿起案板,继续做菜——为今之计暂时只有凭着手艺,继续获得德妃的赏识,提升地位,才能保护自己安然无恙生存下去。
怨不得人人都想在主子身边服侍,都想一跃飞升上位成功,香宜想起过去自己还有几分不在意,不禁苦笑起来:果然是生活教你做人啊……
她想起德妃往日的口味,心中有了主意,打叠起十二分的精力,准备做道别致的吃食——五香八珍面。
她先将鸡肉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用清水煮熟之后再上锅烘烤成干,趁这时间去摆放调料干货的柜里找出香蕈、花椒和芝麻等物,等鸡肉干成了,再用干净的小磨盘把所有食材都磨成细粉。
灶上的锅空下来了,香宜另放上一个小锅,焯入鲜笋粒、虾肉末,再加入酱醋等调料汁,等水略微冒泡时就取下,倒入放好面粉的大碗里,开始揉面。
要做出劲道的面条这力道就不能太小,尤其是成团之后要在案板上甩打数次,香宜还记得林嬷嬷的教导,她双手发力,眼看着不成形的面粉在她手下就慢慢成了雪白圆润的团状物体。
苗儿在旁边帮她烧好水,香宜下入拉好的面条,再撒入研磨成的粉料,调整了火候,过了少许时候就捞起面条——煮久了难免口感上有所欠缺。
她盛出一大碗,浇上汤汁,摆在托盘上,递给一旁等着端菜的小太监。
眼看苗儿在一边有些眼巴巴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她笑了笑,从锅里捞了一勺汤汁并剩下的零星几根面条:“吃吧。”
苗儿惊喜的睁大了眼睛,面容一下就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不知道为什么,香宜姐今天做菜时一直默不作声,她也不敢吱声,总觉得有些压抑的气氛围绕在附近,现在看来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苗儿用她小动物般的直觉感知了一番,觉出没事后又变得叽叽喳喳起来:“哇,闻起来就好吃,看起来更好吃呢!香宜姐,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汁,浓醇至极的汁水顺着喉咙滑进喉咙,从舌头到肠胃都舒畅了起来,再尝几口,又觉出其中的麻味来,辣的人额头有些出汗,却喝了一口还想接着喝。
因为揉面的汁水的缘故,面条的色泽是酱红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吸溜进嘴里的时候,,鲜、香,用牙齿咀嚼的时候,滑、弹。夹杂着细碎肉丁的面条根根分明,吃起来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可惜的是,刚吃了两口就没了。
唉!
苗儿只能望碗兴叹,又喝了几碗面汤——剩的汤汁倒是挺多,香宜捧着碗在一边小口小口的啜着,听见有宫人取笑苗儿:“哟,苗儿,喝这么多水进肚,回头可要跑的腿都细了!”
宫人们用的茅房离小厨房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去一次来回也挺费事费力的。苗儿朝他吐了吐舌头,就又听那宫人说道:“干脆分咱们一点,也替你分担分担嘛!”
好啊!我就知道!苗儿赶忙抱紧了自己的碗,呼噜两口喝完了,抹抹嘴对那人示意。自打上回小厨房里的宫人们尝了香宜的手艺后,就一直垂涎她做的其他吃食,苗儿才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呢!
那宫人没趣的转过头,嘟哝起来:“小气鬼头!”就被林嬷嬷一下拍中脑袋:“快点做事!忙忙活活半天了,自己的菜还没做成,倒惦记起别人的了!我看你这嘴里的馋虫也该打打了!”
大家都笑起来,正说着,厨房门口就来了前殿的人:“宫女香宜在哪?娘娘叫你去前边一趟。”
这么快?汤面才刚刚端过去,就是要打赏也没这么快吧?
而且也没听见加生活值的系统音,可见德妃还没吃上呢!香宜有些不安,莫非是刘公公的事被德妃知道了?可是当时在场的除了刘公公小卓子,就只有四贝勒和他的人,难道四贝勒告诉了德妃?看他的冷面模样也不像啊……
宫里的宫女要是认真论起来,都算是皇上的女人,被一个太监差点猥亵成功了,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被人晓得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呢!
怀揣着这种担心,香宜低着头,静静地跟在了来人的身后,向主殿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