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假虎威
顾清平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还没有从白栀脸上看到过如此的表情。
惊讶，错愕，还有些……微妙的排斥。
白栀后退几步，仔细瞧着他的脸，终于认出来。
这位仁兄，不就是她丢掉那些垃圾上印着的人么？
只是顾清平本人瞧起来和照片上有些不一样。
并不是说照片和本人哪个更好看的问题,或许是经过精修和疯狂美白，照片上的整张脸都失了真。他本人的眼睛并没有那样狭长，皮肤也没有那么白，眉眼间依稀有顾维安的影子，但气质截然不同。
顾清平看上去有种意料之外的颓靡感，像是开到荼靡的花朵，似乎下一秒就会腐烂枯萎，只此一刻的韶华。
白栀下意识想起曾看到过的一句话——“贵族气质就是人的脸上有欲望满足后的疲倦感”。
这句话用来形容顾清平，再合适不过。
而顾维安不是。
他是克制欲望，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淡而疏离。如一汪积蓄满寒水的清潭，绝不会溢出。知情却收敛、容忍。
那才是白栀审美中最高级的性、感。
白栀轻而易举地为两人划好标签，在长达十秒的安静中，她先顾清平一步反应过来，客客气气：“抱歉啊，没注意到你。”
顾清平没说话，他的手慢慢地放下来，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注视着白栀，又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当然是想你的自信和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话，白栀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基本的社交礼仪，她还是具备的。
白栀说：“我在想，杨导演为什么还没有到。”
她没有掩盖自己的目的，就这样直戳戳地说出来。
顾清平的笑容凝滞了。
他眼睛失了微弯的弧度，连同唇角，一起绷直。
他看着白栀，隐约觉着她和以前有些不同。
白栀仍旧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脸上没有顾清平熟悉的笑容，也没有他熟悉的痴迷的眼神。
她有些像顾清平初见时的那个模样，漂亮优秀、朝气蓬勃。
“曦月想要这个名额，”顾清平说，“你一直很听话——”
“抱歉哦，”白栀笑吟吟地看他，“容我问一句，您算老几？”
顾清平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话，微蹙眉。
他盯着白栀的唇瓣看，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话竟是从这里发出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档综艺由丽华娱乐和苹果TV联合制作，且不说苹果TV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丽华娱乐在今年五月份获得了普珏资本B轮投资，背后的大股东是顾维安，也不是你顾清平，”白栀有条不紊地说，“说到底，你和整个综艺节目没有丝毫牵扯，就凭借好运气姓了顾、是顾维安的弟弟，你就认为自己有资本在这里左右选角？”
顾清平：“……”
顾曦月：“！！！？？？？”
白栀微笑不变：“我听我父母的话，也听工作上领导和前辈的话。请问，您有什么资格让我听您的话？您算什么东西？”
顾清平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他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伶牙俐齿？”
白栀客气：“我以前也不知道您这样普通又这样自信。”
顾清平脸彻底沉下来。
而旁侧的顾曦月整个人都傻了。
如今这个不卑不亢、有根有据嘲讽顾清平的人，还是以前那个只围着顾清平转悠的家伙么？
没等顾曦月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顾清平一言不发，他深深地看着白栀的脸庞。
阳光落在她光洁的肩膀上，顶层露台上方垂下的花枝，在她肩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微妙的暗影。
在那道暗影被风吹离她身体时，顾清平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顾曦月在后面追上去，叫他：“清平哥！你别走啊……”
顾清平步伐大，步子也沉重，没几分钟，就消失在转角处。
顾曦月穿着高跟鞋，不敢走太快，一路上，也哒哒哒地跟上去。
她的声音都被风吹散了，只留下隐约的片段。
“……她肯定是故意引起你注意……你别生气啊……”
廖一可全程保持沉默，等看着顾清平被气走后，才敬佩不已地朝白栀竖起大拇指：“牛，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怼顾清平的模样了，今天真是扬眉吐气啊！”
白栀陷入困惑：“我以前怎么会喜欢他啊？”
闻名还不如不见。
见了顾清平后，白栀更觉以前的自己不可能喜欢他。
除非她把脑袋伸出去让草原上的大象轮流踢了一遍。
廖一可也很费解：“……可能陷入恋爱让你智商降为零了？”
两人没有就这个问题讨论出结果，白栀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她用最后一分钟时间照镜子、补妆，然后和廖一可两人若无其事地往外走，笑着聊天。
预计的时间内，误差不超过一分钟，在转角处，与杨导演、制片人和严绍辉相逢。
这一处的阳光最盛，露台上方的花影绰绰，风送来浓郁的玫瑰香。
白栀惊且喜地朝严绍辉打招呼：“严老师！”
她声音清脆，一下子吸引了杨导的注意力。
他原本正在和严绍辉讨论脚本的一些小细节，冷不丁听到这样清爽的一声，下意识抬头，一眼瞧见身着玫瑰红裙的白栀。
灿烂的阳光映衬着她肌肤皎白，瞧上去有种近乎透明的玉质感。花朵被风吹乱，落在她身上的花影也摇摇晃晃，但无论从何角度来看，都无损容颜半分。而阳光珍惜美人，衬着明眸皓齿，仿佛为她周身度了一层光。
玫瑰红与皎白交映，杨导甚至疑心自己见了活生生的玫瑰精魄。
美人如此。
他愣愣地看着白栀，仿佛世界的时间凝固于此刻，耳侧唯有玫瑰花枝被风爱抚过的声音。直到风将玫瑰花香送远，听觉才渐渐回来——
“……下次再邀请您……”
杨导听见白栀在和严绍辉寒暄，也听见白栀朝他礼貌地问好。在白栀微笑的时候，他也回以一个笑容——可能这笑容有些怪异，旁侧的制片人轻轻咳了一声。
但杨导已经无法在意了。
他始终看着白栀的脸，直到白栀离开，那个微笑似乎还能留在眼前，仅仅是想一想，就能让他血液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刚才那个就是白栀？”杨导问严绍辉，目光炯炯，“你那个学生？”
严绍辉笑着点头。
制片人再度咳了一声，提醒杨导：“我们今天是赴顾清平的约。”
这句话如在美梦上浇了一勺冷水，杨导摇头叹气：“可惜了。”
这种遗憾的糟糕心情一直持续到杨导见到顾曦月，并迅速地达到巅峰。
顾曦月长相不差，只是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中，多少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她没有白栀那种惊艳感，只是个普通美人。
至于谈吐……
无所谓。
杨导当然也期望找一个伶牙俐齿、聪明又有梗的美人，但世间事少有十全十美，美貌和智慧双全的人少见。节目组的预算没有这么多，付不起更多的出场费。只要能找到一个漂漂亮亮的花瓶担当就好，至于这花瓶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不会有人在意。
偏偏，就连花瓶也无法请到最美的那个。
看着坐在酒桌前的顾曦月——
她的妆容有了小小的残缺，粉底也遮不住的瑕疵，头发光泽感欠缺。笑起来的嘴角太僵硬，眼睛也没有灵气，只有丝丝戾气，毫无这个年龄段人该有的灵动和活力。
杨导不无遗憾地想，倘若顾维安的堂妹是白栀就好了。
倘若和顾维安有关系的人是白栀就好了。
-
白栀安静地在楼下包间中等待。
严绍辉偷偷地用微信告诉了她情况。
包括不仅限于杨导和制片人的犹豫，以及顾清平坐了不到五分钟又离开这件事。
现在是顾曦月和三人在聊天，而杨导和制片人都没有下最后定论。
事情还有转机。
至少，白栀方才精心设计的那一场初见，让杨导动摇了。
“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哦，除了你的胸，”廖一可在旁侧剥着核桃，“这算什么？啊？不就是一个节目嘛？这次错过你是他们视力不好，连珍珠和沙子都分不清楚。”
白栀感动地握住好友的手，把她好不容易剥出来的核桃仁抢走：“假如你没说前面那句话，我现在真想流着泪给你个拥抱。”
白栀沉得住气，她等着严绍辉发来消息，提醒几人已经吃完饭了。
以顾曦月的傲慢性格，她绝不会陪三人一同下去，纵使她有求于人——这位骄傲的公主更可能会选择独自乘专门的电梯离开，去找她刚刚被猛怼到怀疑人生的清平哥哥。
事实也果真如白栀所料，她守在这一楼层电梯门前，等了两趟电梯，成功在C电梯门前再度与严绍辉三人“巧遇”。
没有顾曦月的身影。
电梯门打开时，甫一相见，杨导看她的目光犹带着惊艳。
在看清白栀之后，他站直了身体，微微跛的那只脚也变得笔直，坚定地撑着地。
杨导出身梨园世家，入行已久，性格出了名的直爽，也是出了名的爱才。
在这大染缸一样的圈子中，他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他欣赏一切美丽且智慧的事物，也乐于发掘它们的美，但绝不会下手折辱亦或者玷、污。
他细胞中有着艺术家的天真。
而制片人目光不虞，隔着玻璃镜片，看白栀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思量。
再度打招呼后，严绍辉亲切地问白栀：“不是说好有邀约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廖一可心跳如雷，她不敢看好友此刻的表情，盯着电梯上缓缓变化的红色数字。
白栀温柔地说：“主要还是维安……顾先生忙，我总不能耽误了他工作呀。”
此话一出，杨导还沉浸欣赏美色中无法自拔，但制片人却下意识地问出声：“顾先生？顾维安先生？”
如被他惊到，白栀侧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说话，但制片人从她的沉默和迟疑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廖一可仍在紧紧盯着电梯上的红色数字。
又下降了一层。
她的手心中有汗。
白栀也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一次狐假虎威，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始终紧紧地悬着，就一根线吊在半空中。
先把握好这些人的需求，确保自己能完美符合他们的标准；再从他们动摇的地方下手——他们在白栀和顾曦月间犹豫，无非就是因为顾曦月背后的顾清平，而顾清平也不过是借了顾维安的势。
想通这点的白栀顿悟，既然顾清平能利用顾维安的名气，她为什么不可以？
况且，她和顾维安也并非毫无关系。
白栀打赌杨导和制片人不可能去找顾维安求证，才敢在他们面前这般暗示。
是非成败，全在此刻。
就在这只有五人的电梯中。
电梯仍在运行，数字跳动。
2。
还有一层。
制片人看着白栀的脸，看着她目光中的迷茫和谨慎的无措，忽而笑了：“没想到白小姐和顾先生也认识。”
白栀笑，肌肉缓缓放松：“也只是凑巧罢了。”
叮咚。
电梯门开了。
制片人先一步走出电梯，他笑，声音终于不再冰冷：“确实巧，早知道顾先生也在，刚刚我就该去见一见……顾先生？！”
他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上扬，有种不期然的惊喜。
——就像天下突然落下钻石和珠宝，浇了他一身。
因为他这一声，白栀的心脏骤然提起来，高高的，卡在咽喉间。
这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惊慌地看着因为这一声而停下脚步的男人。
顾维安。
黑色的西装，深色调有暗纹的真丝领带打成温莎结，目光沉如水，身姿似雪松。
在四名保镖和两位助理的簇拥下，顾维安转身，一眼瞧见刚刚走出电梯、满脸错愕的白栀。
制片人快步走上前，他早就换成了更加爽朗的笑容，与顾维安攀谈：“顾先生，刚听白小姐说她和您一起约会，我还遗憾没能见到您……”
剩下的话，白栀听不清楚了。
她看着顾维安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浮现出一丝笑容。
白栀走到他面前，机械地打招呼：“顾先生。”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她一时想不到更多的话。
制片人注意到了白栀此时的反常，目光在她和顾维安之间逡巡。
一时间，寂静无声。
白栀内心翻江倒海。
要死要死要死。
借着这个大佬的名义招摇撞骗却被抓了个正着。
要是顾维安现在拆穿他的谎言，予以否认的话，那她先前那些努力，岂不是全付之东流——
顾维安看着她，笑了：“都这时候了，还叫我顾先生？”
白栀懵了。
哎哎哎？
您怎么还开始给自己加戏了？
“平时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顾维安轻叹，“昨晚你怎么叫我的？全忘了？”
啊啊啊啊！
话不要说的这么暧昧啊！何止昨晚，压根就没有在晚上见过您好吗？！！！
不不不，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选择一个最特殊最亲昵的、能让顾维安满意的称呼！
情侣间都怎么称呼彼此来着？安哥哥？啊啊啊听起来好奇怪，像是憋着蛋的难产鹌鹑叫声……
想想看过的那些爱情小说，《午夜凶铃》《末日、逼近》《死光》《金X梅》《肉X团》……
大脑的cpu高速运转，她如溺水的人，终于在濒死边缘抓住一个情侣间亲密的高频词。
白栀颤抖开口：“……死……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