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心之石（1）
紧闭着双目的苍白青年慢慢苏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绵密着相连的机械组建。他轻微地迟疑了片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
蓝色的冷光闪起, 全息仓里出现投屏。公司发来讯息, 本次的任务完成已给出指标。叶障目点击查收，开始接收消息。
副本一完成度76.0%。
叶障目用力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青葱的指尖被他拧得泛白。叶障目抿唇, 点击详细条目继续向下阅览。
【情感线完成度：98%
江湖线完成度：95%
庙堂线完成度：35%】
“庙堂线完成指标怎么判定的？”叶障目皱着眉翻完成度后面给出的数据显示。全息仓内的光线太昏暗, 他视线的边缘太过模糊, 有些小字实在是看不清楚。叶障目按了几个按键, 舱门开启, 机械手将他送出到外面的轮椅上。
公司AI甜美的声音响起：“以玩家完成结局后的半年展开观测，主要探查项目为结局后对各方面的影响。”
“所以是根据名气和影响力判断的。”叶障目简单总结了一下, 将耳边垂下的发丝抚上耳朵, “明白了。我的方向错了，本以为是地位和与身居高位之人的好感度……是我太过经验主义，抱歉。”
AI针对他的抱歉开启冰冷的宽慰：“不是你的错。”
叶障目捏了捏鼻梁，点开结局后的人物片段。
水墨画缓缓展开，四条眉毛的侠客醉醺醺地躺在街边的酒馆。遥遥望着他的剑仙走上前夺了他的杯子, 问：“叶障目在哪？叶障目呢？”
陆小凤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洒脱的笑里也落上了苦涩。他又大声唱起了什么。歌声难听得要命。也幸好酒馆里声音嘈杂, 没多少人注意他。
他唱得乱七八糟, 前言不搭后语。突然唱到某句停顿住：“——可怜身在帝王家。”
他的眼圈微微泛红，陆小凤掷了酒壶, 双手颤抖地慢慢掩住脸。
他哽咽着说：“可怜身在帝王家。”
杯子破裂的声音响起。城主站在原地，他茫然地开合着嘴唇，半晌没有吐露出一句话。
叶障目停顿了片刻。点击下一个条目【宫九】。
太平王世子在腥咸的海水中睁开眼睛。他略过珊瑚和小鱼, 踏进细软的白色沙面上。海滩上的姑娘睁着乌黑的眸子看他，小声地唤了一句“九哥”。
男人看着她，眼里是一片空茫。
“九哥。”姑娘怯生生地问，“你可想好要做什么了？”
“嗯。想好了。”男人垂下眼帘，他笑了一下：“我们出海。”
“去哪？”
“黑夜与白天总是交替，即使是在海下沉眠也遮不住恼人的阳光。闭着眼睛也总是无法入睡。”宫九望向天空，“所以要找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如果周围一片漆黑，那我说不定就可以安心地大梦一场了。”
还有天子的线路展开，叶障目点开来看，只是到底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而叶障目对他的了解也不过寥寥几面，大多是书信。他不熟悉对方，自然不会对这人投以太多注目。
很快就接到负责人发来的简讯：情感线完成得……出乎预料的出色。
叶障目将信息里无意识输入的省略号全部去掉，他思索了一下，避开这个话题给出其他方面的游玩回应：江湖线和庙堂线建议改进一下。同时行进的话时间上有点难把控。以及对游玩的判定最好提前给出条款和教程。
负责人：不，我们一开始的想法是，玩家根据游玩需求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线路。没想到你直接就开始了多支线流程……下次的话选择一到两条线主要攻略就可以了。三线并进这确实不太现实。先休息一会，365：1的时间流速和10倍的情绪调整对身体负担很大。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叶障目愣了一下：……好。
负责人：还有，关于本副本的人物情感线展开，能谈谈你的看法吗？
叶障目回复：我稍后会把我的流程图整理发给你。至于其他的……
他犹豫片刻，打下一行：我不擅长情感向游戏。如果分析有误请稍作谅解。
叶障目随手拆了一包营养剂，一边叼着一边浏览剩下的项目。
主要是结局之后江湖和朝廷的反应。他观望了一会发现和预想中差别不大，就没再继续看报告了。
叶障目放空大脑，坐在椅子上想：这游戏的世界观太宏大了。
倒有些不太像个游戏。
但是这样精细的作品一旦问世，造成的影响也必然是非常大的。叶障目用手的关节轻轻敲椅子的手柄。这个公司一定非常有野心。
但不论有不有野心，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叶障目将眼罩拉下。如果不是给出的条件过于优越，他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碰这样的游戏。
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被上司拉去医院作采样分析。发现是熟人，医生还跟他打了声招呼：“是小叶啊。又来复查了吗？”
叶障目点点头。
“这是你朋友吗？让他稍微等一下，我去调整下设备。”
检查的速度很快，在椅子上等二十分钟就能得到结果。上司跟他一起等。很快医生就出来，说没什么变化。
负责人拿了叶障目的身体信息检测报表，又和叶障目一起回的家。回去时把全息仓带走了，说要微调一下时间和神经组块，下周会捎带过来。到时候再继续游戏测评。
叶障目眨眨眼，点头答应了。
回头的时候有些莫名地困惑。只是这感觉很快烟消云散，叶障目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负责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温柔了些。严格来说，负责人应该算得上他的上司才对。就算没在正规公司接过活，他也至少明白一点：上司从不会陪着下属一起去看病。
算了，无所谓。
。
全息仓改进了很多地方，这从外观上就能看出。市面上能稳和他的全息产品实在是有些少，叶障目想拆开看看零件组成。最终只是礼貌地请示了一下负责人。
负责人沉默了很久才给他发来讯息，是一句非常委婉的回应，大意是最好不要。
叶障目垂眸回了句“嗯”，放下终端便进入游戏。
AI的声音响起：【请选择您的角色。】
上次进入游戏中的记忆早已解封，只是到底有些没实感。所以这次进来时叶障目下意识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会。全黑的幕布下，有三个人物被打光灯照着朝他做出动作。
银色头发一脸懒散的死鱼眼青年抱着木剑打了个哈欠。脖颈间错落着黑色数字符号的男孩坐在角落投来冰冷的一瞥。发丝闪亮的少年在漆黑的背景里转了个圈，回眸朝叶障目露出个朝气蓬勃的笑容。
头上的名称分别是银时、雷、还有黛雅。
每个人名称的后缀都有一句简短的介绍。银时是内心藏着野兽的剑士，雷是生而知之的食用儿童，黛雅是渴求改变的宝石人。
叶障目衡量了一下，在数十秒的决策之后，他指向黛雅：“我选择他。”
另外两个打光灯一下熄灭。荧光之下的钻石少年，笑着向他张开怀抱。
【是否选择浸入式游玩？】
“否。”
【正在投放中，请稍等……】
。
无争山庄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世家。
无争无争，取得自然不是与世无争的意味。正相反，它意味着天下第一，无人可争。
这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
面容姣好的侍女向原东园请安，她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庄主。您特地要求添置的玉佛像已经安置好了。您可要去看看？”
原东园沉吟片刻：“那便去看看吧。”
他俯身，将睁着乌黑眼眸的儿子一把抱起来，温柔地在小儿背后轻拍：“随云，和爹爹一起去见见那玉佛像可好？”
被唤作随云的少年抿住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开，带着甜甜的尾音。他说：“好。”
那玉佛像身长三四米，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宁静祥和地笑着，温润地俯视众生。
原东园在进门时，便将儿子从臂弯中放下了。他抚弄着儿子柔顺的鸦黑发丝，柔声说：“这就是你想见的佛……你现在看见了，可是有何感想？”
原随云抬起头，安安静静地凝视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回答：“好温柔。”
“便只有温柔吗？”原东园失笑，“果然只是个孩子。”
原随云指了指佛像座下，他抬头，圆润的眼睛里满是惊叹：“这些宝石很漂亮。”
男人听罢却愣住：“……宝石？”
佛像通体是由上好的美玉制成。如果镶嵌上宝石，反而是画蛇添足了。原东园皱着眉望底盘望去，这才注意到，玉质的佛像座一圈环绕着明媚着散发光芒的宝石。那些宝石铺散在整个坐台上，被阳光一照，焕发出如梦如幻的光辉来。这些宝石非但没有遮盖住佛像本身的存在，反而增幅了佛像身上那缥缈的圣洁感。
只是……这是侍女布置的吗？原东园紧抿嘴唇，眉头拧成一团。没有他的命令，侍女怎会做这样多余的举动！原东园并没有升起责罚侍女的想法，只是到底有些不快。掺杂在心底的还有些许困惑和怀疑。他决心等会离开这里后，再去询问关于这些宝石的事情。
原随云突然拽住原东园的衣袖，小声唤了一声：“爹。”
原东园抽出思绪。他俯下身，笑着道：“怎么了？”
少年指着那佛像座下的宝石，他问：“那个也是玉佛像的一部分吗？”
原东园朝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原来被佛像和帷幕遮盖住的后方，有一只如玉一般的手从阴影处落出。阳光照射在之上，有五彩缤纷的光芒四射。那光芒比那些红的蓝的宝石加起来还要耀眼些许，一眼晃过去，视野都会传来仿佛要被灼伤一般的错觉。
那不是佛的手，那是人的手。
原东园沉声说：“随云，你去门口等着。”
原随云松开手，他听从父亲的话，快速且无声地向后退几步，直至站到门槛处。少年紧盯着父亲的举动。只见高大的男人迈着平稳的步伐靠近玉佛像。在离佛像只剩咫尺时，原东园一把拉开那厚重的帷幕！
帷幕后的景象一显露出来，在场的两个人皆是骇到无法言语。
那是一个少年。
一个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有着流光溢彩的，透明色的发丝。帷幕被掀开后，光线欢呼雀跃地落在他的脸庞和发上，亲吻他所能被触及的一切。璀璨的流泽刺痛着人的眼，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贪婪地将视野固定在其上，这是人对光芒和美好的渴求本能。
宝石一般的少年似乎仍在酣睡。打转的光在他的眼睫流连。往下是挺立的鼻，如同樱花一般的唇微微开合。他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形态躺在这高台上，四肢裸露在外面，仅有一块雪白的布盖住身躯主干。
在两人惊叹的注视下，宝石少年的睫毛开始微微抖动。流萤扑闪下的眸子张开，焕发着光彩的瞳仁由涣散渐渐稳定下来。
他微微起身，发丝顺着重力披向肩头。而洁白的布料滑落，露出了半截惹人遐想的雪白肩臂。
宝石少年懵懂地歪着头，他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你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