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无心之石（2）
那犹如玉石雕琢, 身上不染半分尘埃的少年啊，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一丝人气，竟让面前的活人生生看痴了。
原东园的指尖伸出又缩回, 这沉浮大半辈子, 果决至极的一庄之主破天荒地生出犹豫。他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只怕打破这面前犹如梦境一般的美丽画面。
门口乌黑眼眸的小儿却没有他这般顾虑。原随云向前走了几步，径直来到了高台之前。
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还没有抽条的年纪。他站在台子旁, 踮起脚尖才能勉强露出个头来。原随云的手搭在台子上, 这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他问：“你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尘世中的凡人？”
“神仙是什么？凡人又是什么？”少年膝行着向前挪动几步，他的眸子里闪动着灵光, 那是满溢出来的好奇。他看着原随云的手臂和脸庞，看样子似乎想触碰对方——但是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他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又将光裸的手臂缩回。
宝石少年舒展了一下身姿，而后轻盈地站起, 接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原东园下意识伸手, 宝石人没有注意到人类男子的行动, 只是有些哑然地看着破碎的大理石地板，抬起头有些无措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原东园眸光闪烁, 他自然是看得出来，这少年全然没有用任何内力。也就是说, 这踏破石板的一脚，是源于对方自身的气力。是天生神力，还是，他真的是所谓的仙人呢？
原东园将心中的猜测压下, 面不改色地朝少年微笑：“无碍。只是些普通的石材罢了。……从如此高的台子上落下，你可有伤到？”
少年听见他的话才稳下心神。他抿出一个有些羞涩的微笑出来：“没有哦。钻石属的大家硬度是最强的十。尽管我是不够完美的存在，但我也非常强。——所以，不用担心哦。”
原东园看着少年，此时此刻，这耳顺年纪的男人已经稳下心神。虽然他的内心仍然充满困惑，但他面上却不加显露，只是他将少年所说的每一句话牢牢记在心底。
同时，他始终站在自己的儿子身前。宝石人明显对他这样的举动有些好奇，犹豫了会又舒展开眉目，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一般。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适应了足下的感觉之后，宝石人的速度徒然加快。
宝石一般的少年像猫儿一般跃到原东园面前，他慢慢地半俯下身子，先是眉眼弯弯地朝原随云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钻石。”
而后他抬头望向男人，笑容里充满信赖：“你是他的老师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这般的存在呢。这里就是月球上吗？你们也一定就是月人对吧？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呢。法斯真的没有骗我们！”
他打量了一眼周围，赞叹道：“这里好漂亮啊！”
“月球？可是指那月宫之上？”原东园不免都惊呼一声，他用探究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少年，终于在面上缓缓放下防备。他温声与对方说：“这是我的小儿子，他叫原随云。我们不是什么月人，只是普通的凡世中人。”
“——我想，三言两语可能打消不了你的困惑。所以不妨先停留一会，让我为阁下解惑可好？”
儿子？凡世中人？
宝石少年歪着头，他微微弯了眸子，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好啊。”
原随云安静地看着自称钻石的少年。真奇怪，孩童想：明明是那样漂亮的笑，为什么我却偏偏觉得违和？
往后数年里，瞎掉的蝙蝠公子在漫长的黑暗里琢磨，终于看出了那笑容之下潜藏的事物。
……淡漠冷酷，那是属于此世最无情之人用来伪装的没心没肺表皮。
蝙蝠公子在黑夜里叹息：我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好看？……那明明，明明是如此恶心的笑才对。
。
一无所知的宝石人披着单薄的洁白被单走在路上。
此时正是李白桃红的时节。偌大的无争山庄中，争艳的花朵随处可见。紧跟着庄主的少年好奇地左顾右盼，原东园听见身后轻盈至极，却跳脱得厉害的脚步声，一时都感觉有几分好笑。脑中警觉的神经不知何时已经松弛下来。身旁的原随云倒是还有些好奇，于是动辄转过头去看身后少年的动向。
而每每他回头，那少年总能恰到好处地抬起脸，朝着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
耀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四溢的光芒散开，就连草木都眷恋这玉石制成的人，它们交叠在这人身边，甘心成为他笑容下的陪衬。
年幼的原随云却莫名地意识到了，书卷中提及的‘美’究竟是何物。
如果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可堪称为美，那此世所凝结的流光，必然承载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
“我的名字是钻石，叫我黛雅（Diamond）也可以。”少年指着自己再次介绍了一遍，“硬度是十，韧性很差。不够完美，但……勉强也配得上钻石属的地位。”
说到韧性时，他那比星月还要耀眼的眼眸突然黯淡下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于是弯起眸子以笑容来掩饰：“你说你是人类……人类是什么？你的硬度又是多少呢？”
“硬度是什么？”原东园看着面前已经穿戴好自己的少年，男人终于掩盖不住眼底的好奇，他问：“所谓的钻石……是金刚钻吗？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口中话语。但容我提出一个失礼又突兀的请求。我能触碰一下你吗？”
钻石少年一听鼓起脸来，不赞同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会碎掉的！”
“怎么会碎掉？”男人失笑，他摇了摇头，“若是碎掉，那便再修补一遍。在无争山庄里，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钻石这才有些不太情愿地伸出手。他蹙着眉，担忧地望了原东园一眼，嘴里还有些担心地说：“只能触碰一下。我没有戴手套，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原东园虽然疑惑，但得到了客人肯许之后，满心的好奇让他还是将手覆盖上去。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触摸，而是一场无形的试探。原东园实在是没想到，面前如同宝石一般的家伙会如此轻易地将命脉放入他人的手心之中。多么轻信的玉石！简直天真到惹人怜爱。
触感很快传导到大脑。原东园的第一反应是：冷。
第二反应是：坚硬。
他终于恍然过来，难怪面前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说自己是玉石。这孩子没有撒谎，他竟是真的玉石！宽厚手掌所覆盖的地方，没有丝毫温度，同时也察觉不到一点脉搏。
原随云在旁边眨巴眨巴眼，他眼底充满了好奇，但在钻石跟父亲说话时，他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插嘴。
直到原东园抚上钻石的手，却又如闪电般收回。男人沉默了很久没说话的这段期间里，原随云才终于发声：“我也想触碰……”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可爱极了。乌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里面全是掩不住的好奇与向往。
就算是再识礼数的孩子，也终究藏不住自己对陌生事物的探索之心。而向往——什么人会不向往触碰美好事物？
少年听罢却转头观察原东园的手，他迟疑片刻，困惑地发问：“真的没事吗？”
原东园下意识回应：“没事的。”他怜爱地抚弄了一下儿子柔软的发丝，为小儿的十足的礼数感到发自内心的自豪。
钻石这才如释重负，他向原随云伸出手，笑着说：“既是如此，我能触碰一下你吗？”
阳光之下的宝石闪闪发光，他笑起来的弧度简直轻触到了人的心头。
原随云被他的话语和表情蛊惑住，小孩红着脸用力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年白皙的手掌中。
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吸气声。
原随云是为触手的冷硬，钻石是为掌心停留的温热。
两个人都没放手，正相反，他们紧紧贴合住彼此。十指错落，肉与骨相接的奇异感官，让总是弯着眉梢的少年都睁大了眼睛。
很快他的眉目又柔和地弯起。宝石人轻轻说：“终于感知到了。原来……人类是软的啊，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呢。我记住啦。”
原随云学着他的模样，认真地回应：“宝石是硬的。我会记住的。”
原东园迟疑一会，打断了两人的交流：“钻石。我能否为你检查一下身体？”
“啊，原来你还是医生吗？”少年眼里的信赖之色更加浓厚，“既然是医生的话——好呀。”
原东园很快就检查完了。他惊讶地看着钻石，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男人喃喃：“没有心跳，没有血肉。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存在……”
钻石眨眨眼：“还要检查什么吗？”
原东园问：“不，没有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口中的老师呢？还有同伴呢？”
钻石摇摇头，他松开握着原随云的手，茫然地答道：“约好一起赴月的。……旅途太长，在黑暗中昏睡了过去。醒来便到了这里。”
他抚着自己的脸庞，温软的笑容消失了。他睁着大大的眼眸，望着地面，嘴角是奇妙的弧度：“……地面上，确定没有任何宝石人的存在吗？”
原随云为钻石此刻奇异的表情怔楞住。少年虽然嘴角仍然带着一丝上扬，但他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
他那漂亮的眼眸中，没有任何东西被倒映进去。
他想起了什么吗？所以未曾接触过的万物一时都入不了他的眼。清风吹拂过去，只能听见幽谷深处传来空旷的回响声。
好寂寞，又好欢喜的表情。
原随云心中突然生起一阵寒意，与此同时，却又起落了一份莫名的快乐。
不知为何有两个字跌在脑海中。那两个字是：同类。
彼时的原随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质，但他已经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如同钻石一般的笑容出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而原东园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神情，他望着杯盏中的热茶，轻声说：“没有。”
钻石是独一无二的天外来客。
无争山庄的庄主沉默了一会，抚慰道：“我会尽力帮你找寻的。若真的出现如你一般的天外来客，我——”
他的话语被钻石如释重负的长叹打断。原东园一愣，他抬起头，只见着钻石脸上又是那温柔的笑。
少年说：“不要哦。”
他用手遮盖住眼眸，嘴角是未曾变动过的弧度：“我的同伴兑现了许诺。此时此刻，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啦。……尽管这里可能并不是月球，但对我来说，它就是月球。”
原东园心生好奇，却只是颔首回应，并不再探究。
因为他已经听出来，这背后一定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
【姓名：叶障目
扮演人物：钻石（扮演度99%）】
——你是玉石勾勒出的存在，钻石属的钻石。你本来应该与所有宝石人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地面上，但想收集宝石躯壳作装饰的月人却频频来犯。为了保护同伴，你以冰冷的身躯与天上的月人抗衡。
所有宝石人都有工作。你的工作是战斗。
你的搭档是圆粒金刚石。同为钻石属的他硬度为十，韧性极强。他年岁比你小得多，但他的战斗力数一数二。
你希望他能消失。
此时此刻，你的梦想成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