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修）
明月动物城的繁华与热闹程度，与大型乐园或影视城比也相差无几。
季时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到明月差不多是三点左右，距离闭馆时间只不到三个小时了，检票口仍然排了大队人群。
宋泠把车停了下来：“我带你们从工作人员的通道进去。”
季时和敖真一同下了车，从通道里走了进去。
出事的老虎园在雨林馆，老虎是山栖动物，明月便专门建了个小型山林。雨林馆不远，宋泠便领着他们走过去，顺便担任起了明月导游。
“那里是非洲园，左边的是湿地，右边的是体验馆。体验馆后面是明月诊所……”
宋泠指了指远处精致的诊所，“如果你当时愿意来这里，就是在那里工作了。”
季时应道：“挺好的。等我什么时候把老头子的贷还完了，就来这里。”
宋泠问：“那你就不能来这里工作，别管那里吗？反正贷也是一样的还。”
季时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懂那老头。”
老头子虽然学艺不精，怪里怪样，却从不做没意义的事情。
若真怕他毕业后没前途，大可不必留个小诊所和巨额贷款给他，让他毕业后进了刘教授推荐的研究所才是。
况且，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是老头子留下来的念想，又或许这小破地方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只想留在这里，哪里也不想去。
已故的人想多了总会有点伤感，季时在心中叹了声气，
他抬起头，环绕了四周一番后便转移了话题：“对了，那是什么？”
宋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准确来说，是围着一群小孩儿。
中间的人戴着个巨大的熊猫玩偶套，手里拿着一把熊猫气球，推着个小车，在中间蹦蹦跳跳。
宋泠看了一会儿，恍然：“哦！这是搞活动呢！”
季时问：“什么活动？”
宋泠：“今天是国际熊猫日，关爱大熊猫，我们明月特地做了活动，有送熊猫玩偶和气球。要不过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敖真抬起了小脑袋：“熊猫？”
宋泠：“……”
淦。
他给忘了。
他妈的，季时糊弄这小阎王什么“上古凶兽”的，就是熊猫。
小阎王又问：“熊猫？”
宋泠：“啊……嗯……啊……”
季时走上前：“去看看呗。送的玩偶挺可爱的，我去拿一个。”
宋泠：“……”
你还真是干啥都面不改色啊。
他跟在季时和敖真后面，扭扭捏捏战战兢兢地上前了。
大熊猫玩偶圆滚滚胖乎乎，手里拿着的气球也是熊猫形状，格外可爱。他推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大推车，车上也放着大熊猫的玩偶。
小滚滚玩偶肥嘟嘟毛茸茸，嘴里咬着片竹叶，歪着脑袋，格外可爱。
大滚滚举起手里的气球：“还有谁没有领气球呀~”
季时举手：“这里。”
大滚滚对他摆了摆胖乎乎的手：“不好意思哦先生，我们这个是只给十六岁以下小朋友的非卖品哦~”
季时指了指敖真：“我知道。给我弟弟的。”
年龄是十六岁的四十倍以上的小朋友敖真：“……”
季时：“熊猫玩偶也可以给我一个吗？”
大滚滚：“可以哦。”
大滚滚说完便从推车里拿出了一只小滚滚，又扯出了个气球。胖胖的熊猫抱着俩小胖胖，弯着腰，看起来格外好玩。
敖真本来没什么兴趣，可他下凡至今都没见过这种景象，也没见过这个轻飘飘会飞的气球，忍不住起了点兴趣。
大滚滚有点吃力地弯下腰，将毛茸茸的玩偶和气球递了过来。
敖真刚打算接过，就看到眼前伸过来了一只手。
那指尖纤细修长，细细白白，蓦地抓住了小玩偶的屁股和气球上的细线。
季时和颜悦色：“我来保管就行。”
敖真：“……”
本王是工具人吗？
龙颜大怒。
龙龙生气。
小龙王伸手扑了个空，心情郁闷地又缩回了手。
他用余光扫了眼熊猫气球——他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飞上去的，有点稀奇。现在的人已经不会飞了，神也好、妖也好，全都藏匿在人间烟火中，再也难找到了。
他睡了已经有百年了。
这百年里。
这个曾经守护的苍生早就轮回换代，这个曾守护的世界早就变换千秋了。而他在沉睡中，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跟不上。
敖真想，他其实也挺想知道，这世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但他又想，自己跟这些年纪这么小的凡人们计较什么，他都几百岁了。
还是算了吧。
于是神龙大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将手背在了身后。
他说：“要去哪里？走吧，带我过……”
敖真的话还没说完，就忽地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一愣，一低头。
看到手心中多了个脆筒。
脆筒上方是个跟气球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白小动物，是用巧克力和香草做的，看上去圆圆滚滚，特别可爱。
而后，敖真又感觉自己手腕上被细绳给系住，他一抬头，那个气球就在他脑袋上轻飘飘地摇。
小龙王：“你……不是要这个吗？”
季时笑了笑：“骗你的，还当真啦？刚才顺路买了冰淇淋，怕你手不够拿。吃吧，等你吃完了，就把熊猫玩偶还给你。”
敖真低下头。许久，他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手指上下摇动了一下气球，边走边吃起了冰淇淋。
季时走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去戳气球。
他平日里常弯着眼，可那笑意却总像是浮在水面上，如今终于被拨开了云雾，露出了些许光来。
敖真忍不住问他：“你今天心情很好？”
季时：“还不错。”
敖真：“为什么？”
季时：“可能很久没跟人一起出来了吧。带着你一起来，还挺开心的。”
敖真“哦”了一声。
他的嘴角忍不住有点想勾起，可他刚弯起了那么点儿，却又忽然想到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像是泼了盆冷水，把他的嘴角给压了回去。
他有点闷闷地想，要是自己恢复就好了。
如果恢复了……
现在就不用跟个小孩儿一样跟在凡人的旁边拿着气球和脆筒了。
如果恢复了，他就可以站在凡人旁边，然后跟着他走走停停。有人群涌来，他也能轻轻地揽住凡人的肩膀，将他拖离人群的撞击。
可是……
他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还得站在凡人身边，看他放缓了脚步走。
真讨厌……
敖真的心情还没兴奋上几秒，又闷闷不乐了起来。
季时敏锐地发现了这小龙王情绪的变化。
神龙大人养尊处优，下凡后又被折腾，现在是做什么都容易显在脸上。
季时看着他一会儿低着头，悄悄地低笑了几声，一会儿又鼓着嘴愁眉不展，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敖真鼓着小脸：“没事。”
季时：“哦。哇，那里有卖老虎冰淇淋，宋泠，你这儿可真好玩啊。”
宋泠：“对吧对吧，那儿还有长颈鹿波波茶，我带你去啊。”
季时：“走，带我参观参观。”
敖真：“……”
敖真气不打一处来：“凡人！”
季时转过头。
小龙王的脸变成了大圆包子：“好啊你这凡人。本王想你的事想得这么纠结，你还有心思玩？”
季时脚步一顿：“我的事？”
敖真立刻扭捏了起来：“就，也没什么，本王就是，随便想想，也没……”
季时：“啧。小屁孩就是烦。”
小龙王：“……”
你才是小屁孩。
我比你大几百岁了，你还敢说我。你最小屁孩，你全家小屁孩。
小龙王一腔热血被泼了个透心凉，干脆郁闷地吃起冰淇淋。
他跟着季时宋泠一路走，沿路没见到凶兽和珍兽，但却见到了不少和自己气球差不多模样的玩偶。
这些玩偶都是黑白相间，又胖又圆，分外可爱。来往的人都举着相机，一边叫着一边拍照。
敖真抬头看了眼自己的气球，忍不住问：“凡人。”
季时回头。
敖真指了指怀里的玩偶，又指了指气球，再指了指远处的标牌：“这是什么啊？怎么路上碰到这么多。”
季时说：“这是大熊猫。今天是国际大熊猫日，关爱大熊猫，所以今天馆内到处都是。”
“哦，还挺可爱的。”敖真说着，又回过头看宋泠，“你们园里的凶兽在哪？我怎么没见到。”
宋泠：“……”
季时。
你他妈的。
你自己糊弄别人，要害死我是不是？
敖真见他沉默了，又加重了口气：“凶兽在哪？”
宋泠：“……”
宋泠哆哆嗦嗦，但宋泠没季医生能糊弄别人，也不敢骗这小阎王。
他就这样抖了好一会儿才道：“就……就是……”
敖真：“就是？”
宋泠战战兢兢：“就是……你手上那个。”
敖真：“……”
季时：“……”
猪队友。
小龙王缓缓转过头。
小龙王生气了。
小龙王怒气值爆满，奶凶奶凶地大喊：“凡人！你敢骗我！！你不是说这里有凶兽吗？你这么说我才来的！”
季时：“……”
季时深吸一口气，笑意涌现：“我没骗你啊。我怎么会骗神龙大人呢？”
敖真：“你就是骗我了！这哪里是上古凶兽？我要回去！”
就这？
就这圆滚滚的身材？
就这？！杀人于无形？？
季时很认真：“我真没骗你，我这些都是有一些古书记载的，经过世代相传而来的。”
他的表情看不出半分被戳破后的慌乱，敖真犹豫了一下：“真的？”
季时：“真的。我问你，你知道蚩尤吧？”
敖真点头：“我知道。他以前经常来我这里喝茶。”
季时：“……”
季时：“虽然常来喝茶，但你不是有些记忆模糊了吗？有些事情应该记不清了吧？”
敖真想了想：“好像……是有点记不清了。”
季时点头：“那就对了，所以你应该忘记了，这是蚩尤的坐骑的事情了吧？”
敖真：“……有、有吗？”
蚩尤他……坐的是这圆滚滚的小东西吗？
“当然是了。曾有一说法，蚩尤当时打战的时候，就是带着大熊猫去的，大熊猫在上古时期，就是猛烈的凶兽。”
宋泠：“……”
敖真有点茫然：“有这种……说法？这是民间神话吧？”
他怎么不记得，蚩尤身边带着这小玩意？
“民间神话怎么了？”季时说，“民间神话说你威武不凡，英俊潇洒，威风凛凛。民间神话不能信？”
敖真立刻点头：“能。说得真准确。”
“所以啊，大熊猫本就是上古凶兽。”
季时一字一顿，认真科普：“只是后来蚩尤战败，大熊猫从此一蹶不振。凶兽的尊严受损，它便暴饮暴食，又影响了世世代代，便终于成了今天这模样。”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抑扬顿挫，低沉悦耳，说得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敖真本来脑子就乱，如今被这么一说，更乱了。
他在脑海里捋了好半天，都没捋出个所以然来，有点困惑地抬起头，便对上了季时那真挚又诚恳的眼神。
神龙大人犹犹豫豫：“是……是这样吗？”
季时：“是的。”
敖真“哦”了一声，有点难受地抓了抓自己的头，许久才长呼一口气，抬起头来。
敖真：“那应该是了……可能是我过太久忘了。错怪你了，凡人。”
季时：“没事的，你记起来就行。那我们继续走？”
小龙王点点头：“行，继续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吵着要回去，而是跟着季时往雨林馆走去了。
宋泠孤零零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目瞪口呆。
这……
他妈也行？
季时。
……牛，还是你牛。
季时一行人在明月里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雨林馆。雨林馆平日里人多热闹，如今闭了馆，门口偶尔经过几个游客，瞥见LED屏上的“闭馆”后，便折返了回去。
宋泠一边带着他们从馆后走，一边解释：“这几天雨林馆都没开，老虎们的状态也不好。怕引起游客猜想什么的，就借口说要整理，闭馆了。”
季时点头。
雨林馆的大门口是两片散开的巨大树叶，青翠欲滴，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百兽之王，颇为壮观。
小龙王走在最后头，看了一眼两片夸张的树叶后便进了员工通道。
他的脚刚跨进了狭窄的空间，一股莫名的力量便阻挡在他的面前——
模模糊糊，又昏昏暗暗。像是无形的屏障，在阻挡，又拉扯，带着些凉意，却又让人感到一阵窒息。
敖真：“……”
敖真放缓了脚步。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便抬头向前看了一眼。
宋泠和季时还在边说话边走着，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敖真便知道，这事情估计与凡人的关系不大。
而与凡人的关系不大的事——
那才是最严重的事。
敖真蹙起眉，缓慢地走着。
季时在前方，好一会儿没感觉到敖真跟过来，便停下了脚步，回了头。
他一回头，就看到小龙王低着头，微弱的地灯映着他低垂的眸子，和纤长的睫毛，睫毛轻轻颤动而扑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时唤他：“敖真？”
小龙王“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他眼。
季时：“怎么了？累了？”
敖真：“……可能神力不足，有点难受。”
神力便是神泉之力，敖真的状态好坏，全是依托于神力恢复得如何。
因为泉眼在诊所，小龙王虽说在北城能走能动，可终究还是不能离泉眼太远——像是现在这样，离得有些远了，便有点撑不住了。
季时对此无能为力。但他又想到，这小龙王说他似乎常年住在神泉附近，因此身上有些神力，说不定能给小龙王“续点命”。
“你牵着我吧。”季时说，“牵着我，大概会好些。”
敖真：“不要。”
季时：“上次你牵我，不是好了很多？”
敖真看他：“我这次缺的神力可太多了，牵个手能好多少？”
季时这才想起来，这小龙王昨晚……为了实现老狗的愿望，还出了不少力。甚至累得倒头就睡，看来真是耗费了不少神力。
可小龙王却不说。
他既不说自己的神力本就不够了，还帮了老狗，也不说自己累了，还来了明月……
而这两件事。
说白了，都是他开的口，让小孩儿答应的。
季时想到这儿，忽然又有点愧疚，也有点心疼了。
他停下脚步，等着小孩儿迈着小短腿上来，才说：“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你的？”
小龙王抬头看他。
季时：“我可以破例背你，要不要？”
敖真：“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啊？算了吧，凡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吸取神泉的，别挣扎了。”
季时：“那要怎么样？你怎么样都行。”
敖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真的？”
季时：“真的。”
敖真：“那……”
季时：“那？”
“那……”敖真微微抬了抬下巴，仰着头看他，“少说，也得亲一下及以上吧。”
季时：“……”
草。
（一种植物。）
季时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敖真的表情就好看了许多。
小龙王自打下凡到现在天天被嘲，终于有个机会要扳回一局。
他想要扳的局太多了，但失败的也多，如今真是见缝插针地找机会，一不留神就胡言乱语。
但他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反正看这凡人的表情变了，他可开心了。
神龙大人仰头：“怎么样？要不要来？”
季时：“……”
死小孩。
他从这死小孩表情里看到了一丝得意。
绝对是想着报复回来的。
但他季时哪是能让的人？
就这？
就这？？
季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皮笑肉不笑：“行。你亲啊，我就当你是个小屁孩要啵啵。再不行，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也行。”
敖真：“……”
敖真：“本王输了。”
季时放了点口气：“行了。你讲真的，到底怎样才能恢复？你要是真亲亲我就能恢复也行。”
反正再怎么样。
看着也是个小孩儿。
就当被可爱的小孩儿啵一口，也没什么。
他这么想着，敖真却摇了摇头。
“你还真以为这么简单？凡人真是天真。”
敖真说：“你身上的神泉之力很浓厚，我现在力量枯竭，如果从你这里摄取，一旦控制不了，很有可能过量吸取。”
季时问：“过量吸取会怎么样？”
“若我过量吸取，就会在一瞬间失了智，直接压倒在你身上。”
季时：“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少重量。”
“不。那个时候的我……”
敖真微微一顿。
他用手抵住了下巴，略微思考了片刻后，才抬起了幽蓝的眸子。
他说：“恐怕，是会以真身的模样。”