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调动
江遂把卫峋赶出去, 不为别的,就为平复下自己这溅起涟漪的心情。
年轻的皇帝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谎,一字字一句句, 全都诚实的不像话。
有点傻气,也有点可爱。
江遂坐在原位上,唇角不自觉的勾了一勾, 下一瞬, 他就猛地把嘴角垂下去, 沉着脸, 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甚至开始回忆卫谦的长相,在心里着重勾勒他毁容的那半张脸, 还别说, 挺管用的,很快他心中的旖旎就不见了,换成了阵阵作呕。
……
卫峋在外面转了一圈,初时的恍惚缓过去以后,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忐忑。
他不禁在心里想, 江遂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了吧,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怎么会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他为什么要笑?笑完了,还把自己赶出来了,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行为?
尊贵的陛下如今像是一个满头问号的小朋友,一边心跳加速的猜测, 江遂好像不反感他的喜欢, 那这么说, 他应该对自己也是有几分好感的,另一边他又死死的把这种想法按了下去,像砸地鼠一样,举着个榔头对准活泛起来的心脏拼命敲,好像这个想法跟他有仇似的。
短短几息,卫峋就把自己整成了精神分裂。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煎熬比死刑还难受,没有说破的时候,他可以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耐下心来,做江遂的好学生、好皇帝,可如今窗户纸已经没了,那江遂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果他接受自己,皆大欢喜。
如果他不接受自己,那……
那就再努努力,让他尽快接受自己。
这样想着,卫峋坚定下来,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回到偏殿,却发现江遂已经不在里面了。
愣了愣,他在承明宫转了一大圈,最后在自己的书房里找到了江遂。
他正坐在正中央的那把椅子上,一目十行的批阅奏折。
这是卫峋的书房,中间放的椅子自然就是龙椅,可是江遂竟然坐了下去。不是卫峋不让他坐,而是,江遂极其注重规矩,凡是御用之物,一概不碰,更别说龙椅这么有象征意义的东西。
卫峋灵光一闪,他在心里想,阿遂他……其实也是紧张的吧?不然怎么会一反常态的坐在龙椅上呢。
其实江遂没紧张。
焦虑倒是真的。
他低估了卫峋普普通通一句话的杀伤力,即使用卫谦的脸短暂的压下去,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想起来,没有办法,江遂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拿奏折占领自己为数不多的心绪。
察觉到卫峋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过了一秒,才解释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干……”
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卫峋突然眼睛亮亮的唤他,“阿遂。”
这一句阿遂,和平时不一样,这一句更雀跃、更软糯、更纯粹,好像他就是单纯的想叫自己一声,都不需要他回答,只要这么叫出来,卫峋就已经感到很开心了。
江遂心尖一跳。
卫峋不嫌弃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呆愣,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握住江遂的,然而在他马上就碰到江遂的时候,江遂突然扔下奏折,往旁边挪了一步。
卫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神情有些困惑,也有些呆滞。
江遂不看他的脸,低着头,他快速的说道:“陛下,不管你想说什么,再等一等。”
“再等一段时间,行吗?”
慢慢的,卫峋垂下手,他问江遂,“这个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江遂也不知道,抿了抿唇,他抬起头来,对卫峋笑了笑,“不会很长的。”
毕竟他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江二迟迟拿不出可以止疼的药,那便算了,不止疼了。
他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拖延上,更不想让卫峋跟以前的他一样,患得患失、无端磋磨。
望着江遂,过了很久,卫峋才定定的吐出一个字,“好。”
*
陛下的好心情就像那月下美人,半夜三更才出现一回不说,昙花一现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宫里没传出消息,可是仅仅一个下午,风言风语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第二天上朝,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右相沉默的站在最前面,他无声无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空着的摄政王之位,然后又转过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空旷的站位。
末了,他垂下了眼睛。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十朝臣,天其实早就变了,只是天空太辽阔,处在万里穹苍之下的人们,很难看清上方的瞬息万变。
卫峋面无表情的上朝,昨晚被他下了大狱的左相,今天又被他拎上金銮殿,走马观花一般让众臣观赏了个够,不过才一晚上过去,左相的背就已经直不起来了,他佝偻着身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就是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上面有太监念圣旨,全都是对左相一家的惩处,大家听得很清楚,陛下不准备杀了左相,可是,看左相自己这个样子,估计他连今年年底都撑不过。
全看陛下的心思了。如果陛下可怜他,大概会让他早早的去地下和家人团聚,如果陛下记仇……
那完了,就是吊命,左相也能再吊个七八年,日日生不如死,日日饱受折磨,这就是做错事的下场。
兔死狐悲,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平日里相处的也还行,骤然看到左相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当然会感到唏嘘,不过也有人对这一幕无动于衷。比如何云州,比如左知秋。
何云州无动于衷,是因为他从顾风弦那里得知,此次江遂九死一生,都是拜齐松寿这个老家伙所致,他不上去踹他两脚就不错了,更别提对他起同情之心。而左知秋,他对左相的感情要更加复杂一些。
望着左相,不,现在应该叫他的本名了,他的丞相之位已经被撤了下来,而且卫峋当朝就宣布了他的继任者,也就是周公正,周大人。
放眼满朝文武,只有周公正资历够、能力够、年龄还够,周公正不卑不亢的跪下去,领受皇恩,从始至终没看过穿着囚衣、如丧考妣的前左相、齐松寿一眼。
卫峋看见齐松寿就烦,摆手让侍卫把他带走,然后又念起左知秋的名字,左知秋还出神着呢,突然听到陛下叫自己,他连忙出列,跪在地上。
卫峋叫他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卫谦这么一闹腾,牵引出了一大堆问题,而该革职的革职、该杀头的杀头,前太子在当地驻扎多年,当地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简直闻所未闻,卫谦撤了当地知府和县令,前者贬去穷苦土地种红薯,后者则带着一家老小直接退休了。
这还是因为江遂求了一句情,说这个县令虽然没发现过山上的异样,但他确实是个有良心的父母官,于是,卫峋意思意思,赏了他几年的俸禄,让他赶紧把闺女嫁了,找块田地去过收租的晚年生活。
这些官走了,自然就要有新的官顶上,左知秋就是这个顶上的新官,卫峋要把他派去那个地方做知府,而且,他还把当地遗留的那些乱摊子都交给了左知秋。
听着卫峋对他的安排,左知秋感觉有些异样,他不禁抬起头,和卫峋对视之后,左知秋心底一震。
该说,不愧是陛下么。
他想要苦笑一声,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头,左知秋感恩戴德的领下了这个差事。
那位知府已经走了,这个调令十分急,于是,左知秋下了朝就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天还没黑,他就得出发。
周勤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忙来到他家,这房子其实挺寒酸的,但是周勤矣不嫌弃,他进来之后第一句就是抱怨:“陛下怎么把你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还有,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要不是我爹说,我都还不知道呢!”
左知秋无奈,“我不也是刚知道的吗?好了,为臣者自当为陛下尽心效力,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回来了呢。”
周勤矣撇了撇嘴,不过还是认同的点点头,“没错,你看陛下多器重你,把你派去那么富庶的地方做知府,外放三年,等再回来,说不定可以连升三级呢!不不不,一定会的,毕竟,你和陛下的交情可是不一般呢!”
左知秋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把手里的东西往包袱里放,周勤矣叽叽喳喳,替他畅想三年以后的美好蓝天,都没有注意到,左知秋刚刚收拾的是一盒玉佩,那玉佩上模模糊糊刻着一个叶字。
……
等到江遂听说卫峋把左知秋派出去当知府,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说实话,就算知道书里的内容多半是假的,他对左知秋这个人还是有点心怀芥蒂,而卫峋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可还记得当初江遂对左知秋念念不忘的模样,所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卫峋特地挑了一个好时机。
为了不让江遂打听更多细节,赶在江遂开口以前,卫峋又说道:“江四回来了。”
江遂一听,果然忘了左知秋的事,“回来了?卫谦呢?”
说到这个人,卫峋脸色难看了一分,“死了。”
“死了?!”
江遂瞪大双眼,“确定?”
可别再来一出诈尸了啊!
卫峋点点头,“确定,尸首被带回来,已经验过了,确实是他。”
那就好,那就好……
江遂松了口气,然后才想起来问,“怎么死的,是江四带人杀的吗?”
这就是刚刚卫峋脸色难看的原因了,他摇头道:“不是。”
“是那个叫承影的人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