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话
其实这几年刘家生活富裕, 每年收租也有十来万,不是以前没见过钱的时候了。何况,村儿里有钱的比他们家多的是, 他家纯靠收租。有些办企业的, 人家才是真正有钱。就是拆迁补助款,刘家也不是最多的。
当年盖房子都是借的钱, 八间那处院子只盖了三层,村儿有远见的人家儿都是起六层, 收租收的多不说,补偿也拿得多。
但五百万对刘家而言, 仍然是一笔巨款。
而且是刘爱国从未想像过的一笔巨款。
自从领钱有了准日子,刘爱国就开始失眠了。
想到百万的数字就心跳加快,砰!砰砰!
孩子们也不停的打电话回家, 也不知道担心什么,总之各种担心。问明白领补偿款的日期, 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起来领,不然这么一大笔钱, 就是搁银行卡也不叫人放心啊!
祖祖辈辈都没见过的巨款!
“老婆子, 你说,咱这些钱干啥花啊。”熄了灯,刘爱国睡不着, 睁着眼睛看屋顶, 慢慢的能看到安置房统一装的节能灯模糊的轮廓。
“买房呗。”
“嗯,我听老三说, 现在他家附近的房子五六十万, 老大那边儿也差不多, 老二边儿上的房子要便宜些, 三四十万。我算了算,把这些刨出去,咱还能剩三百多万。”
刘爱国是个老实人,但也不是没有计划的人,何况这样一大笔钱。
“那也买房,咱多买几套。”
“咱以后不是还能分十几套。还买?”
“谁还嫌家业多啊?”林晚照说,“你想想咱这几十年,远的不说,就买我家那处老宅,那会儿花了五千块钱,谁不说是全村第一贵。可你看,这才十来年,如今换回多少房子多少钱?要是咱那五千块钱没买房,咱搁银行,吃利息,现在能有多少?就是涨十倍,能有五万,咱能得这些钱这些房?”
“这都是凭运气。”
“可咱为啥能赶上这运气,不是因为咱当初买了房么。”林晚照轻声道,“当初公公活着时常说,什么是家业?房子,地,这才是永久家业!”
“这倒是。”对老爹的话,刘爱国是很信服的。刘爱国说,“咱仨儿说,现在他们银行有理财,也可赚钱了。”
林晚照的头发险竖起来,提着一口气,问,“那老三有没有买理财?”
“他也买,但他钱少,只能买一丁点儿,赚的也少。”
林晚照知道老三就算有些小算盘,到底是亲儿子,也不会故意引父母入坑。林晚照心里的气稍平,“我去银行存钱,常听说有老年人不懂,听到银行经理说买理财多赚。一百万进去,两百万出来,半年时候就翻了个个儿。”
“真有这样的事?!老三跟我说,他们银行最好的理财产品,一百万进去,一年就能赚五十万。远不如你这个啊!”刘爱国激动起来,仿佛立刻就要翻身坐起去买一百万理财,明翻番儿成两百万。
林晚照好气又好笑,“你真会想美事。只听说赚的,听没听过赔的?一百万进去,一万块钱出来。”
若当头冷水浇下,刘爱国心一凉,“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理财就是把钱交给别人投资,盈亏你自己负责,到时亏完,你也丁点儿办法没有。别想找补,你自己签的协议,自己愿意!”
“那还是买房置地吧。”刘爱国一辈子求稳妥,“房子地最可靠。”
“就是这个理啊。”林晚照接着给刘爱国打一剂预防针,“老三那张巧嘴,你一句都别信。要理财这么好,他还能来找你抠索钱,他早自己成大富豪了!”
刘爱国一乐,“孩子也是好心。自家孩子,难道还会骗我?”
“这上头不至于骗你,可老三那嘴,一向不着调。你听他的?他听你的还差不多!”
刘爱国心里真知足,老婆子跟他吃一辈子苦,眼下也能享享福了。他侧过身,黑黢黢的看着自己的老婆子,虽然只是个轮廓,心里也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他嘴生的笨,不会说那些甜蜜话,最终憋出一句,“那明儿我先找个安防盗铁窗的安上,不然等拆迁款下来,这么多钱搁家里,还真不放心。”
“谁搁家啊,人家都是给存卡里的。到时领张卡回来就行。”
“那也得小心点儿,万一有贼把咱卡偷了呢。”
“这一幢楼里,哪家儿没几十万拆迁款,单偷咱家?”
刘爱国终于有些放心,“这倒也是。”
“我听孩子们说,现在都挺难的。”刘爱国叨叨起来,“老大想让朵朵出国留学,这出国抛费大的,简直吓死人,一年就得好几十万。老二一直想在市里买个铺面儿,再支个摊子。市里房贵,哪儿买的起,租金也是一年年涨个不停。老三爱个花哨,说爬楼累,想换成电梯的。孩子也是好心,他现在的房也小点,以后咱们去没住的地方。想着咱们一年年的上了年纪,电梯房省的爬楼。”
随着刘爱国的唠叨,林晚照的心渐渐沉入冰底,从骨头缝儿里透出寒意。林晚照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问,“他们跟你说的?”
“嗯。哎,这不咱有钱了么。”刘爱国道,“孩子们也不容易。”
“合着要是不拆迁,没这笔钱,他们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可咱这不是有么?”刘爱国一片痴心为他的孩子们,“就是闺女,要不是她家那婆婆,现在早给小硕买楼了。以前是没有,咱现在有,能不帮孩子们一点?我想好了,闺女不能跟儿子一样,可也不能亏待闺女。”
我想好了。
这四个字真是跟迸到热油上的火星子似的,腾的就把林晚照的火勾了起来。林晚照腾的坐起来,啪的按亮灯,突然间的亮光刺的刘爱国眼睛一眯,林晚照问他,“你想好了!你跟我商量过没你就想好了!”
“这有什么商量的?”刘爱国莫名其妙,“咱现在有,孩子们有困难,难道不帮孩子一把?”
“不帮!为什么帮!”林晚照冷笑,“我问你,没拆迁时,有哪个一天八百回的给你打电话?一天一千回的跟你嘘寒问暖!一趟趟的打电话,见天儿的寄东西!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刘爱国哭笑不得,“孩子嘛。哪个不跟小狗似的,见有好儿就扑上来。跟孩子计较什么。你也说见天儿给咱寄东西,那大洗衣机,全自动的!整套崭新锃亮的锅碗瓢盆、微波炉、电饭锅!小特用的写字台,还带小书架,不都孩子们给买的。孝顺就行了,以后还不都是他们的。”
林晚照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冷冷的问刘爱国,“你是想过现在的日子,还是想过以前的日子?”
“有什么差别啊?”
“差别大了!”林晚照道,“以前每年十来万,过年儿媳妇们都不到公婆跟前儿露个面儿!现在五百万,恨不能一天三问安!你要把钱分了,你还想有现在的日子?你做梦去吧!”
“这不能!今年是个意外,碰巧三家都有事,儿媳妇才没回来。你看前些天儿媳妇们过来,刷锅做饭什么不做?有几家儿媳妇这样啊?中意家志伟那个媳妇,跟公婆走个对面儿,气儿都不带吭一下。你说,要碰上个那样儿的,咱不照样没法子么。咱家这几个就是好的了,除了老二媳妇没学问,老大媳妇老三媳妇,都是大学生,有学问,知老知少的。”刘爱国拉她躺下,这集中供暖是暖和,也别冻着,“再说,咱又不是指着儿媳妇,咱是指着儿子。你说,哪个儿子不孝顺?”
“老大那会儿啊,还没毕业哪,我过生日,他存了多少日子的稿费,自己舍不得花,给我买块手表。你说把我高兴,那表的质量,现在还一分钟都不差啊。”刘爱国每天都戴,“咱老二笨点儿,可前些天咱们搬家,不全是老二帮着扛扛抬抬,什么都安置好才走的。说实在的,我觉着亏欠的就是老三,当年咱家孩子多,岳父替咱养的。可这孩子也争气,学习上没叫咱们操过一点儿心。自己也上进,现在就是经理了。老三说了,得供阳阳念好学校。我看咱阳阳以后,起码是个博士后。”
回忆起往昔时光,刘爱国情不自禁的咧嘴笑起来,一双老眼闪着骄傲的光芒,跟林晚照说,“我这辈子别的比不了人,就养下这几个孩子,不是我吹牛,没一个不好的。”
看着这样的刘爱国,林晚照忽然觉着很绝望。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吧,她也是这样骄傲着她的儿孙。认为媳妇们虽然不尽如人意,可大面儿上也都能过得去。认为以后还是得靠儿子,儿子们这样的孝顺。
哪个儿子不孝顺呢?
如果没有一无所有过,没有老过,没有又穷又老过,那是真的想像不出来的。
林晚照从刘爱国的手里抽回胳膊,再次说,“我说不分就不分!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钱,你敢分,咱们就离婚!”说完,啪的一声,按灭灯,任刘爱国再如何叨叨,林晚照全当听不见!
第二天林晚照煮上小米粥,出去买早点,她没让秦特一起去。
年终考快到了,这孩子晚上一学学到十一二点,早上早起也在学习。林晚照让秦特只管专心学习,她一个人去就行。
刘爱国在屋里跟儿子通风报信,“不行,我倒没事,你妈不同意。你妈说了,把钱一给你们,你们就不孝顺了……哎,有什么法子,这老婆子现在执拗起来了……这都怪你们自己个儿……哎,以后再说吧。”
早饭时,秦特咬着鸡蛋饼看姥爷好几眼,又看姥姥好几眼:姥爷跟舅舅们打电话好像在说把钱给舅舅的事,好像是姥姥不同意……要不要告诉姥姥呢?
秦特有些矛盾。
先用筷子尖儿挑去小米粥上的一层米油皮吃掉,秦特吸溜吸溜的喝着小米粥,嗯,拆迁款还没下来,还是等等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