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听
沈殊的五感是常人数倍。
听觉是, 嗅觉也是。
此刻他偷偷躲在窗边,嗅着那腥甜的香气,而后, 忽然听到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自己师尊低低的、压抑的呼吸。
仿佛在独自承受什么煎熬苦痛。
上午日光正烈, 窗边逼仄的空间里盈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度, 沈殊背脊出了一层热汗。
他仍是想不明白, 听风亭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让他的师尊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许他进去。
他想起方才扶自己师尊回来时候,对方炙热身体。
叶云澜病体脆弱, 体温较常人偏低, 他平日依偎对方的时候, 就像是依偎着一块温软寒凉的玉石。
可方才对方却是这样的……热。
不仅热,还在发抖。
是什么东西,能够令那个清冷自持的人,发抖?
漆黑的阴影蔓延到窗边,蠢蠢欲动地想要伸进去一窥究竟。
沈殊攥紧拳头,好不容易才遏制住心念,让那些阴影缩回墙角。
自从那日在热泉之中差点露馅,他便开始压制这股力量。
能不动用, 就不再动用。
他不想给那个人任何厌弃他的契机。
沈殊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他生来就被称作恶孽,灵魂也早已在被人开膛破肚扔进蛇窟的时候就彻底浸入黄泉, 从此之后, 他所在之处, 就是无明地狱。
可他的师尊, 却伸手将他从黄泉中拉起。
他拽着那人的手爬上岸, 在无边烈焰之中,望见人间的辉光。
他已在很努力尝试着,去做一个正常的人。
去做令那人满意的徒弟。
他背靠着竹楼外墙,凝神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唯恐里面的人有所闪失。
那股甜腥的香更加浓郁,萦绕鼻端。
挥之不去。
——
叶云澜倚在床边。
他正在用素帕擦去手上的污秽,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十分仔细。
擦完手后,素帕被他随手放在一边。
体内那股难耐的躁意依旧没有完全褪去。
他靠在床头,微微仰头,一只腿蜷着,单手搭在膝上,看着上方。
他没有再动作。
直至身体里的异样完全平息,红晕从他脸上褪去,平日里那种病态的苍白,却更加显目几分。
身体空乏得厉害,一想起今日听风亭中所发生的事,他眉目间便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厌倦。
特别是,他从容染身上,窥见了一个他此生并不愿再见到的人。
容染所为已经彻底触碰到了他底线。
听风亭中那一剑,已是给得轻了。
若是前世他被人这般冒犯,不必他动手,那人留给他的修罗剑便已主动出击,将对方神魂绞杀殆尽。
叶云澜缓过一阵,起身整理衣物。
目光落到那块被脏污濡湿的素帕上,他蹙眉,随手将素帕扔出了窗外。
窗外。
沈殊在觉察到屋中脚步声往窗边的时候,便侧身紧紧贴在墙边,隐匿了气息。
脚步声远去,叶云澜没有发现他。
他呼出一口气,却见到一块素帕落在地上。
迟疑了一会儿,他俯身将素帕拾起。
一股甜腥的香气,从这块素帕上散发而出。手心有丝潮意。
这是什么?
沈殊想要仔细去瞧,耳朵却微微一动,忙将绢布放进胸口衣襟里,快步走回竹楼。
几乎是在他赶回来的那一刻,卧房门被推开。
叶云澜从房中走出,乌发披散身后。
他面色依旧苍白,可不知为何,沈殊却觉得自己师尊与平日相比有些不同。
尽管清冷如故,却教他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旖旎。
那人长眸抬起,瞥向他,声音微哑:“沈殊。”
沈殊想起方才他在窗外偷听到这人在屋中压抑低沉的呼吸。
不由快步走过去,道:“师尊,你方才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么?”
叶云澜面色微僵,低声道:“没事了,莫担心。”
他不愿多谈方才发生的事情,只道:“你替为师烧一桶热水来。为师想沐浴。”
沈殊抿了抿唇,有心想要询问许多,但看着叶云澜疲惫面色,最终还是应了声是,去准备热水。
眼见叶云澜进去沐浴,他从怀中拿出那条素帕,捏在手里。
香气在绢布上凝而不散。
方才他靠近叶云澜的时候,他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虽然并非是他所熟悉那种清冷温柔的香,但……
这分明也是师尊的气息。
他眸光微黯,想了想,将手帕仔仔细细地叠好,重新收进怀里。
——
叶云澜沐浴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竹楼外风铃声响动。
贺兰泽推门走进,步履有些匆匆,“叶师弟,我听闻你和容师弟在问道坡上发生了争执,你还出剑伤了容师弟……”
他话语声在看到叶云澜的时候顿住。
眼前人应是刚刚沐浴完,只着一件素裳里衣,湿漉的发披着,其中几根如墨黑的海藻般沾在脸颊,面色却极是苍白,薄唇近无血色,比平日更加显得病态,只有眼尾泪痣浓艳如初。
叶云澜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大师兄此番过来,是要替容染寻我算账么?”
贺兰泽注意到叶云澜不再称呼容染为师兄,而是直呼其名,敏锐意识到两人是真的如传言般闹翻了。
他想起当初容染在他跟前炫耀的话语,再联想此时传言,心中不由升起一点隐秘欣喜。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担心师弟,毕竟宗门里虽允许弟子平日切磋,但直接出手伤人却是不允。若是容师弟去请执法堂处理,恐怕之后,叶师弟免不了要到执法堂走一遭。”
叶云澜只冷冷道:“那便让他去。”
贺兰泽见他这漠然态度,迟疑了一下,问:“师弟可否告诉我,容师弟到底是哪里冒犯了你?”
叶云澜:“他在酒中下药。”
贺兰泽一惊,“下药?他给师弟下了什么药?”
叶云澜眸色微沉,想起当时情景,语气更冷,道:“迷药。”
尽管只是两字,贺兰泽却听出了其中些许意味,骤然黑了脸,急道:“他没有对师弟你做什么吧?师弟你……身子可有损伤?”
却见叶云澜冷眼看他,道:“师兄以为,容染想要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