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选择
艾伦的热情确实很高。
作为一个把自己搞进疯人院, 还可以保证报纸连载不开天窗的大佬，他母胎单身了二十五年的手速也是杠杠的。
在拿到大纲后的第三天，艾伦就拿着整整十万字的文稿再次找到了安格尔。
安格尔看见这个文稿都震惊了。
尤其这年头没有电脑, 即使打字机也是纸张，沉甸甸的手稿拿到手里的时候，和屏幕上轻飘飘的文档绝对是两个感受。
不过这个感动转瞬即逝。
安格尔注意到文稿的内容全是设定，而不是脚本。
这小子想要搞事啊！
安格尔警惕的瞪着对面脸上带着同款黑眼圈的艾伦想道。
安格尔对编剧不太了解, 但文案策划是知道的。
每个制作氪金手游的文案策划都有一颗制作3A大作的心, 所以一不小心他们就会在设定主线弄出些充满“深度”的剧情制造“惊喜”。
但安格尔只想要制作低成本手游（X）……安格尔只想要拍个低成本的广告片, 那种投资几亿的大片是真的不行！
安格尔之前觉察到了这个倾向, 他当然不能让事态往失控方向发展。
安格尔没有理会文稿中冗长的世界背景设定的部分，直接翻到了主角设定部分, 看看对方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大纲来做设定。
还好, 这部分倒是很正常。
生活在塞西里亚城的少女安歌儿在自己家炼金工坊的仓库玩耍的时候，找到了废弃魔杖, 唤醒了沉睡着的祖先塞西里亚……
“……给主角改个名字，并且主角家庭背景也换一个。”安格尔要求道。
“炼金工坊不好吗？”艾伦道，“我觉得可以解释主角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魔法道具。”
“这样得到魔杖这个金手指的爽感就不足了，何况魔法道具也不是重点，”安格尔客观的评论道，“必须要普通的小女孩得到魔杖, 也可以变身, 可以漂漂亮亮的打倒敌人。”
“好的, 那么改成对魔法不感兴趣的普通义学少女吧？”艾伦顺从的说道。
安格尔道：“另外，祖先也最好不是塞西里亚。”
普通提起的塞西里亚大魔法师, 当然是建造了塞西里亚城的那位。
这位魔法师绞杀了十万魔法大军, 强行撕开了空间裂缝, 将魔族驱赶道了深渊之下，拯救了世界，虽然无可否认功绩是伟大的，但对于小女孩来说，这种功绩未免太血淋淋了，和她们的生活离得太远。
安格尔要求道：“尽量选择美丽且亲和力高的女魔法师，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原创一个也行。”
“啊，我设定的并不是塞西里亚大魔法师。”艾伦却说道，“我设定的是‘神的宠儿’塞西里亚。”
神的宠儿？
安格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塞西里亚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光是在历史上留下事迹的，就有十几位之多。
不过能与驱赶了魔族的大魔法师塞西里亚齐名的并不多，勉强要说的话，只有中止了位面战争的塞西里亚算一个。
这位塞西里亚以美貌而闻名于世。
据说她的容貌连神灵也赞叹不已，凡间的生物更是为她神魂颠倒，不仅仅是人类，连精灵兽人甚至矮人这些审美和人族有微妙差异的种族都拜倒在她的裙下，愿意为她放弃多年的恩怨，缔结千年和平契约。
单论成就，这位美人塞西里亚和大魔法师塞西里亚不相上下，可惜人们更喜欢谈论她的绯闻，因为据说光明神为她倾倒，所以将她称之为“神的宠儿”。
之前秘银所说的各个种族为她众筹了天空之泉的“魅惑之女”，也指的是这位塞西里亚。
简言之，这位塞西里亚就是个超级玛丽苏。
安格尔觉得她确实挺合适的，但是：“这位塞西里亚是魔法师吗？”
“这位塞西里亚阁下非常神秘，关于身世年龄职业最后去向一概不明，所以我觉得，即使说她是魔女，也不是不可以的吧！”艾伦狡辩道。
很好，你掌握了编剧的精髓。
安格尔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设定的主线没有问题，依然是平凡小女孩变身寻找小伙伴打倒魔族。
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
安格尔翻了翻后面的背景设定，发现长篇大论的都是一些未必会反应在剧情裡的东西，他就将手稿交还给了艾伦：“很好，你就按照这个来写吧！”
“好的！”艾伦笑眯眯的答道。
他也很满意。
艾伦并不介意安格尔明显没看他设定后面的内容。
作为作者来说，设定本来就不是该给其他人看的水面下的东西，艾伦属于□□型的创作者，他讨厌那种对自己干涉太过的编辑；
作为编剧来说，如果甲方一上来就跟你说“我们准备做宏大的balabalabala”，并且对设定背景挑三拣四……快跑，别犹豫！即使不跑也要将稿酬再提高一倍！这种甲方十有八九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甚至连想卖给谁都不知道。
而安格尔只要求剧情“受到小女孩喜爱”“够爽”这两个条件就行了，其他并不干涉，显然他就像是赫克总编说的那样，只为了复兴魔法，并且选择了挑起小女孩的兴趣作为切入点，并不要求其他方面吧？
艾伦很高兴自己的甲方是那么干脆的人。
他一定不会辜负对方的期待，在满足对方的要求的同时，将这个作品写成超级大作的！
不仅剧情要精彩，专业程度上也要不拉胯！
表现出法师这个职业有趣帅气的一面！
说到这个……
“对了，安格尔阁下，听说魔法齿轮有员工宿舍？”艾伦一边收起文稿，一边问道，“在我写作剧本期间，可以在宿舍里居住吗？”
这里不仅有黑袍安格尔，还有其他的符文学徒，是最好的观察场所吧？
安格尔没觉察到艾伦的用心。
事实上，安格尔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艾伦的来历——伦斯和赫克总编都以为安格尔是知道的，所以没有仔细介绍——他以为艾伦只是个刚刚毕业的文科系学生，这样的年轻人手头紧张是当然的，所以他没有多想。
安格尔许可道：“我立刻就让他们收拾宿舍。”
*
下午六点，符文工作室。
米拉写完最后一笔符文，伸了个懒腰。
这样一来，安格尔先生给她的今天的定额就全部完成了，再多写出来的部分都算是加班，每个合格的符文核心会有两银的加班工资。
米拉正在攒钱，所以她自愿选择了加班。
当然，晚饭还是要吃的，何况复写了一下午的符文，米拉也觉得很累了，所以她揉了揉胳膊，站起身来，向着左右看了看。
右边的那位已经去吃饭了，左边的还在奋笔疾书。
“格鲁，你不去吃饭吗？”米拉问道。
“不，我写完就回去了。”格鲁含糊的应道。
他的经济压力并没那么重，所以很少留下来加班。
倒是他对面的男孩听见他们的对方，抬起头对米拉道：“米拉，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份火腿的三明治，还有牛奶。”
“你反正也不准备加班的吧？”米拉抱怨道，“自己去吃完饭不可以吗？”
“嘿嘿。”对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完成定额任务后，就准备直接去楼下店面，这样还要去食堂再回来多麻烦啊！
不仅仅是这个同事，还有几个人委托米拉去带了食堂。
“真是没办法。”
米拉抱怨着，嘴角却带着微笑，她将所有人的要求记好后，才从工作室离开。
米拉喜欢现在的生活。
单纯。
付出就有回报。
可以接触最喜欢的符文，还不用战战兢兢的害怕暴露什么。
这是她活了十九年最幸福的时光。
不过当米拉经过休息室的时候，这份好心情却遭到了破坏。
“米拉喵？”一只白色的招待猫正懒洋洋的窝在猫爬架上，它看见米拉经过，就指了指休息室的桌子，“你有一封信，记得拿回去。”
“……哦。”米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那只白猫观察着米拉的表情变化，好奇的问道：“好像你每次收到信都不太高兴呢！如果被敲诈了，可以告诉秘银老大喵，它会处理的！”
“不，没有敲诈。”米拉干巴巴的笑道，“是家里人的来信。”
“家人就不会有敲诈了喵？”
“当初卖掉我们的，大多数可都是家人喵！”
猫爬架上传来了喵喵的嗤笑声，好几双眼睛在阴影中发着光，窥探着米拉。
米拉慌张将信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裡，匆匆离开了休息室。
她不明白客人们怎么会觉得这些猫可爱的。
它们明明很恐怖！
而且似乎从这时候开始，米拉就被不太好的运气缠上了的感觉。
米拉来到了餐厅裡，就看见银叶正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正在介绍什么。
听说有个新人要搬进宿舍，银叶就被安格尔先生派去接待对方了，所以是这个人吗？
米拉迟疑的走了过去。
“银叶。”
“米拉，你来得正好，这是今天会搬进宿舍的艾伦，住在你的隔壁，”银叶看见米拉，对她点了点头，并对艾伦道，“艾伦，这是米拉，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
“你好。”米拉对艾伦微笑道。
关于新人会住在自己隔壁这件事，银叶一开始就跟她打过招呼。
米拉隔壁的房间有一个大阳台，采光很好，是员工宿舍这层最好的房间，不过当时符文学徒们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魔法齿轮，没人想要久留，自然也没人有心情挑选房间，所以将那个房间留下来了，后来也没人好意思去换。
这次有新人要来，银叶就决定将房间交给对方，并且因为米拉比较细心，让米拉多看顾这位新邻居一些。
米拉以前一直被银叶照顾着，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不过当这位叫做艾伦的新人看向她的时候，米拉却心底一沉。
这个叫做艾伦的青年长得并不让人讨厌，相反，他其实挺英俊的，但表情却显得有点神经质，尤其是那种深深凝视着别人眼睛的看人方式，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似的，非常的令人觉得不舒服。
对方的性格果然也如同外表。
“你好，米拉……女士？”艾伦打量着米拉说道，“你是女孩子吧？”
米拉顿时觉得寒毛都炸开了。
银叶当即上前了一步，将米拉护在了身后，微笑道：“艾伦先生，这点无关紧要吧？”
银叶的笑容是非常漂亮的。
银叶本来长得就很漂亮，而且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尤其是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会被他的笑容所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多亏了有这样的首席存在，米拉的“异样”从没有被其他人注意过。
可艾伦似乎免疫了银叶的笑容。
他那神经质的目光一直紧紧的定在了米拉身上：“为什么打扮成男孩子呢？是你自己的喜好？是安格尔阁下的特殊要求？”
听见牵扯到安格尔，两个符文学徒都觉得无法回避下去。
米拉下意识的想要揽到自己身上：“是我自己——”
“是符文专业的要求。”银叶说道。
他按住米拉的肩膀，摇了摇头，轻声道：“反正毕业了。”
米拉低下头，却觉得很不安。
艾伦有趣的看着他们的互动。
这位作家的观察力很强，却不会读空气，或者说，他是故意不去看气氛的。
“符文专业不招收女生吗？”艾伦接着一针见血的问道，“性别歧视？”
有性别歧视的是那个符文老师。
“……也算是客观事实，”但银叶也不太想要说老师的坏话，他从学术角度试图绕开那么尖锐的话题，“和男性不同，女性的魔力比较容易受到月亮潮汐的影响，所以不太稳定，还会影响到身体甚至情绪，因此有些人认为她们不太合适成为必须稳定输出魔力的符文师。”
“哦，我听说过！”艾伦却莫名其妙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从身上掏出了小本本，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听说魔力太强的女法师甚至会堕落成魔女，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存在堕落，也很魔力高低无关，而是魔力不稳定本身就很危险！”银叶解释道，“哪怕是男人，在不稳定魔力的影像下很容易失控甚至导致疯狂。说到底，女法师和魔女根本就是两回事！”
“可以说的再具体一点吗？”艾伦问道。
“女法师和男法师差不多，都是掌握了正规法术教学释放魔法的存在，但因为先天魔力的不稳定性，数量比男法师要少一点；而魔女们则不同，她们一方面喜好通过道具施展魔法，避免不稳定的魔力刺激身体，另一方面更顺从魔力对自己情绪影响，表现得更情绪化，但对自己魔力的控制反而会更高明而稳定——”
银叶详细的解释道。
他凭借自己的魅魔能力，看出眼前的艾伦没有恶意，只是好奇。
但单纯的好奇不加控制的话，也会造成伤害。
事实上，银叶已经后悔将这个人安置在米拉的隔壁，他可没想到对方会那么“坦率”。
因此银叶一边用艾伦感兴趣的话题转移着对方的注意力，一边对米拉偷偷的挥了挥手，让米拉快点离开。
米拉松了口气，默默的离开了。
不过纵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在食堂买齐了其他同事的饲料，给他们投食后，才拿着那封带来了不好运气的信，躲在工作室的茶水间，偷偷拆开它。
信的地址很近。
塞西里亚城的法师塔。
最近米拉已经摸清楚了塞西里亚的方位，要是自己走过去的话，大概只要两小时。
但米拉并不想去。
米拉也没有说谎，这封信是她的家人，她的姐姐寄过来的。
米拉的姐姐也是魔法天赋者，她在进入学校的时候，给了家里一笔钱，再进入法师塔的时候，给了家里一笔钱，还找到了一个法师未婚夫，因此是全家的骄傲，父母嘴里“最好的女儿”。
米拉本该也这样做的。
事实上，学园之城的魔法学院以女孩子居多，因为比起要继承家业的男孩，女孩进入直接会发补助的魔法学院没什么不好，何况除了魔法学院以外，学园之城的其他学院的学生大多数出身不错，甚至还有贵族家族的，无论在学园之城还是法师塔找个丈夫，都是相对不错的选择。
米拉却迷上了魔法符文。
当时米拉的姐姐就警告过她，学园之城负责符文专业的系主任老师非常讨厌骗经费的女孩子，整个专业都不招收女生，米拉却起了“坏心思”，借着自己在义学的优等生身份，利用义学管理上的疏失，偷偷改了学籍上的性别，假装男孩子报读了符文专业。
这件事让家里人很惶恐，深怕米拉身份穿梆，被赶回来，学园之城把补助要回去。
米拉也确实差点穿梆。
在宿舍和男生时时刻刻生活在一起，几乎没可能不暴露。
所以米拉的女性身份其实在第一学年就无可避免的露了馅，只是当时在场的是银叶和杰克，这两个人不仅当时帮助米拉隐瞒了身份，之后不知道做了什么，还说服了同期的男生，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裡，同期的所有人都在帮米拉隐瞒身份，最终不知道系主任知道没有，反正米拉最终顺利毕业了。
米拉来不及松口气，却被告知今年的符文专业并不分配到法师塔，而是必须去一家炼金工坊，这再次让家人炸开了锅。
不去法师塔，不就没有法师塔给的那笔佣金了吗？
更别提找个法师老公了。
自从米拉来到魔法齿轮以后，她就收到了好几封家里的来信和姐姐的来信了，都在指责她当年就不该偷改学籍上性别的。
米拉虽然预支了工资，给家里寄过好几次钱，但那点金钱显然不够说服家里的。
米拉现在也是这样，她加班攒钱是为了得到不输给姐姐给家里寄回去的那笔钱，这样大概可以说服家里人，让他们相信炼金工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只是在此之前，无可避免会受到这些“不幸信件”吧？
米拉快速读着手上这封信。
她决定确认信里没有重要的内容，就把这封信泡在水里冲掉。
但看完信上的内容，米拉的血液却差点凝固了。
“信上说了什么？”
“姐姐她说，帮我找到了个法师塔……”
米拉下意识的回答道，她猛然转过头，发现格鲁正幽幽的看着她。
“果然啊！”格鲁并不意外的说道，他的脸在茶水间的阴影处显得晦暗不清，“听说今年的分配开始了，其他专业成绩靠前的都去了法师塔。”
“……你也想去吗？”米拉问道。
她知道格鲁的成绩不错，差一点就是这届的次席。
——魔法学院的席位是按照公共课程统一考试的成绩决定的，并不按照专业来分，所以银叶的首席是整个学院的首席。
格鲁选择符文只是个偶然，他更向往的是成为魔法师，所以被分到魔法齿轮虽然也不错，但对方肯定也更向往着法师塔。
果然，格鲁点了点头：“不去法师塔看一看，总归觉得有点不甘心。”
“可是，我觉得魔法齿轮就很好了……”
“那么你要无视你家人的苦心吗？”格鲁问道，“而且，也许法师塔更好呢？在里面可以进修学习到更高层次的符文呢？”
“我……”
米拉退后了一步。
好在这时候，有声音响了起来：
“别逼她，格鲁！你只是自己害怕，所以想要拉一个陪你一起而已。”
“……银叶！”
米拉感激的向着声音处看去，看见银叶站在茶水间的入口处。
艾伦也在。
“艾伦先生说想要看看我们的工作室，所以就过来了。”银叶解释道。
不过那个艾伦的好奇点显然不是工作室，他正带着一脸有趣看着米拉和格鲁。
格鲁并没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外人，他脸色灰暗的说道：“银叶，我不是想要背叛，我就是……”
“不甘心，对吧？”银叶说道，“其实我也一样，毕竟之前都联系好了。”
他顿了顿，学院的首席发挥了他的基本素养，开始讲述大道理了：“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就要对自己选择负责——”
银叶的口才很好。
按照惯例的发展，格鲁一定会被说服，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魔法学院“最稳定团结的一届”的说法，可不是说着玩的。
可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不，如果你们想要去看看，其实也可以的啊！”
符文学徒们看向了说话人。
艾伦脸上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你们老板想要拍一部电影，会有法师塔的镜头，到时候你们请求作为助理，直接去法师塔看一看，不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