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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江迢顾风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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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近风平浪静。

上个月初八, 当今圣上终于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把开国数百年里最年轻、最得力的摄政王娶回了皇宫,百姓们虽然没法到皇宫里去瞧上一瞧, 但他们会脑补, 一个月过去, 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里都进了新的段子, 背景架空,主角是某朝代的皇子和丞相, 身份、名字全换了,但只要是有心人,都听得出来说书先生说的人到底是谁。

百姓津津乐道, 朝廷也没人阻止,江迢坐在茶馆的角落里,面带浅笑的看着说书先生在前面唾沫星子飞溅。

上个月大婚,因为到场大臣实在太多了, 江迢就没去参加,不过, 大婚前一天, 江遂亲自出来找她了, 两姐弟待在小小的房间里,说些有趣的事, 回忆一下当年还在江家生活的日子,时不时便有欢快的笑声传出来。

四月芳菲,五月初夏,卫峋身量板正的坐在院中小木凳上, 喝一口茶, 就瞥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

琼娘站在一旁, 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卫峋是和江遂一起来的,可是临进门前,他被江遂赶了出去,还美其名曰,天气这么好,陛下不如在外面赏花吹风,这院子不大,种的植物倒是不少,可就是一个开花的都没有。

花没赏到,这半天净吹风了。

卫峋心里不高兴,撂下喝完的茶杯,运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爽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呆成木头人的琼娘,卫峋在心中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你不也没能进去吗?

冷嘲热讽了一句,卫峋觉得心里舒快多了,他指指茶壶,命令道:“再添。”

想起那段回忆,琼娘就吓得一身冷汗。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原先面对老皇帝的时候,她能豁出命去挡在皇帝面前,哪怕侍卫把刀架脖子上,她对着老皇帝都不会低头,可现在换成卫峋,明明知道卫峋和老皇帝不一样,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她反而倒是吓破了胆。

琼娘想不通。

这一段书说完,说书先生笑着对大家拱了拱手,然后就走了,有小二在各桌之间走动,等着收赏钱,江迢对琼娘点了点头,琼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

这一锭银子能让京城的一个三口之家安然度过十年,小二见状,立刻对江迢道谢,江迢温婉的笑笑,算是回应。

从茶馆出来,琼娘小碎步跟在江迢身边,她好奇地问:“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啊?”

如今江遂不再是摄政王,而是高贵的皇后,不管背地里如何,他表面都不再参与朝政了,江追也离开了京城,也许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以前江迢把自己关着,是为了不成为两个弟弟的把柄,现在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只是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拘束着自己,这乍一自由下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个月又是从山上过的,昨天她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应该迈出舒适圈,于是,第二天她就带着琼娘下山了。

当然,还是穿着深色衣服、戴着面纱,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保证连江遂都认不出来那种。

江迢微微仰起头,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她点了点手指,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去老宅看看吧。”

江家老宅,是他们一家人居住过的地方。

后来爹娘不在,江追被送走,江迢和江遂又先后进了宫,这宅子就一直空着。

老宅里的东西被老皇帝派人翻了无数遍,连墙都拆了好几堵,江遂当上摄政王以后,只把宅子都收拾了一遍,却再也没有回来住过。

毕竟,物是人非,就算回来,也只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老宅在一条清净的胡同里,这里当年有好几家官宦,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要么被下狱,要么被抄家,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这里不吉利,就算没事的,也全搬走了。以至于到了现在,这里一户人家都没剩下。

大门紧闭着,门边的木制对联坑坑洼洼,好像被孩子用石头砸过,江府二字的匾额还挂在上面,只是匾额之上,又多了几个鸟窝。小鸟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叫唤,地上一片鸟粪,看起来有些萧瑟,也有些喜感。

江迢站在台阶下,细细看着门口的一切,然后没什么意义的笑了一声。

当年,接她的太监就是从这把她带出来,父亲不在家,江遂又那么小,他惊慌无助的表情,江迢至今都记得,离开前,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应该回不来了,那时候,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好久都不动,就这么看着,一会儿看向大门,一会儿看向街口。

看大门,因为她担心,看街口,因为她希望,可以有人奇迹的出现,来把她带走。

这想法挺自私的,因为她要是走了,江遂就会被抓进宫里,无论如何,老皇帝都需要一个人质,只是那时候她低估了老皇帝的无耻,他哪是要一个人质,他是所有人都不放过。

那些年的日子,江迢其实已经记得不怎么清楚了,每天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害怕、想家、难过,却还要硬撑着,宫里有后妃找她的麻烦,她不能反击,只能忍,白天的她有多淡定,晚上的她就有多崩溃。

琼娘是她背后坚实的支柱,那时候的琼娘可坚强了,一滴眼泪都不掉,做的比多年待在皇宫的宫女都好,她是江迢身边唯一的武器,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有时候,其实挺恨的。

恨老皇帝,恨那些对江家遭难无动于衷的朝臣,恨把一切祸事引来的爹,恨早早就死掉、留她在世上的娘。

更恨顾风弦。

恨他年少时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豪言壮志,恨他哄得自己信了,如今却又一条都做不到了。

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嫁给顾风弦的。

而顾风弦要继承他爹的衣钵,去做大将军,于是,她跟娘学,学着怎么打理家务,怎么做一个将军的妻子,娘说将军夫人要厉害,那她就收起软绵绵的性子,变得横一点,娘说将军都是榆木疙瘩,需要夫人来帮忙开窍,那她就多看话本,先让自己开窍,然后再去逗弄这个不懂风情的未来夫君。

娘死得早,但是她说的每句话,江迢都认真记下了,她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爹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了,那以后顾家和江家,都得由她来管,一个爹,两个不懂事的弟弟,还有一个就会练武的夫君,唉,她一定会累死的。

摸着大门上生锈的铺首,江迢又是一笑。

真是孩提啊,一点都没想过,人生如何过,并非是她一人能决定的。

江迢在大门这待的时间太长了,琼娘总算发现了一点问题,她们根本没钥匙,这门锁上了,可怎么进去?

她正傻眼着,身后有人慢慢走过来。

“要进去吗?”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琼娘比江迢更早回头,这一眼,她就震惊了,“姑!——”

她其实想说姑爷,江迢十二岁时,和十四岁的顾风弦正式定了亲,当时说好,等江迢十五及笄就成亲,可惜,就差一年。

琼娘捂住嘴,不敢再说话了,江迢看见顾风弦突然出现,也愣了一下,可她第一个问的问题是,“你能进去?”

顾风弦今天换了一身常服,他走上台阶,来到江迢身边,两人距离很近,江迢低下头,看着顾风弦从怀中拿出一串钥匙,顾风弦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另外两把,一把是我家的,一把是军库的。”

打开锁,这门很久没被打开,顾风弦用了一点力气,才把它推开,江迢望着荒芜的院落,没有立刻进去,她先抬起头,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顾风弦垂眸看着她,笑了一笑,“江遂给我的。”

江迢还想再问,可看着他翘起的嘴角,还有他脸上被风霜留下的痕迹,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抬腿走了进去。

顾风弦也跟着进去了,琼娘站在外面,很有眼力见的后退两步,站在门外,她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赶紧傻兮兮的笑起来,也不敢多笑,没一会儿,她就收起了表情。

里面比外面还破败,屋子没人住,不消几个月,就会失去最后一丝热乎气,这都多少年没人来过了,也难怪变成了如今这个景象。

江迢走到哪,顾风弦就跟到哪,而江迢也不拦着他,把整个宅子都转了一圈,她才转过身,问顾风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风弦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看见你今天下山了。”

江迢皱眉,“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山了。”

顾风弦抿了抿唇,“因为我住在山下。”

江迢一愣,“你不是住在将军府的么?”

“白天有时候会回去看看,晚上,我都是住在山下的茅草屋里。”

除了江遂逃跑那几天。

江迢回忆着山下的布局,可她实在想不起山下哪里有茅草屋,然而不管在哪,一个将军像山野村夫一样住茅屋,这像话吗?

她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住在那座山上开始,”顾风弦平静的回答,“只要不打仗,我就在那里住着。”

江迢呼吸一窒,她睁大双眼瞪着顾风弦,可后者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抿唇偏过头,江迢不去看他。

责怪他,不忍心;劝慰他,不情愿;推开他,不舍得。

对着江遂,她一个劲的强调自己过得有多好,一点都不苦,可轻松了,然而这些话,在顾风弦面前她根本不想说。直直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胳膊,撸起半截袖子,给顾风弦看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进宫以后,老不死的皇帝翻了我的牌子,我不愿意,跟他反抗,他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胳膊碰到烛台,被烧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粉色的伤痕,看着实在触目惊心,顾风弦盯着那道痕迹,既心疼又痛恨,明明已经暴虐的想要杀人了,可是,他天生不会说话,于是,只能干巴巴的道一句对不起。

江迢眨掉眼里的水光,轻笑一声,放下袖子,得意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厉害着呢,他一根汗毛都不敢动我。我跟他说了,只要他碰我一下,我立刻就去死,哪怕把我绑起来都没用,人要是想自杀,谁都拦不住,我倒要看看,如果我不在了,我爹还能不能让他这个皇位坐稳。”

老皇帝再急色,也没法忽视这样的威胁,那时候江迢眼中露出的凶光让老皇帝心惊,他看的出来,江迢是认真的,所以,他才放过了她。

江迢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对顾风弦说道:“幸好我聪明,不然,就要对不起你了。”

江迢是地地道道的卫朝人,她的思想就是这样,她认定了自己是顾风弦未来的妻子,那自己的身子,就只有顾风弦能碰,即使他们从未成婚,即使,她根本不知道顾风弦会不会也这样忠贞不渝的对她。

眼泪从顾风弦脸上滚落,砸在地上,洇湿出一片深色,顾风弦扯了扯嘴角,“你不必这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心悦之人,是我此生都不负的人,阿迢,哪怕……哪怕你变成一抔黄土,我也会守着你过日子的。”

江迢听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突然伸出手,打了顾风弦一下,笑着骂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咒我呢。”

顾风弦任她打骂,他深深的望着江迢,眼中的宠爱似乎可以溢出来,江迢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过了须臾,发现顾风弦还是只会傻愣愣的站着,她不禁又骂了一句,“你就不会抱抱我吗!”

顾风弦却是一愣,“可以……”

吗字还没说出口,江迢又想骂他了,可是,她突然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里,那人紧紧勒着她,像是沙漠里的将死之人终于见到水,又像是水面上不断挣扎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抓住的浮木。

江迢又想哭了,不过,她忍了忍,先说道:“顾风弦,阿追走了,阿遂往后的人生也有着落了,就剩下我,没着没落的。”

“你有,”顾风弦抱得更紧,“你的着落是我。”

直男总算开窍一回,不用江迢提醒他,他就自己说道:“我明日,不,今日我就去跟陛下辞官,朝中优异的将领有的是,不缺我一个,往后也没仗打了,更用不到我了。下午我去辞官,晚上,我就带你走,咱们也离开,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成亲,过日子。”

江迢破涕为笑,她又打了一下顾风弦,“辞官是这么容易的事吗?陛下不会放你走的。”

“他会!”顾风弦说的斩钉截铁,“他要是不放,我就招兵买马,功高震主,他一定会放我离开的。”

“你这人……”

江迢说了一半,却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了。

骂她自私也好,缺德也罢,她就是不想让顾风弦一边孤单的住在那个破茅屋中,一边为朝廷出生入死了,皇上要是不同意,她也去当说客,要是连她都不管用,没关系。

反正他们有王炸,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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